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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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心怀仁慈友爱(2)

若子路者,固有时而决于进,有时而勇于退,己私未尽,而不合于道者。乃至此而问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尤卑矣哉!虽然,即以行三军言之,而如其理以得其道者,亦自有其本。圣人岂以不能行三军而并为颜子病哉!故即事而告之曰:夫行三军亦自有道。吾有所与者,抑非子之所知也。子将无谓勇者之一往而可与乎?不畏凶危者,是暴虎也。不恤险难者,是冯河也。二者皆有死道焉。幸而不死,则虎可暴,河可冯矣。其死也,则亦以为义在必往而可无悔。若是者,而可行三军乎?家国之安危,人民之生死,吾身之轻重,而可唯吾意之欲为哉?吾所与者,当夫临事之际,持之以不敢之心,将之以不忍之意,虑其败而不容不惧;审之于曲直之老壮,详之于强弱之情形,广为谋而多方以求。以此行三军,而功可必其成,吾所与者在是。盖处不得不慎之事,临之以必慎之心。何行三军而无行之之道乎?吾又何敢轻与也。

夫子之言,固以折子路尚勇之心,而行三军必胜之道,亦不外乎此。即此以推之,持之有本,而不以意气之私,处不可知之理数,则抑用行舍藏之道所固有,而即推之以行军,圣人不可学,而可学者道也。使子路而知此,则始之以其难其慎之心,由勉而安,自中夫出处自然之节;何至失身于卫,而以死继之哉?此颜子之所以不可及也。

【元典】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译文】孔子说:“如能致富,哪怕是赶车,我也干;如不能,则随我所好。”

【诸儒注疏】“执鞭”,贱者之事。设言富若可求,则虽身为贱役以求之,亦所不辞。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则安于义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

苏氏曰:“圣人亦尝有意于求富也,岂问其可不可哉!为此语者,特以明其决不可求尔。”

杨氏曰:“君子非恶富贵而不求,以其在天,无可求之道也。”

【理学讲评】这是孔子设词以警人的说话。执鞭是贱者之事。孔子说:“人之所以役役焉以求富者,意以富为可求也。若使富而可以人力求之,则虽执鞭之事,吾变为之。盖执鞭虽贱者之役,而苟足以致富,则亦无不可为者。但人之富贵贫贱,莫不有命存焉,决非人力所能强求者。如其不可强求,则在我自有义理可好。吾惟从吾所好,而安于命耳?何必终日营营,为是无益之求,以徒取辱哉?”夫孔子之圣,非真屑为执鞭之士也,特见当世之人,多自决其礼义之防,而甘心于苟贱之羞,故甚言以警人之妄求耳!所以他日又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观此,则自修者固当愿乎其外,而取人者尤必先观其所守可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天下事亦论其可不可而已:不审之于先而能持之于后者,未之有也。今人之动与道违,而退失其本心之好恶,岂非以求富而然哉!乃或至于辱人贱行之为,则悔之;抑屈抑其心之所不安,则尤惆怅而不知所悔。夫亦念富之可求不可求乎?如使人生之得失莫甚于富不富,而终身之图度唯在于求,求之而不与天理相违,求之而不与人情相拂,见为可而无所负疚于神明矣,则又奚贵贱劳逸之择哉!道之所在,理之所宜,力之所必尽,虽为执鞭之士卒,吾亦为之。何也?道所可者,无所避于劳辱也。如其审乎人之所以为人,君子之所以为君子,授之天下而若固有,疏食饮水而无可忧,求之则役心思以趋巧伪,毁廉耻以愧天人,则不可求决矣!而吾所好者,志不降也,身不辱也,仰不愧’也,俯不怍也。吾所好者在是,决于从之而已。则但有求之之心,而必力制其心;但有求之之迹,而必远其迹;能无慎于所为哉?呜呼!人自思之,人自审之,富可求乎?不可求乎?心之不昧,所豫计之矣。

【元典】

子之所慎:齐、战、疾。

【译文】孔子慎重的事:斋戒、战争、疾病。

【诸儒注疏】“齐”之为言齐也;“将祭”,而齐其思虑之不齐者,以交于神明也。诚之至与不至,神之飨与不飨,皆决于此。“战”,则众之死生、国之存亡系焉。“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谨也。

