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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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论语公冶长篇(3)

【理学讲评】宰予,是孔子弟子,好宰名予。昼寝是当昼而睡。朽木,是腐坏的木植。雕,是刻。墙壁上盖着泥粉,叫做朽。诛,是责。何诛,是说不足怪责。昔孔门设教,只是要人好学。盖能好学,则志气精明,工夫勤密,然后可以入道。宰予学于孔子之门。一日当昼而寝,这便是昏昧怠惰,不肯好学的人。故孔子责之说:“凡木之坚者,然后可雕。若朽腐之木,虽欲雕刻成文,必然坏烂,岂可得而雕乎?凡墙之固者,然后可朽。若粪土之墙,虽欲饰以泥粉,必然剥落,岂可得而朽乎!譬如人必有志向学,然后可教,今予之昏惰如此,就似那朽腐之木,粪土之墙一般,虽欲教之,而无受教之地矣!然则我之于予,又何用于责备乎!”言不足责乃所以深责之也。夫宰予以一昼寝之失,而孔子责之严切如此,可见人当以勤励不息自强,以怠惰荒宁为戒。故禹惜寸阴,成汤昧爽丕显,文王日旻不遑息,孔子发愤忘食,此皆生知之圣人,其勤如是。况未及圣人者乎!学者不可不深省也。

【元典】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译文】孔子又说:“以前我看人,他说什么,我信什么;现在我看人,听他说,再看他做。因为宰予,我改了过来。”

【诸儒注疏】宰予能言而行不逮,故孔子自言于予之事而改此失,亦以重警之也。胡氏曰:“‘子曰’疑衍文,不然,则非一日之言也。”

范氏曰:“君子之于学,惟日孜孜,毙而后已,惟恐其不及也。宰予昼寝,自弃孰甚焉,故夫子责之。”胡氏曰:“宰予不能以志帅气,居然而倦,是宴安之气胜,儆戒之志惰也。古之圣贤,未尝不以懈惰荒宁为惧,勤励不息自强,此孔子所以深责宰予也。听言观行,圣人不待是而后能,亦非缘此而尽疑学者。特因此立教,以警群弟子,使谨于言而敏于行耳。”

【理学讲评】宰予平日第自言其能学,今乃当昼而寝,志气昏惰,则行不及言甚矣!故孔子又警之说:“听言甚易,知人甚难。我始初与人相处,只道会说的便会行。故听人之言,就信其行,而不复疑其素履之何如。如今看来,凡人能言者多,躬行者少。若闻言便信,未免为人所欺,故自今以往,听人之言,必观其行,而不敢遽信其言,行之相顾也。夫既听其言,又观其行,则虽善为词说者,无所用其欺,而可免于轻信之失矣。然我所以能改此失者,只为宰予能言而行不逮。我起初曾信其行,而今日始觉其非,故以此为戒,而改我之失耳。”孔子此言,所以深警宰予,使之惕然而悔悟也。夫师弟子之间,朝夕相与,其为人贤否易见,而孔子犹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盖人之难知如此,况人君之于臣下,尊卑之分悬殊,接见之时甚少,欲尽知其心术之微,得其行事之实,岂不难哉!盖敷奏必以言,而明试必以功,此即听言观行之法,用人者所当加意也。

【心学讲评】学者之于道,知之非艰,行之维艰。知而不行,犹无知也,况乎因知而有言,而徒求之言,则有非真知而可以言者。故学莫切于力行,而言为不足贵。力行之得失,在心之勤怠而已。能言而遂谓能知,自谓已知,而不复勤于力行,则君子甚恶之。故夫子于宰予而深责之。

