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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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中庸至诚无息(2)

夫人居之于心以为功用之本,念起而实理见端,物至而实理有象;及夫念之已终,物之已隐,则实理不着,而心之所存亦即是而止,如是者,其心常有所息也。其所以息者,万物皆备之真不足于中,动静一致之理不极其量,诚未至也。然则心之息不息,一因乎诚之至不至,故至诚则无息矣。吾形吾色,天命皆凝焉;为寂为通,所性皆在焉。则一念而有一念之实理,万念而有万念之实理,以相续而合一。念起而实理一用其素,非随念而起;念止而实理不昧于心,非如念而止;实理不间断于两间,即不间断于至诚之心矣。由是而不息之所成者可思矣。夫其有间断也,则始之以间断者,终且至于倦忘。故其体夫实理者,始非不决于必成而终遂衰也。不息则此理既现,又有彼理以继之,万理不穷,皆以一理而通之,则有彻乎圣德之已成,而其心不异乎立诚之始,盖愈久而愈笃也,不息则久矣。至于久,则纯乎具此实理于心者,此实理之所自生,自有其成能。以发乎情,情自足也;以见乎才,才自裕也;以成乎量,量自充也。而为言、为行、为动,无不可征其诚矣。夫其征也,而岂有不备之美哉!不息而久之征,非天机之忽动,奋然一往之诚也。条理有序,悠然而不迫矣。非决意于一端,力尽而止之诚也。万变咸通,远而不竭矣。其征则悠远矣,征而悠远,则其征之所该括众理而含蓄深至者可思也。合初终而不穷,故万善无不具也,博矣。历常变而不爽,故万几无不胜也,厚矣。征而博厚,则其征之的超越卑近而昭示幽隐者可思也。其道不可以一端尽,故巍然独为首出也,高也;德不可以一端执,故晓然见其无蔽也,明矣。盛哉!不息而久之征,以之发而为言、为行、为动,情以此不匮,才以此不测,量以此无涯,盖实理之中自具此毕至之成能,而至诚以其无息者该而存焉,时而出焉,而岂有一德之不备者乎?是所谓诚者天之道也,而可思其与天地合德之实矣。

夫至诚之博厚、高明、悠久,既有其征,则其施行之大用必及于物矣,而其及物者何如哉?物莫不载于地,地所以载之者博厚。而至诚之博厚遍济群生,皆使之安处而自遂,则所以载物者厚也。物莫不覆于天,天所以覆之者高明也。而至诚之高明含容万类,使之昭觉而不迷,则所以覆物者大矣。天地之覆载化行其中而物成,乃所以成之者悠久也。而至诚之悠久德教涵濡,皆使之渐摩而永正,则所以成物者远矣。载也,覆也,成也,天地之大用尽此矣。而至诚备其功焉,非与天地同其用乎!

乃其用之所以同者,则惟其体之同也。地长育万类而无私,故博厚极焉。至诚无私之功用,以大公为溥遍之施,则配乎地之博厚矣。天昭宣大化而无欲,故高明极焉。至诚无欲之功用,以大明开知觉之先,则配乎天之高明矣。天地运行而不倦,故悠久极焉。而至诚不倦之功用,以久道尽化成之美,则与天地之无疆一矣。然则其用之与天地同者,唯与天地之体同也。乃天地之博厚、高明、悠久也,无思也,无为也,自成其体而用自行也。而至诚之如此其博厚,如此其高明,如此其悠久,与天地无殊者,岂待积之盛而后博厚,扩之宏而后高明,持之固而后悠久哉?其德普而天下共见也,非以善示人,而使人知其情深而文明也。至诚自征其博厚,而物自着其品节,亦地之华实广敷,而非以炫人之观览也。其丕冒群伦而民物胥格也,非以其善感人而使人因其鼓舞而惟新也。至诚自征其高明,而物自默受其裁成,亦天之元气推移,而非与物以相歆动也。其德教永久而大化以定也,非有所以规划,而为物计其深远以图维也。至诚自征其悠久,而物自各正其始终,亦天地之绵亘无极,而非为物以勤劳也。

观于此,而至诚之配天地者,果其与天地自然之体用合一而无间矣。乃要其所以能与天地合德者,则唯其诚之至也,唯其至诚之无息也。而就天地思之,又岂其所以覆载成物者有异理哉?则欲信至诚无息而有自然之征,观之天地而可见矣。

