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儒注疏】“乐”,喜好也。智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动、静,以体言;乐、寿,以效言也。动而不括,故乐;静而有常,故寿。
程子曰:“非体仁、智之深者,不能如此形容之。”
【理学讲评】知者,是明理的人。乐,是喜好。仁者,是全德的人。孔子说:“天下有明智之人,有仁德之人。人品不同,则其性情亦异。大凡知者之所喜好,常在于水,仁者之所喜好,常在于山。盖知者于天下之理,见得明白,其圆融活泼,无一些凝滞,就似水之流动一般,此其所以乐水也。仁者于吾心之德养得纯粹,其端凝厚重,不可摇夺,就似山之镇静一般,此其所以乐山也。夫人惟心有拘系,所以多忧。知者既流动不拘,则胸次宽弘,遇事便能摆脱。凡世间可忧之事,皆不足以累之矣!岂不乐乎!人惟嗜欲无节,所以损寿。仁者既安静寡欲,则精神完固,足以养寿命之源。凡伐性丧生之事,皆不足以挠之矣!岂不寿乎?”夫情莫不欲乐,亦莫不欲寿,而惟有知仁之德者,为能得之,则反身修德之功,人当知所以自勉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学者之为学,以成德也。德底于大成,则于土皆安,而情咸自得;于我皆真,而动静无违;于天皆顺,而身心交泰,所固然矣。乃人之性各有所近,而即其所近者,充之以学,则智、仁各成其德,而性情功效之间有别焉,各致其一而若不相侔;然皆天理之所固然,而非执偏以表异也。今夫天地之为融、为结者,有水焉,有山焉。人心之几,有动焉,有静焉。而君子之以保性而全命者,或乐,或寿焉。情之所动,必与物而相应,则不期乐而自乐。而智者则乐水也,临水而悠然自得,其昭旷之怀,有适焉者也。仁者则乐山也,入山而恬然自遂,其翕聚之情,有安焉者也。
盖情之所生,因乎居心之体。而智者则动也,迎于物而即有观理之心,不使一念之或息而不灵也。仁者则静也,敛于已而不随物感以迁,恒使此心之退藏而有主也。以故其所得于天者,智者无不乐焉,无间境也;有以处境者,何往而不悠然自适也乎?仁者必其寿也,莫非命也;修其俟命者,岂有戕害而不尽其期者哉?夫智、仁各成其德,则其情殊也,其体异也,其效亦分也。而山水之乐,皆造物自然之理;动静之体,则阴阳合撰之能;乐寿之效,皆性命自然之效。则为仁为智,要以体道而成德。不然,情无固情,心无定体,而效亦不可必矣。故学者顺其性之所近,以深造之,各如其量而可矣。
【元典】
子曰:“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
【译文】孔子说:“齐国的制度经过改革,就能达到鲁国的水平;鲁国的制度经过改革,就能走上正道。”
【诸儒注疏】孔子之时,齐俗急功利,喜夸诈,乃霸政之余习;鲁则重礼教,崇信义,犹有先王之遗风焉。但人亡政息,不能无废坠尔。道,则先王之道也。言二国之政俗有美恶,故其变而之道有难易。
程子曰:“夫子之时,齐强鲁弱,孰不以为齐胜鲁也?然鲁犹存周公之法制,齐由桓公之霸,为从简尚功之治,太公之遗法变易尽矣,故一变乃能至鲁。鲁则修举废坠而已,一变则至于先王之道也。”愚谓二国之俗,唯夫子为能变之,而不得试。然因其言以考之,则其施为缓急之序,亦略可见矣。
【理学讲评】齐、鲁是二国名。变,是变易而作新之。道,是先王文武之治道。孔子说:“我周初有天下,封太公于齐,封周公于鲁。二国皆被圣人之治,其政教风俗固纯然文武之盛也。至于今日,则齐鲁皆与旧时不同,然齐经桓公霸政之后,其习俗相传传,遂急功利,喜夸诈,而太公之治已荡然无存。鲁则无所变更,至今犹知重礼教,崇信义,而周公之遗风尚在,但人亡政息,不能无废坠耳。若齐之君臣,能变其政而作新之,则仅可如今日之鲁,盖功利既革,方可望于礼教,夸作既去,方可望于信义,而文武之盛,固难以遽复也。若鲁之君臣能变其政而作新之,则便可至于先王之道。盖礼教信义莫非先王之旧,但修举其废坠则纪纲制度焕然维新,而文武之盛可复见于今日矣!所以说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耶!”此可见夫子经纶的次第,使二国能用之,则虽至道有难易,而一变再变之余,治功无不成者,惜乎其不能也。
