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讲评】桓魋是宋之司马。如予何,是说没奈我何,言不能害己也。昔孔子周流四方,行到宋国,那时宋国的司马有桓魋者,忌孔子而欲杀之,门人都惧其不免。孔子晓之说:“人之死生祸福皆系于天。若天无意于我,必不生我以如是之德。既生我以如是之德,则我之命,天实主之,必将佑我于冥冥之中矣。恒魋亦人耳,其将奈我何哉?盖必不能违天而害我也。”然孔子虽知天意之有在,而犹必微服过宋以避之,则可见天命固不可以不安,而人事亦不可以不尽。故知祸而避,则为保身之哲,以义安命,则为乐天之仁。观圣人者于此求之可也。
【心学讲评】夫子遇桓魑之难,或惊以相告,而夫子曰:是无庸忧也。夫天下之变无常,而君子之自审已定。予之生也,天以其理生予,而予即凝之为德。予之德,天之德也。四时风雨之变,或兴匹夫匹妇之怨尤,而无私顺应之常,自有不震不动之定体。欲加害者,一念之狂;不能违者,自然之理。桓魑其如予何哉?
呜呼!夫子之自言也,恒谦让而不居圣,至此则直任天德之在己而无所让,岂但以安从游者之心哉!道足诚至,坦然示人以可信,抑以教学者之遇变而反求诸己,无为祸福所惑也。
【元典】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译文】孔子说:“学生们,你们以为我教学有保留吗?我没有保留,我没什么不是同你们一起做的,孔丘就是这样的人。”
【诸儒注疏】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几及,故疑其有隐,而不知圣人作、止、语、默,无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晓之。“与”,犹示也。
程子曰:“圣人之道犹天然,门弟子亲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远也。使诚以为不可及,则趋向之心不几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常俯而就之如此,非独使资质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气高迈者亦不敢躐易而进也。”吕氏曰:“圣人体道无隐,与天象昭然,莫非至教。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
【理学讲评】二三子指众弟子说。隐是隐讳而不言。与字解做示字。昔孔门弟子专以言语求圣人,以为夫子之道本自高深,而其教人则甚平易,必有秘而不传者。故以有隐为疑。孔子乃教之说:“二三子之学于吾门久矣,其将以我为吝教,有所隐讳而不言乎?不知吾之于尔初未尝有所隐也。盖道理在人,本自明白简易,固不待言而显,亦不可执一而求。我今一动一静,一语一默,凡身之所行都依着道理,这是二三子所共见共闻的。则是以身立教,无一事不以昭示于二三子者,此乃丘之为人也,何尝有隐于尔哉?二三子不能随处体认,而徒以言语求之,非惟不知我,抑亦不善学矣。”然孔子之道,不但晓然昭示于门人,而亦灿然大明于万世。善学圣人者若能反之身心之间,而不徒泥于言语之末,则何圣道之不可及哉?
【心学讲评】教者之有言,亦止以示人语默动静之宜而合乎天理。然言者示人以知所从入,而显者既不可尽,微者又不能及。夫君子之所以能以其言为法则者,唯其心体力行,实有其作圣之功。非示人以途,而即使人能至也。圣门诸子学圣而不至于圣,因疑圣人之有简要之道,可一言而使人悟者。
夫子于其学之不力,而知其有觊望之情,乃语之曰:二三子以道为可学,而不力于行也,将待吾明示道要,而后从事乎?则以我今者之未尝相语,而以我为隐乎?夫无微而不彰者,道也;无事而非理者,道也;无学而不可至者,道也;吾又何容于尔隐之乎?夫吾不有行乎?吾之所行者,非二三子之可知乎?非二三子之可为乎?可作而必作,吾作之,二三子亦见我作之也。可止而必止,吾止焉,二三子亦知我之且止也。可语而语,吾语焉,二三子不难知我之所必语也。可默而默,吾默焉,二三子不难知我之必于默也。何一而不与二三子乎?盖吾之所行,即吾所由以体道。学者,学此者也;得者,得此者也。此丘之所以为丘,敏而求焉,愤乐而终身焉。二三子亦如是以求之,而道无不在矣。使吾必出一言以使二三子之共趋,则反以略而荒二三子之志矣。而尚谓吾隐乎哉!