天地有天地之体焉,天地有天地之用焉,而体之所以立,用之所以行,则有天地之道。其为道也,固不可以名言之,而审观其已然之迹,实求其合一之原,则可以一言尽也。体者所以用也,则用者即其体也。夫其为用也,孰非真一而无妄者乎?则其体可知矣,而所以立其体,行其用者亦可知矣。此可以一言而尽之。理为天地之主宰,则实有其物矣。其为物也,无在彼在此之珠也,无前古后今之异也,运行不竭而终始常然,岂有间二之者哉?所以不贰者,无非此一言而尽之理也。唯其然,故发而为大用,则着于生物。故其生物也,万象毕具,而神明妙合,非可以夫人意量测之者也。则甚哉,不贰之德,极乎神明变化而无不尽矣!是亦天地之征焉者乎!故由是而想其见于体撰者,则统乎一道,而自备乎道之全。博也,不知其涯也。厚也,不测其藏也。高也,无所不冒也。明也,无所不昭也。悠也,运行有序而化成不测也。久也,气不匮乏而形不毁坏也。博厚、高明、悠久,皆无息之功用,而一真无妄之成能也。则因是以想其生物不测之大用,又岂非其不贰之生者哉?

今夫天,从一隙而视之,斯昭昭之多已耳。及其扩而观之而见其无穷也,则所视无穷,而亦与之为无穷矣。昭昭者此高明,非有分疆而殊体也,皆此理之着为高明者无间者也。故日月星辰在上,而成象者皆系于其间焉,万物在下,而成形者皆覆于其下焉,不测矣。今夫地,指一处而言之,斯撮土之多已耳。及其泛览之而见其广厚也,则意中之广厚,更有意外之广厚矣。撮土者此博厚,广厚者亦此博厚,非积而推致也,皆此理之着为博厚者无间者也。故华岳之峙立,载之而不重;海之洪流,振之而不泄;万物之繁生,载之而各安,不测矣。

天地之生物,则于山于水尽之矣。今夫山,天地之气所结而成也。一卷石之多,亦山之体也,及其尽乎一山之广大,亦莫非山之体也。天地之结为山者不贰也,乃至于广大,而草木生其上矣,禽兽居其中矣,宝藏之矿质皆已出而利用矣,则生物不测矣。今夫水,天地之气所融而成也。一勺之多,亦水之体也,及其尽乎渊流之不测,亦莫非水之体也。天地之融为水者不贰也,乃至于不测,而大而鼋鼍蛟龙、小而鱼鳖生乎其中矣,货泉财帛之转输皆已聚而流通矣,则生物不测矣。

夫其所以生物不测者,岂有他哉?昭昭者与无穷者不贰而已,撮土与广厚不贰而已,卷石勺水与广大不测不贰而已矣,故曰“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也。然则天地之道,以不贰而自成其不测,而所以不贰者,唯此一言而尽之真理。则至诚之德,以不息而自有其征,而所以不息者,乃此至诚无不至之实心,可以知天地,可以知至诚,可以知至诚与天地合一之原矣。

《诗》不云乎,维天之有命以运行而启化也,于穆哉,其深远乎,而无微无显,无昔无今,有续而不已焉。夫天之为体为用,物皆仰焉,而《诗》所言者独称其不己焉,盖曰天之所以为天者,惟此无间断,无先后,时自行焉,物自生焉,故终古而如斯也。《诗》抑有云:于乎,岂不显然其共着哉,文王之德以宅心而制行也,为动为静,为成己为成物,纯一于善焉。夫文王之深仁大业,物皆被焉,而《诗》所言者,独称其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者,唯此无二无杂,道自行焉,德自成焉,故始终而一致也。

夫言纯者以心言尔,言不已者以化言尔。心以运化,而化即其心,其无二无杂者,一以实心体之,实心恒存,而何息之有?其无先后无间断者,一以真理贯之,真理不殊,而何贰之有?天之不贰,即文王之不息。然天唯以此一言可尽之道,故不贰而成不测之化;至诚唯此一诚无妄之德,故不息而成配天之业。天与至诚皆于无息而合德,故曰“诚者天之道”也。

右第二十六章,言天道也。

【心理穿梭】天之所以为天者不可见,由其博厚、高明、悠久而生物不测也,则可以知其诚之不贰。至诚之所存者非夫人之易知,唯圣知之。由其博厚、高明、悠久之见于所征者,则可以知其诚之不息。此自用而察识其体。《中庸》确然有以知之,而曰“故至诚无息”,“故”宇须涵泳始见。

章句以其非大义所关而略之。饶、胡智不足以知此,乃云“承上章而言”。上章末已云“故时措之宜也”,连用两“故”字,岂成文理?朱子业已分章矣,犹如此葛藤,何也?