宰予以言语称,则其于道也,若将深知而能发明之者,乃遂以自恃,而意学之可以不勉。心之怠,遂见于身之偷。在夫子之门,废其传习而昼寝。予亦以为此何损于道,而夫子验其放心自佚之不足于力行也,乃厚责之曰:学者行有未逮,而教者诛之,将以使之警而求益也。饬其心,使释回而增美;饬其躬,使去疵以得醇。譬之木,为之雕之以成其器;譬之墙,为之圬之以致其美。然惟有不甘自废之心而知不逮者,则可施也。若颓然自放而无生气,则亦朽木而已矣。杂然无择而无坚理,则粪土之墙而已矣。非不欲雕之,而不可雕也;非不欲圬之,而不可圬也。今也予之怠而自弃,殆类是已,吾于予也何诛乎?教者能责人以知,而行则存乎其人。已自安于不肖,而孰能强之哉?于是夫子有感于宰予之能言,而欲示学者以言不贵之理,故申论之曰:夫人之于言,有既能行之,而后言其所得者矣;有既知言之,而因行其所知者矣。故始吾于人也,望其能有体道之实也,听其言之合于理而顺于事也,则信其达于理而行必循理,通于事而事必合道也。非过信之也,以为知之而后能言之,则但勉其行之力而得矣。乃自今观之,人固非知之难,而实行之难也。则虽有厚望斯人之情,然听其言勿能信也,必观其行之勤,而后许其上达,如其行之惰,而终以下达矣。于予也,予知改矣。吾不复以言而课人之得失,二三子其可以言而求当于吾乎?自今以始,尚相勉于忘言之途,以专其力于行,庶乎吾亦可以施其责而相信以道乎!

呜呼!一昼寝也,而圣人之责之如此其严。在能言之士,且同乎朽木粪土,况学者之尚未有知者乎!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如之何其悠悠以卒岁也。

【元典】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译文】孔子说:“我没见过坚强的人。”有人说:“申枨坚强。”孔子说:“申枨欲望太多,怎么能坚强?”

【诸儒注疏】“刚”,坚强不屈之意,最人所难能者,故夫子叹其未见。申枨,弟子姓名。“欲”,多嗜欲也。多嗜欲,则不得为刚矣。

程子曰:“人有欲则无刚,刚则不屈于欲。”谢氏曰:“刚与欲正相反。能胜物之谓刚,故常伸于万物之上;为物掩之谓欲,故常屈于万物之下。自古有志者少,无志者多,宜夫子之未见也。枨之欲不可知,其为人得非悻悻自好者乎!故或者疑以为刚,然不知此其所以为欲尔。”

【理学讲评】刚,是坚强不屈的意思。申枨,是孔子弟子。姓申名枨。欲,是贪欲。孔子说:“凡人立身于天地间,须是有刚强之德,乃为可贵。然我看如今的人,都未见有刚强者。”孔子之所谓刚,不但是血气强勇而已,是说人得天地之正气,而又有理义以养成之,其中磊落光明,深沉果毅,凡富贵分贱,祸福死生,件件都动他不得。然后能剖决大疑,而无所眩惑,担当大事,而不可屈挠,此乃大丈夫之所能,而非人之所易及者,故孔子叹其难见耳。或人不知其义,止见申枨血气强勇,就以为刚。乃对孔子说:“夫子之门人如申枨者,其为人岂不刚乎!”孔子答说:“凡刚强的人,必不屈于物欲。枨也多欲,不能以理义为主,则凡世间可欲之事,皆足以动其心。其心一动,则意见必为之眩惑,志气为之屈挠矣,焉得谓之刚乎!”观孔子此言,可见有欲则无刚,惟刚则能制欲,凡学为圣贤者,不可以不勉也。然先儒有言,君德以刚为主。盖人君若无刚德,则见声色必喜,闻谀佞必悦,虽知其为小人,或姑息而不能去,虽知其为弊政,或因循而不能革,至于优游不断,威福下移,其害有不可胜言者,欲求致治,岂可得哉!然则寡欲养气之功,在人君当知所务矣。

【心学讲评】生死者,命也;利害者,无恒者也。丈夫有志,亦何不可伸于天下哉?有其必伸之志,则苟志于仁,无不可成之天德,故唯刚为近仁。然具不屈之气以立志者亦有之矣,乃一试乎利害生死之途而遂柔焉,此有不得遂其刚者在也。故又有能刚不能刚之别,则有欲无欲其大司矣。