呜呼!道非不可言传也,言无益于道也。行千里者终日问津,而不知效先往者之循循以进,其能至乎!
【元典】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译文】孔子教学有四项内容:文献、品行、忠诚、信实。
【诸儒注疏】程子曰:“教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理学讲评】文是《诗》《书》六艺之文。行是体道于身。尽己之心叫做忠。待物以实叫做信。门人记说:夫子以成就后学为心,其为教虽无所隐,然大要不过四件。四者何?文、行、忠、信是也。盖天下之义理无穷,皆载于《诗》《书》六艺之文,使不有以讲明之,则无以为闻见之资,而广聪明之益,故夫子每教人以学文也。然道本子身,使徒讲明,而不一一见之于躬行,则所学者不过口耳之虚,而非践履之实,故夫子每教人以修行也。然道原于心,使发乎己者有不忠,应乎物者有不信,则所知所行皆为虚伪,而卒无所得矣。故夫子每教人以忠,使其发于心者肫肫恳至,而无一念之欺;教人以信,使其应乎物者,慥慥笃实,而无一事之诈。苟能此四者,则知行并尽,表里如一‘而德无不成矣’。为学之道,岂有加于此哉?此夫子所以为善教也。
【心学讲评】圣人之所教,可以为天下万世之法则,教者必以是教,学者必以是学,深之可以入圣,而未至者亦不至于畔道。盖子以四者立不易之轨,贤智者不得略,愚不肖者不得不勉也。其一日文。子盖使人习之,使人由绎之,识其言,因示以古人之心理焉。其一日行。子盖使人修之于身,施之于天下,敦其实,因示天下以得失之归焉。其一日忠。人有心不知尽也,子则教之以勿生苟且自安之情;人有心而或思尽也,子则教之以必求竭尽无余之忱。其一日信。物有理,人不能循也,子则教之以推诚而无逆于情;物之情,人或能循也,子则教之以顺物而无违其理。此岂非人人之所可知可行,而不能至者哉!以此教而教者之道尽,学者之功全矣。
圣教不明,而务实者固陋而为乡党自好之士,务博者浮薄而为记诵词章之儒。舍其心而求之文行,则无本而日流于伪;略文行而专求之心,则虚寂而不适于用。然后信圣人之教人,大中至正;不可得而损益也。
【元典】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译文】孔子说:“圣人,我不可能看到了;能看到君子,也就可以了。善人,我不可能看到了;能看到一心向善的人,也就可以了。没有却装作拥有、空虚却装作充实、贫穷却装作富裕,打肿脸充胖子的人,很难一心向善!”
【诸儒注疏】“圣人”,神明不测之号。“君子”,才德出众之名。“子曰”字,疑衍文。“恒”,常久之意。张子曰:“有恒者不贰其心,善人者志于仁而无恶。”三者皆虚夸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常也。
张敬夫曰:“圣人、君子以学言,善人、有恒者以质言。”愚谓:有恒者之与圣人,高下固悬绝矣。然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恒之义,其示人入德之门,可谓深切而着明矣。