【心学讲评】夫子有舍鲁何适之叹,而当时以齐强鲁弱,疑鲁之未可有为,故为较二国政治之难易而言之曰:海岱之国,齐、鲁为大,皆有先公之遗泽焉,则以先王之道,革其后世之敝,而二国其可为矣。虽然,齐之未变也,则成乎今日之齐也,且不知他日之齐,其流敝又将何如也。若欲变之,而抑难矣。习气深而道尽泯,尽改其今日之为,则典章之粗具者,稍稍为修复焉,未望其纯全也。上之政,下之俗,能如今日之鲁而已。鲁之未变,则仅为今日之鲁也,且恐他日之鲁,其废坠未知何如也,使能变焉,尚不劳乎!规模存而精意可考,一改其相沿之失,则礼教之修明也,事事为品节焉,不居然盛治哉?上之政,下之俗,不合于道者鲜矣。使君子得二国而为之,则所以移易强齐而顺治鲁者,固不同也,而鲁尤易焉矣。
【元典】
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译文】孔子说:“这种祭礼用具,四不象,这是什么用具!”
【诸儒注疏】“觚”,棱也。或曰酒器,或曰木简,皆器之有棱者也。“不觚”者,盖当时失其制,而不为棱也。“觚哉!觚哉!”言不得为觚也。
程子曰:“觚而失其形,制则非觚也。举一器而天下之物莫不皆然。故君而失其君之道,则为不君;臣而失其臣之职,则为虚位。”范氏曰:“人而不仁,则非人,国而不治,则不国矣。”
【理学讲评】觚,是木简。古时未有纸札,唯削木为数方,书字其上。用以记事,以其器有棱角,故谓之觚。觚哉!觚哉!言不得为觚也。孔子发叹说道:“天下的事物有其实,乃可以称其名,如器之所以名为觚者,本内其有棱角故名为觚也。若为觚而去其棱角,则失其觚之本制矣!既失其制,则名虽存而实已废,尚得谓之觚哉!尚得谓之觚哉!”然圣人之意,非为一觚,盖见世之有名无实者多因感于觚而发叹也。故君尽君道,而后可以为君,臣尽臣道,而后可以为臣,不然亦觚而不觚者也。若其所关系则又岂物一器之小而已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居其职而修其业,为其事则必顺其理,行其道则必修其德,岂不犹夫制其器者必肖其形哉?今使有觚于此,其所制者,觚之式也;其所容者,觚之量也;其所可受酒醴而可行献酢者,觚之实也。则果然其为觚矣。而使式非其式,量非其量,酌之酒醴而不能容,以之献酢而非所宜,如是而尚成乎其觚哉?不成乎其觚,而尚得谓之觚哉?以较之天下之觚,而不似也,以反思其所以为觚,而不可得也。虽欲自诬以欺人,能乎?吾愿人之以此自考焉,而因以自愧也。
【元典】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译文】宰我问:“作为一个仁慈的人,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个仁慈的人落井了’,他会跳下去吗?”孔子说:“怎么能这样?君子可以去救人,却不可陷进去;可以受欺骗,却不可以盲目行动。”
【诸儒注疏】刘聘君曰:“‘有仁’之‘仁’当作‘人’。”今从之。“从”,谓随之于井而救之也。宰我信道不笃,而忧为仁之陷害,故有此问。“逝”,谓使之往救。“陷”,谓陷之于井。“欺”,谓诳之以理之所有。“罔”,谓昧之以理之所无。盖身在井上,乃可以救井中之人,若从之于井,则不复能救之矣。此理甚明,人所易晓,仁者虽切于救人而不私其身,然不应如此之愚也。