所谓征者,即二十二章尽人物之性之事,亦即二十七章发育峻极、礼仪威仪之事,亦即三十一章见而敬、言而信、行而说之事。悠远、博厚、高明,即以状彼之德被于人物者,无大小久暂而无不然也;则至诚之一言一动一行,皆其悠远之征。文王之时,周道未成,而德之纯也,已与天同其不已。北溪“唯尧、舜为能然”之说,是以年寿论悠久也,其亦末矣。

一二者数也,壹贰者非数也。壹,专壹也。贰,间贰也。游氏得一之说,不特意犯异端,而字义亦失。老氏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其所谓一者,生二生三之一,即道失而后有德、德失而后有仁义之旨。“玄之又玄”、“冲而不盈”者曰一。有德,则与道为二矣。有仁义,则终二而不一矣。得一者,无二之谓。必无仁无义,而后其一不失也。《维摩经》所言“不二法门”者,亦即此旨。是岂非邪说之宗邪?

若《中庸》之言“不贰”也,则“元亨利贞”,“时乘六龙”而“大明终始”,固无所不诚,而岂但二哉?二亦不贰,三亦不贰,即千万无算而亦不贰也。彼言一粒粟中藏世界,而此言“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岂相涉哉?

且诚之不至而有贰焉者,以不诚间乎诚也。若夫天,则其化无穷,而无有不诚之时,无有不诚之处,化育生杀,日新无已,而莫有止息焉;为元、为亨、为利、为贞,德无不有,行无不健,而元亦不贰,亨、利、贞亦无弗不贰。岂孤建一元,而遂无亨、利、贞以与为对待之谓乎?故至诚之合天也,仁亦不贰,义亦不贰,三百三千,森然无间,而洗心于密。又岂如老氏所云“得一以为天下贞”哉?得一则必不可为天下贞。如得南则不正乎东,得仁则不正乎义。故曰:“所恶于执一者,为其贼道,举一而废百也。”

若其云“可一言而尽”者,则与第二十章所云“所以行之者一也”一例,不斥言诚,而姑为引而不发之词;非谓一言可尽,而二言即不可尽也。犹夫子之言“一以贯之”,而不容斥指其所贯之一。曾子以“忠恕”答门人,则犹章句之实一以诚也。圣人于此等处,非不欲显,而修辞立诚,不能予人以易知而煞为之说,以致铢絫之戾于理。由忠恕者,曾子之所得于一,而圣人非执忠恕以为一。天地之道,可以在人之诚配,而天地则无不诚,而不可以诚言也。云“诚者天之道”,以在人之天言耳。

乃天地之所以“生物不测”者,惟其一言可尽之道;“为物不贰”者,即在至诚之所谓诚。至诚之所以必征为博厚、高明、悠久者,惟其得乎天地一言可尽之道,以诚至而无息。一言而尽,配以圣人之至诚;为物不贰,配以圣人之无息。非谓一言之居要而无待于二,审矣。

无息也,不贰也,不已也,其义一也。章句云“诚故不息”,明以“不息”代“不贰”。蔡节斋为引伸之,尤极分晓。陈氏不察,乃混不贰与诚为一,而以一与不贰作对,则甚矣其惑也!

天地之不贰,惟其终古而无一息之间。若其无妄之流行,并育并行,川流而万殊者,何尝有一之可得?诸儒不察,乃以主一不杂之说,强人而为之证,岂天地之化,以行日则不复行月,方生柳则不复生桃也哉?

至诚者,以其表里皆实言也。无息者,以其初终不间言也。表里皆实者,抑以初终无间,故曰“至诚无息”,而不曰至诚则不息。“可一言而尽”者,天载之藏无妄也。“其为物不贰”者,天行之健不息也。藏诸用而无妄者,显诸仁而抑不息,故曰道可一言而尽而为物不息。道以干物,物以行道,道者化之实,物者化之用。不曰道不杂二而生物不测也。道者本也,物者体也,化也。道统天,体位天,而化行天也。呜呼!言圣、言天,其亦难为辞矣,而更益之妄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