尹氏曰:“夫子无所不谨,弟子记其大者耳。”

【理学讲评】齐是将祭时斋戒。战是统兵而行战阵之事。疾是疾病。门人记说:“夫子之所最谨慎者有三件事,其一曰斋,盖斋以交神,苟有不慎则志意涣散,神必不享。所以夫子之于斋也,内秉寅恭,外敦俨恪,务致其精诚,而后承祭以交于神焉。其一曰战,盖战者众之死生,国之存亡系焉。苟有不慎,则机宜不审,何以能胜?所以夫子之于战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务出于万全,而不敢轻率以取败焉。其一曰疾,盖疾乃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苟有不慎,能无伤乎?所以夫子于无疾之时,则薄滋味,寡嗜欲,时节其起居,而不敢宴游无度;和平其性气,而不敢喜怒过当。不幸有疾,则加意调养,审择医药,而不敢有一毫之忽略焉。”盖圣人无所不慎,而此三者关系尤大,故谨之又谨如此。

【心学讲评】圣人从容中道,而法天之乾乾惕若者,未尝不慎焉。乃慎存乎心而不形乎事,其心与事而交慎者,吾得而记之。由其事之无微或忽,益以知心之专志而无他也。其于齐也,居食之间,言笑之际,若唯恐其不肃者。其于战也,未有其事,则言之而若有所惧,将欲有事,则审之而不敢轻,若唯恐其致败者。其于疾也,谨持之于无疾之先,静调之于有疾之后,若唯恐其轻生者。虽圣人之自然合宜,而犹必惧焉。况吾党之学圣而不至者哉!神明不易格;国家之安危、生民之生死不可忽;身为亲之身,而命有天之正而不可妄。诚已积,备已豫,道已尽,而于事尤不可忽,有如斯夫!

【元典】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昧,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译文】孔子在齐国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他说:“没想到好音乐这样迷人。”

【诸儒注疏】《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日不意舜之作乐,至于如此之美,则有以极其情文之备,而不觉其叹息之深也,盖非圣人不足以及此。

范氏曰:“《韶》尽美,又尽善,乐之无以加此也。故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叹美之如此,诚之至、感之深也。”

【理学讲评】《韶》是舜乐名。不图是不意。古者圣王作乐以象德,帝舜以至圣之德,当极治之时,故所作《韶》乐最为美盛。舜之后封于陈,犹传其乐,至陈敬仲奔齐,而《韶乐》遂在齐矣。夫子周流至齐,得闻其音,乃从而学之,至于三月之久,一心只在乐上,虽当食之时,有不知肉味之为甘者。盖不特习其声容节奏之末,而其契合之深,就如亲见虞舜之圣,身在雍熙之时者矣。遂不觉发叹说道:“吾向也但知《韶》乐之美,犹未能得于亲闻;今也始得闻而学之,不意其所作之乐至于如此之美也。”盖夫子中和之蕴本自与舜合德。故一闻《韶》乐而叹息之深如此!他日又称其尽善尽美,而颜渊问为邦,则以韶乐告之,其上嘉于虞舜者至矣。

【心学讲评】唯圣人能知圣人。其道之合符、心之一揆,固自然而相喻。然其独至之神化,则在圣人亦必深心潜体而后得之,此则圣人洗心藏密之功也。夫舜治定功成,作《韶》乐以象之,其以感人心之和平而体天地之化机,悉于此乎寓之。陈修世守,而有其乐;敬仲奔齐,而齐有之。夫子在齐而闻焉,其大端既已悉喻矣。而由器以得声容,由声容而得乐理,盖学之三月,至于忘肉味焉,而后其妙悉见,其所以妙者悉见。乃叹曰:吾知乐之足以极乎天下之美善矣,吾亦知舜之为《韶》乐足以极古今之美善矣,乃未尝学之。不图度今学之,而始知其不尽也。夫乐也,乃至于斯乎!凡天下之理无不尽于乐也,乐之理无不尽于韶也。广大而不可以广大言也,清明而不可以清明言也,精微曲尽,而抑不可以精微言也,至于斯,而乐之所以必不可废,韶之所以莫能尚,舜之所以不可及者,皆于斯焉见矣。王者之致治,君子之成德,舍此其谁与归哉!