【理学讲评】宰我,是孔子弟子宰予。井有仁的仁字,当作人物的人字。从,是随。逝,是往救。陷,是陷溺。欺,是欺诳。罔,是诬罔。宰我有志于仁,而不知为仁之道,乃问于孔子说:“仁者既以爱人为心,则闻人有难便当往救,虽是人告他说,有人溺于井中,亦当随之入井而救之乎?不救,则无恻隐之心;救之,则有沉溺之患。然则为仁岂不难哉!”孔子答说:“仁者虽切于救人,然必己身得生而后可以救人之死,若从人入井,则无益于彼,而先丧其身,愚亦甚矣!仁者何为而若此乎?大凡仁人君子闻人有难,便有恻然哀怜之心,使之奔走而往救则可,若使之入井而自陷其身则不可。盖凡事自有个道理须要斟酌,若是理之所有的,人虽欺诳他,也要信了。若是理所无的,人虽欲诬罔而使之轻信,岂可得乎?然则井中有人,理之所有也,故可使之往救;入井救人,理所必无也,故不可使之陷溺。子欲为仁,亦详审于轻重缓急之间而已。”盖利济兼爱者,仁之心也。揆度事理者,智之事也。有智以行仁,而后仁为无蔽,宰我忧为仁之陷害,其不智可知,故孔子晓之如此。
【心学讲评】圣人之教,唯使学者之求仁以尽天下之理者,实以因人不自已之心。乃宰我者机智有余,而天良不足,其心中于不仁之习者已深,则疑仁者之必穷,而以为人可无事于仁也。乃问曰:今言仁者,心欲其无私,情欲其能爱,肫然静存其纯壹之体,有感而即通。使信如是而为仁者也,则虽告之曰井有人焉,大公之情,无所疑于物,而恻怛之意,不容以稍待,其遂汲汲然从井以救之,虽死而不恤焉?仁者而不如是,则无以为仁;仁者而必如是,窃恐其未必能然也。然则仁之为言,固无所用之,而何以必孳孳于求仁也?
子曰:天下有仁而愚焉者乎?夫忘身以殉物,必有所为。君父之际,则天性存焉;饥溺之极,则职分归焉。井之有人,仁者固生其慈阂,而非己所必救,何为而至于从哉?尔之言仁,小人之愚而已矣!君子而志于仁,岂若是哉!使井而果有人也,往而求所以救之之方,可也。事可为,情可尽,仁者顺其心之则也。从而陷焉,即不伤生,而无故而贸贸以失君子之常度,则先丧其已,不可也。道所不可,心固不可,因其心之安也,况乎其仅告之也!告之者,非徒欺也,抑罔也。以其仁者故,而欲设难处之事以困之,则其心已逆。而徒欲为仁者之害,谅其必不可从,而欲仁者自穷于救之之术,以见仁之不可为,则其情尤憎,而将为天下之为仁者沮。非道则不得为欺,有心则为罔,而君子其听之乎?子欲为罔,亦多见其不知量而已。有是哉,予之不仁也。
【元典】
子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以矣夫!”
【译文】孔子说:“广泛学习、遵纪守法,就不会误入歧途!”
【诸儒注疏】“约”,要也。“畔”,背也。君子学欲其博,故于文无不考;守欲其要,故其动必以礼。如此,则可以不背于道矣。
程子曰:“博学于文而不约之以礼,必至于汗漫。博学矣,又能守礼而由于规矩,则亦可以不畔道矣。”
【理学讲评】博,是广。文,是《诗》、《书》六艺之文。约字,解做要字,是敛束的意思。礼,是天理之节文。畔字,解做背字。孔子说:“君子之学,将以求道也。然道散于万变,而文则所以载之,使非博之以文,则闻见浅陋,而不能旁通。道本于身心,而礼则所以检之。若徒博而不能约之以礼,则工夫汗漫而无所归宿,便与这道理相背了。所以君子之学,务要旁搜远览,凡天地民物之理,《诗》、《书》六艺之文,一一去讲习讨论,以广吾之闻见,这是博学于文。然又不徒务博而已,必收敛约束,举凡视听言动之间,都守着天理之节文,不敢少有放肆,这是约之以礼。夫博学于文,则闻见日多,既不病于孤陋;约之以礼,则身心有据,又不涉于支离。如此用工,虽未必便能与道为一,然由此进之,则亦可以至于道矣!何相背之有乎?”圣人示人为学之方莫切于此。若就君道上说,则凡亲贤纳谏,读书穷理,即是博文的工夫,以其所闻所见者,而检束其身心。体验于政事,即是约礼的工夫。人主务此,则二帝三王之治可几而至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为学,以求合于道也。驯致之,将自得之,有其候焉。而当其未能即合之时,且勿遽言合也,而必其不相离也。夫为君子,则必从事于文与礼矣。文皆载道之文,不然,亦其可以考道者也。礼皆修道之事,于其切于身者,尤体道之实也。则唯于文博之,勿疑乎道之不恃乎此而略之焉。动必以礼,勿疑为道之一曲,而非其大焉者也。循循而为之,为之而不息,其于道也,亦可以弗畔矣。博之,约之,虽不足以尽道之高深,而文与礼,则固道之所散见而征诸实者也。日尽其身心之力,依乎道之所着,而道岂远乎哉!