夫子曰:任道者有任道之力,见为是而天下不能夺,见为非而天下不能诱,然后志有定而行有成,其唯刚者乎?吾愿见其入之足以有为,足以有守也。乃物至而动,事至有疑,习俗移之,终始不能自保,天下事类如此矣,吾未见有独行不屈之刚者也。有申枨者,亦游于圣人之门,其气盛,其自命不挠,而或者信其为刚,而对曰:夫申枨岂非刚者乎?夫子曰:枨也盖自许以刚矣,人亦且见其刚矣。夫刚,岂易能者乎?介然之志,亦将谓吾终始之不渝也;一往之气,亦将见万物之不我亢也。然未几而情不能固矣,与物相往来而不觉其废然返矣。虽忠孝廉节之大节,若将揭日月以行,而一旦斐回而丧其守。若此者,非不欲刚也,求为刚而不得也。何也?声色货利之未忘,全躯保妻子之念在,则一试再试,而所立之志不胜其系恋之私。志摇,而气安能不馁乎?枨也,固如是也,而焉得刚乎?盖学者无学为刚之法,而唯去欲以全其固有之刚。无欲之至,则不待刚而自合乎天德;有刚之质,尤必遏欲以保其初心。斯以为成仁取义之极致与!

【元典】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译文】子贡说:“我不愿被迫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我也不愿强迫别人去做。”孔子说:“子贡啊,这不是你能做到的。”

【诸儒注疏】子贡言,我所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欲以此加之于人。此仁者之事,不待勉强,故夫子以为非子贡所及。

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吾亦欲无加诸人,仁也。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也。恕则子贡或能勉之,仁则非所及矣。”

愚谓“无”者,自然而然,“勿”者,禁止之谓,此所以为仁、恕之别。

【理学讲评】子贡自言其志于夫子说道:“天下之人,皆同此心。大凡非礼之事,我心固所不欲。度量他人的心,也是不欲的。若以已所不欲者而加之于人,是知有己,而不知有人者之所为也。赐则视人犹己,视己犹人。凡我不欲人加于我之事,我亦不以此而加之于人。”夫观子贡此言,固是他志量高处,然此乃仁者之事,子贡之学尚未能到此地位。夫子恐其自许太过,而行不逮言也,故呼其名而抑之,说道:“最难克者已私,未易全者仁德。如汝所言,凡己之所不欲者,即不以加之于人,则是视天下为一人,而略无形骸之间,以万物为一体,而溥其兼利之仁,这非是心德纯全,而已私克尽者不能。汝之所学,岂能遽及于此乎?所以说非尔所及也。”然孔子此言,不是言难以阻人之进,盖欲子贡知基难而加勉也。

【心学讲评】夫子尝教子贡以恕矣。强恕以行,而心之大公者,自能通天下之忠。则恕以求仁,而仁即在是。此其事若甚易,而为之也难。子贡从事于此,见此心有可推之几,遂将谓因是以顺施,无难焉者,故自言曰:道之在物我之间者,岂其远哉?即我之与人交也,而大公之榘在是矣。人之加我,如其理之所不宜,情之所不堪,我勿论受与不受,而心有不欲者存焉。则即以此心顺其自然之情理,若以之加人,而人未我怨我距,而我心先已怵然其不安,则亦无以加人,而吾心始适矣。以此行乎天下,而何不顺之有哉?

夫子曰:是道也,吾尝以教尔矣。虽然,何易言之哉?赐也,试反之心,果其能忘乎人,而但见情理之顺逆有可加不可加者乎?果其能忘乎己,而但见情理之不可加者,为心之所不安,而事之所必然者乎?果于人之加我也,忘乎己而即念及于人乎?果于我之加人也,忘乎人而视之若己乎?天下之疾痛疴蛘,验之一己而皆真,而后可及也;吾心之喜怒哀乐,一因乎人而顺应,而后可及也。而我知尔之尚未及此也。则亦且于人情顺逆之琢,力绝其自便之私,而日用应感之间,常反勘之己,以求无过,渐而使此心之私日以远,而大公之理尚待之廓然大通之日,勿自信也!由夫子之言思之,恕可强也,仁不可遽安也。仁之不可遽熟也,则唯恕之不易行也。舍恕无以求仁,故学者勿轻言仁,尤勿轻言恕。