【理学讲评】圣人,是神明不测之号。君子,是才德出众之名。善人,是志仁无恶的人。有恒是存心有常的人。亡字即是有无的无字。虚是空虚。盈是充满。约是寡少。泰是侈泰。孔子说:“天下之人品等第,每有不同,而随其才器造诣,皆可上进。彼神明不测,大而化之的圣人,乃人之至者,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才德出众而为君子者,斯亦可矣。然君子去圣人不远,岂易得哉?不惟君子不可得而见,至于天资粹美,志仁无恶的善人,吾亦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存心之有常者,斯亦可矣。夫有恒者之与圣人,高下固为悬绝,而实为入德之门,然谓之有恒,不过质实无伪耳。盖天下之事,必有其实,乃能常久,若是存心虚伪,本无也,却做个有的模样;本空虚也,却做出个盈满的模样;本寡少也,却做个侈泰的模样,似这等虚夸无实,虽一时伪为以欺人,而本之则无自将不继于后,欲其终始如一,守常而不变,岂可得乎?所以说难乎有恒矣。夫无恒者如此,则所谓有恒者可知。人若能纯实无伪而充之以学,则固可由善人而为君子,由君子而为圣人,不止于有恒而已,此吾所以思见其人也。”然《中庸》言达道达德,九经而归本于一诚。先儒说:诚者圣人之本。孔子此言,岂徒以引进学者哉?要其极参赞位育之化,亦不过自有恒之实心以充之耳。欲学二帝三王者,宜体验于此。
【心学讲评】夫子望人以作圣之实功曰:人皆可以作圣,亦在于为之而已矣。乃或为之而至,或为之而不至,唯其始有决为之志,而其后不能继也。乃其为之而不能继,岂待其不继而后知之哉?即其为之之初心,而早已知其情之必迁而行之必爽矣。故吾以人皆可以作圣,望天下之有圣人。行造其极,而通乎变化之无穷,皆顺乎天理,而不待于勉强。然而不可得见矣。则将求之君子乎!有君子者,成乎其德,而全乎大成,无所缺失,则虽未能尽乎神明之用而万行同原于一本,然循其常而道不杂焉,斯可矣。圣道未极而圣学无间,则圣学赖以传矣。
精义入神之体,极深研几之用,有所不逮,而纯然于一善,因其固有之良,不以私利间之,彻终始而无恶者,善人也。而又不可得而见矣。夫不有有恒者乎?未能纯于善也,未能安于善也,而闻一善则信以为善而志之不忘,行一善则终于其善而守之不失;始之以是者,终之以是,外之不忒者,惟其心之不忒也。得见之焉,由勉而至于安,由小而扩之使大,则圣学虽未遽望其成,而作圣之功必于是;则亦可使学圣者不至于功不成,志不就,而令天下疑圣人之终不可学也。则吾所望于斯人也,尤切矣。然而今之学者,吾见其乍合焉,未几而见其离焉;吾见其勇于作焉,未几而见其遂辍焉;则不待其离之、辍之之日,而早已知其不能恒矣。
此则有故:盖当其有为之日,即浮慕于学圣之名,而欲速成其学圣之功,于是乎躐等而为之,似其迹而遂以为是。于理之来复于心者本无也,而闻见之所得,遂信以为有;于道之根心而发者本虚也,而外饰之可观,遂据以为盈;于德之仅见一端者本约也,而偶然之有得,遂自以为泰。则历试之百为,本所不能知、不能行;而反求之寸心,又自无可信,无可执。今日之所为,他日虽欲效之,而心不为之效,力不足以胜,事不与相遇;而欲恒也,其将能乎?则当其奋然决志之日,而早巳知其难矣。又何怪乎一离一合、一作一辍之无定也哉?至于无恒,则有善也,而非其善;名为君子也,而终不免于小人;虽有可以作圣之才,而罔念作狂,亦固然矣。故吾所望于学者:知勿求远,必其真知;行无求至,必其实行;循循然为之有序,则可继而后固执之以渐求其广大,庶几有恒之可见,而圣学以有序而不浮。学者可不深戒哉!