呜呼!以圣人之于乐必学之,至于忘味以学之,而且不自信以易测,则学者之轻于言道,而曰古人在是,不亦罔乎!

【元典】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

【译文】冉有说:“老师打算辅佐卫国的君主吗?”子贡说:“哦,我去问问。”

【诸儒注疏】“为”,犹助也。卫君,出公辄也。灵公逐其世子蒯聩,公薨,而国人立蒯聩之子辄。于是晋纳蒯聩,而辄拒之。时孔子居卫,卫人以蒯聩得罪于父,而辄嫡孙当立,故冉有疑而问之。“诺”,应辞也。

【理学讲评】为字解做助字。卫君名辄,是灵公之孙,世子蒯聩之子。诺是应答之词。昔卫灵公时,世子蒯瞆得罪出奔,灵公薨,国人遂立蒯聩之子辄。及晋人送蒯聩归国,辄拒之不受。当时卫国人都说道:“蒯聩得罪于父,于义当绝。辄以嫡孙嗣立,于礼为宜。未有明言拒父争国之非者。”那时孔子在卫,冉有疑孔子亦以为宜,乃私问子贡说:“卫君之立,国人固皆助之矣,不知夫子亦以为当然而助之否乎?”子贡即诺而应之说:“吾将入见夫子而问之。”盖未能深谅孔子之心,而不敢遽答冉有之问也。

【元典】

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译文】子贡进去后,问:“伯夷、叔齐那种人?”答:“古代贤人啊。”问:“他们后悔吗?”答:“求仁而得仁,后悔什么?”子贡出来说:“老师不会去。”

【诸儒注疏】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将死,遗命立叔齐。父卒,叔齐逊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其后武王伐纣,夷、齐扣马而谏。武王灭商,夷、齐耻食周粟,去隐于首阳山,遂饿而死。“怨”,犹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况其君乎?故子贡不斥卫君,而以夷、齐为问。夫子告之如此,则其不为卫君可知矣。盖伯夷以父命为尊,叔齐以天伦为重,其逊国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则视弃其国犹敝踺尔,何怨之有?若卫辄之据国拒父而唯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语,明矣。

程子曰:“伯夷、叔齐逊国而逃,谏伐而饿,终无怨悔。夫子以为贤,故知其不与辄也。”

【理学讲评】伯夷,叔齐是孤竹君之二子,长子叫做伯夷,第三子叫做叔齐。孤竹君曾有遗命,要立叔齐为君。及卒,叔齐又逊伯夷而不肯立。伯夷说父命不可违;叔齐说伦序不可乱,两人互相推让,都逃去了,这是兄弟逊国的事,正与卫君父子争国的相反。子贡不敢直斥卫君,乃入而问孔子说:“伯夷,叔齐是何等人也?”子贡之问是要看孔子之取舍何如。若以争国为是,则必以让国为非。若以让国为当然,则必以争国为不可矣。孔子答说:“二子逊国而逃,制行高洁,是乃古之贤人也。”子贡又问说:“二子固是贤人,不知让国之后,其心亦有所怨悔否乎?”子贡之意,盖以让国之事人所难能,若贤如二子者,尤出于一时之矫激,而未免于他日之怨悔。则不可概责之他人,而卫君犹或可恕也。孔子答说:“凡人有所求而不得则怨,今伯夷以父命为尊,叔齐以天伦为重。只要合乎天理之正,即乎人心之安,所以求尽乎人也。今既不违父命,不悖天伦,是示仁而得仁矣。求之而得,则其心已遂,又何怨悔之有乎?”夫孔子之于夷、齐,既许其贤而又谅其心如此,则让国之事乃孔子之所深取也。以国为是,则必以争国为非,而其不为卫君之意不问可知矣!故子贡出而谓冉有说:夫子不助卫君也。盖惟孔子为能谅夷、齐之心,惟子贡为能谅孔子之心。一问答之间,而父子兄弟之伦,昭然于天下矣。为国者可不以正名为先乎?