不然,守其虚寂,弃其防闲,即或有所见焉,而离乎道者已多矣。为君子者,其切思之。
【元典】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译文】孔子会见了风流大美人南子,子路不高兴。夫子发誓说:“若我有歪心,老天讨厌我吧!老天讨厌我吧!”
【诸儒注疏】南子,卫灵公之夫人,有淫行。孔子至卫,南子请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盖古者仕于其国,有见其小君之礼。而子路以夫子见此淫乱之人为辱,故不说。“矢”,誓也。“所”,誓辞也,如云“所不与崔处者”之类。“否”,谓不合于礼,不由其道也。“厌”,弃绝也。圣人道大德全,无可不可,其见恶人,固谓在我有可见之礼,则彼之不善,我何与焉?然此岂子路所能测哉,故重言以誓之,欲其姑信此而深思以得之也。
【理学讲评】南子,是卫灵公的夫人。矢字。解做誓字。否,是不合道理。厌,是弃绝。昔孔子曾到卫国,卫君之夫人有南子者,素知尊敬孔子之道德,要与相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盖古人仕于其国,有见小君之礼。南子据礼以求见,故孔子不轻绝之,圣人所为,无一而非礼之所在也。子路不知此义,只说南子是个淫乱的人,不该见他,心里不说。孔子也不明言其意,但出誓言以告之说:“凡人立身行事,须是依着道理,不愧于天,则天必佑之。若使我之所为不合于礼,不由于道,有一毫得罪于天,天必将弃绝我矣!天必将弃绝我矣!”重言之者,欲使子路笃信乎此,而深思以得之也。盖孔子道大德宏,不为己甚,故其待南子者如此。至于灵公问陈,则明日遂行。孔子岂屈己以徇人者哉!合而观之,可以知圣人之心矣!
【心学讲评】圣人之自信以天也,纯乎理,则纯乎天,无不可信,则见之行事有非人所易测者。古者,入国有见小君之礼。卫灵公欲宠南子,而托古礼以使见者行之。夫子至卫,既见灵公,因见南子,见小君而已,岂问其为南子哉!子路不说,盖当时之见南子者,皆徇灵公之私,而以南子故见南子。子路以君子必将异焉,而不可为求媚于女谒者口实也。至于此,而夫子有难言者矣。将告以见小君之为礼,则凡求援于宫闱者,皆可执此以为词矣。于是而欲明其可以见之道,则矢之曰:予之所为而有不合于道者乎?使有所否者,则天必厌弃之矣。虽生平无不自信,而于此有不及防,则天亦必厌弃之矣。子何以此为病哉?
呜呼!夫子之与天通理,而可信之天,岂待言乎!要以明理之不可违,虽圣人而必援天以自质。而世之托于礼以售私者,自绝于天而不可逭,亦闻圣言而知惧乎?
《集注》释“厌”为弃绝,盖见厌恶者,必弃绝也。乃王充以为音“畏厌溺”之“厌”,谓天将坠而压己,尤为可笑。圣人内信诸心,而作诅誓之词有如期侩躁戾之所为,必无此理。唯以矢为诅誓之词,则以厌为压之鄙说亦因之而起。不知矢,陈也,如《诗》“矢诗不多”之“矢”。缘子路不知见小君乏礼,故陈其义以告之,谓使予以南子为匪人,遂废常礼,以失际可之仕,则道否而不行,不能与天同德,而负天之重托,天且憎恶之矣。他日曰“系而不食”,亦赘余厌憎之义也。
【元典】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译文】孔子说:“中庸作为道德标准,可算至高无上了!人们缺少它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