【元典】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译文】子贡说:“老师的文章,可以听得到;老师有关本性和天道的理论,不是光靠听就能理解的。”

【诸儒注疏】“文章”,德之见乎外者,威仪、文辞皆是也。“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体,其实一理也。言夫子之文章,日见乎外,固学者所共闻。至于性与天道,则夫子罕言之,而学者有不得闻者。盖圣门教不躐等,子贡至是始得闻之而叹其美也。程子曰:“此子贡闻夫子之至论而叹美之言也。”

【理学讲评】文章,是德之见乎外者,指威仪文词说。性,是人所受于天之理。天道,是天理自然之本体。子贡说:“凡人学力有浅深,故其闻道有难易。吾夫子平日,凡动作威仪都有法度,言词议论都有条理,这是德之着,凡乎外的,所谓文章也。夫子固常以教人,无所隐秘,故不待深造者而后闻之。凡浅学之士,从游门墙者,皆可得而闻也。若夫仁义礼智,禀于有生之初的,叫做性。元亨利贞,运于於穆之中的,叫做天道。夫子亦尝言之矣。但道理极其微妙,言语难以形容,若不是学力既深,可与上达的人,决不轻告。故不但浅学之士,不得而闻,虽久于门墙者,亦不可得而闻也。”盖子贡晚年进德,乃始得闻性与天道,故叹之如此。然圣门教人,循序渐进,于此亦可见矣。

【心学讲评】圣人之道,见于威仪、文辞者,无非所性之德,与天合其道者。则即此以教,而善学者固可因之达于一原之理。然其会归之至极,则人之所受于天,与天之所以化育流行之理,抑必有穷本知化之教,以示学者于豁然贯通之后。教无吝也,而抑不躐等,故以子贡之明达,须待其功之深,知之可至,而后示之。

子贡既闻焉,而以正告学者曰:凡夫子之教,将使吾党之何所至哉?盖人各有宜尽之性,而性中有固有之理。惟性中固有之理,与天所敦化川流之道初无异致,夫子固欲学者之与闻乎斯矣?乃今而知不但在吾党所闻之间也。吾党所闻者,何一而非夫子率性之道?何一而非夫子法天之实?然而其散殊者也。见之于威仪,则威仪也;发之于文辞,则文辞也。动容中礼,而言皆载道,吾党既得而闻之,闻之而可法可则者在是矣。乃威仪之盛,何以必如是而行无不顺?文辞之美,何以能如是而于道无疑?我盖尝日习之,而未能知;虽知其所自生者,而未知其何以合也。则夫子之言性,自有灼知乎人之所以为人,而皆因乎必然之物则与?其言天道,自有灼知乎道之所以为道,而一本于自然之天载?若是者,夫子罕言之,而吾党有不可得而闻者矣。赐今而知夫子之文章莫非性也,莫非天道也。夫子之言性、言天道,则不但文章也。于夫子之文章未能笃信而力行之,且闻而若未尝闻,则于夫子之言性、言天道,终不可得而闻矣。至哉,夫子之教乎!因物而顺其序,而无尽之藏尚有俟也。吾党可不勉乎哉!

【元典】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

【译文】子路听到一件该做的事,没有做完时,就怕又会听到另一件。

【诸儒注疏】前所闻者既未及行,故恐复有所闻而行之不给也。范氏曰:“子路闻善,勇于必行,门人自以为弗及也,故着之。若子路可谓能用其勇矣。”

【理学讲评】这是门人记子路之勇于为善,说道:“人固贵于闻善,然闻而不行,与不闻同。行而不力,与不行同。惟子路之为人,有兼人之才,负刚果之气,每闻一善言,必即时行之而后已,若或未之能行,则必心惕然不宁,惟恐复有所闻,而前闻者,或壅滞而不得行焉。”曰惟恐有闻者,非不欲后闻之至也,乃其惟日不足之心,欲急行其所已闻,而预待其所未闻耳。观未行而惟恐有闻,则既行而惟恐不闻可知矣!子路之勇于体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