【心学讲评】蒯聩见逐于父,国人奉辄而立之。蒯聩挟晋以争国,而国人必不与焉。辄即有人之心而迎父,则国人不听,让之公子郢,而子郢不受;其处此亦难矣。虽然,无难也。辄而果有人之心,则唯有逃而去之而已矣。而或又疑之,以为辄者蒯聩之嫡嗣也,使幸而无此,则辄固他日可以有国,即不然,而亦可安处宗邦,为卫之镇公子。如其逃去而旅食他国,贫贱以终其身,而安能不怀怨怼于父?若曰我之飘摇而不宁者,实父之使我然。则有怼父之心,亦不孝之尤也。不如立乎其位,以听国人之志,或他日者尚有可奉养之事乎?而抑非也。心之安不安,存乎人者也;心之怼不怼,存乎己者也。此可以自主,而仁不仁从此分焉。

辄之初立,拒父之事未成,疑于情有可原,而夫子留于卫而未去。故冉有疑而谓子贡曰:今者卫君有王父之命,而又有不父之嫌,夫子有所讳而不言,而抑未去,为卫君否乎?在夫子以定父子之经者,唯理之当然,而吾与子可以意决乎?子贡应之曰:“诺”,以名若可为,而实若有不可为,夫子之情,诚有不易知者。惟然,吾亦安能决之?吾将问焉。居其国,有必讳也,而决之以理,无难知也,乃入而问曰:伯夷、叔齐之事着矣。其去国也,或以为行谊之高,或以为居心之矫,而夫子谓其何人也?子曰:古之人处父子兄弟之间,其欲尽道者多矣,而决于一去,无所疑以成其让,在古而抑为贤矣。乃子贡直取夷、齐之心而论之,以穷夫天理人心之必至,而问曰:夫二子者诚贤矣。然去国之后,不得事孤竹君以终身,不得奉宗祧以安故国,将无有怨心乎?则贤者之为在事而不在心,亦奚愈焉?夫子曰:怨者,人之欲也,有求而不得者之情也。夫伯夷心不忍违父之命,叔齐不忍成父之失,求之此心之安,而得此一去之道,以成乎天性之安。其去也,其终饿于首阳也,皆淡然相忘,而无懑滞之志也,又何怨之有哉?唯坦然无怨以决于全仁,故曰贤也。于是子贡出而告冉有曰:夫子不为也。有以处卫君者,在得失安危之外,而终不使卫人遂其怙党乱伦之非,何为其为哉?

由此观之,圣贤之论事,必推致其极,以审夫心迹同原之理,而后断之以义,而不可违。名可假也,迹可效也,而心不可矫也。此其所以为立本自靖之道,而非即事以立论者之所可及邪!

【元典】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译文】孔子说:“吃粗粮、喝白水、弯着胳膊当枕头,乐也在其中了!缺少仁义的富贵,对我来说,就象天上的浮云。”

【诸儒注疏】“饭”,食之也。“疏食”,粗饭也。圣人之心,浑然天理,虽处困极,而乐亦无不在焉。其视不义之富贵,于浮云之无有,漠然无所动于其中也。

程子曰:“非乐疏食饮水也,虽疏食饮水不能改其乐也。不义之富贵,视之轻如浮云然。”又曰:“须知所乐者何事。”

【理学讲评】饭是吃,疏食是粗饭,肱是手臂。孔子自叙其安贫乐道之事说道:“人生日用之间,无不欲饮食充足,居处安逸者。我所食的不过是粗饭,所饮的不过是水,其奉养之菲薄如此!夜卧无枕,但曲其肱而枕之,其寝处之荒凉如此!贫困可谓极矣!只是我心中的真乐,初不因是而有所损,亦自在基中焉。若彼不义而富且贵。苟且侥幸以得之,虽胜于疏食饮水,以我视之,漠然如浮云之无有,何尝以此而动其心耶!”盖圣人之心,浑然天理,故不以贫贱而有慕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