【元典】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译文】孔子只钓鱼而不撒网、只射飞鸟而不射睡鸟。
【诸儒注疏】“纲”,以大绳属纲,绝流而渔者也。“弋”,以生丝系矢而射也。“宿”,宿乌。
胡氏曰:“孔子少贫贱,为养与祭,或不得已而钓弋,如猎较是也。然尽物取之,出其不意,亦不为也。此可见仁人之本心矣。待物如此,待人可知;小者如此,大者可知。”
【理学讲评】钓是钓鱼,以大绳系纲,截水取鱼叫做纲。弋是以丝系矢而射,宿是鸟之栖者。门人记说:吾夫子在贫贱时,为奉养、祭祀亦尝取鱼、鸟以为用矣。但常人都有贪得之念,而夫子每存好生之心。其取鱼也只用钓饵以钓之而已,不曾以大绳系纲拦截水中而尽取之也;其射鸟也,只以丝系矢,射其飞者而已,如鸟之宿者,则未尝出其不意而射取之也。盖于取物之中,而寓爱物之意,圣人之仁如此!古之圣王网罟之目,必以四寸,田猎之法,止于三驱,皆以养其不忍之心,而使万物各得其所也。人君能举斯心以加诸民,则人人各遂其生而天下治矣。
【心学讲评】一物之微,一事之小,而皆有当然之理,学者思求合焉而不得。至于圣人,自然曲尽其宜。吾党深思之,而始知其为中道之妙,有如此者。子之取鱼也,钓而不纲;取鸟也,弋而不射宿。其少而亲执其事,及其为大夫而使人为之,皆然矣。由今思之,以万物养人者,天地自然之利,故钓也,弋也,不废也。钓不必得,而纲则竭取;弋劳于得,而射宿可以命中。不尽取者,不伤吾仁,不贪于多得而乘其易获者,不损吾义。曲全万物,而无必得之心,岂非理之不遗于微,而心之无往不安者乎?自然中道如此,吾党亦何从而学之乎?
【元典】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译文】孔子说:“有一种人,不了解情况就冒然行事,我不会这样。多听,向先进人物学习;多看,把细节牢记在心。就是掌握知识的最好方法。”
【诸儒注疏】“不知而作”,不知其理而妄作也。孔子自言未尝妄作,盖亦谦辞,然亦可见其无所不知也。“识”,记也。所从不可不择,记则善恶皆当存之,以备参考。如此者,虽未能实知其理,亦可以次于知之者也。
【理学讲评】不知而作是不知其理而妄有作为。识字解做记字。孔子说:“天下之事,莫不有理,必先知得此理明白,然后处事停当而无有过差。今天下之人,盖有不知其理而妄有所作为者,若我则无是也。然吾所以无不知而作者,岂是生来便晓得许多道理?盖我以天下之义理无穷,非闻见广博,则无以开聪明而扩智虑。于是多闻天下之理,择其善者而体之于身,务使有得而不也不勉;又多见天下之事,不论善恶皆记之于心,以备参考而不敢遗忘。夫闻见既多,而又有所抉择参考,则得于人者无穷,而裁于己者有据,虽是闻见之知与生而知之者不同,然自此进之,则智虑日广,义理日明,亦可次于知之者矣。知之既明,则处之自当,又何妄作之有哉?”夫圣人本生知安行,而其自谦之词如此。则知学为圣人者,必先造其理,而后可以履其事。此讲学穷理之功,不可一日而不勉也。
【心学讲评】夫子删定已成,而自言其立言之旨,以示天下之信从,而辨异端曲学之非也,曰:吾兹者盖有所述矣。所述者要以会通,而窃取其义,以定为一致之教,则亦可谓之作矣。乃吾之作,有不敢同于天下之作者在焉。以我观于百家异同之说,无其理者而有其事,盖有不知而作者矣。非不自谓为知,而固不知也;天下或不知其不知,而实不知也。若我,则宁不作也,而必不敢不知,宁知而不作也,必不敢不知而作。凡吾之所作,皆喻其所以然,辨其当然,而后为之论定。曾有任意而言,殉人而不信诸己者乎?吾可自信为知矣。乃吾之知之,则有极详极慎而后知者。传于古者,吾闻之,吾不惮博学以多闻之;于是而众论之不同,则因其显见之是非以折衷之,而善者出,因从之而以为定论。法象之显于天地万物者,吾见之,吾阅历而多见之,于是而彼此之互证,可详记其始终之变化,以互考之,而实者审,因所以识者而验其必然。故吾所作者,皆所知也。不敢以自然之悟,信吾心理之通,而谓古今之不遗于坐照,天地之不隔于灵明,则固为知之次者矣。虽然,为知之次,而要非不知也。故因知天下之作者,其不知者多矣。异说不足存,而吾言之可信。有授吾学者,尚无以我之不敏,而轻信邪妄之教乎!
【元典】
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