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惠王子敛依然在大殿上坐着,他的心情悲哀到了极点。白天大殿上的一切都历历在目,自己最倚重的国相竟然伙同大祭司,精心上演了一出逼宫的大戏,他感觉到了一种被背叛和戏弄的耻辱。都惯自己太大意了,总觉得国相已经是自己的家人了,有他执掌朝局,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事实证明、他的一厢情愿、竟是那样的幼稚可笑。
在权利面前,亲情常常显得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他不由得怀念起自己登基以前的生活,那时候,他********只是经营自己那一块小小的封地,把各种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对于勾心斗角的朝局争斗、充耳不闻、也从不与人结党。
后来、由王兄做主、娶了西伯侯周太王的女儿姬戊做夫人。姬戊美丽聪惠,端庄大方。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不久生下了儿子子昭,子昭聪明伶俐,特别招人喜爱,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其乐融融,倒也开心快活。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姬戊在生下子昭后不久染上了伤寒,扔下他和年幼的子昭、撒手人寰。从那以后他是又当爹又当娘,一心只想把年幼的子昭抚养成人,好让九泉之下的姬戊能够安心。
原以为就这样、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的过下去,可是随着王兄的去世、命运之手又将推到了风口浪尖。登基后、他也曾发奋努力去学习治国之道,希望大商在他的手上变的强盛起来,也不辜负王兄临终时殷切期盼,可是、从没有接触朝政的他、加上缺乏根基,一切总是显得有点力不从心。没过几年劳累和焦虑就让他疾病缠身了。
好在有丞相亚布和几位大臣的辅佐,特别是后来册立了亚布的女儿为王后,让他在朝务上更依赖于亚布,亚布虽然年迈、但身体依然康健,所以数年下来朝局还算稳定。但是、这种过分依赖、却让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逐渐减弱,对此他没有丝毫的察觉,直到今天朝堂上出现这样的变故,他才如梦初醒。
“大王,时候不早了,该回后宫歇息了”,內侍小声的提醒他,惠王没有说话,默默的站起身向后庭走去。
从大殿到后宫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夜色已经变得很浓,四周静悄悄的,后宫门口两边的灯柱上已经点亮了宫灯,灯座上面各立着一只青铜铸的玄鸟,单脚独立,昂首曲项。“天生玄鸟,降而生商”玄鸟是商部落的图腾。相传有绒氏之女简狄吞了玄鸟卵生下了契,后来契协助大禹王治水有功、获封商地,有绒氏一族也改属商族,契就成为了商族的首领兼先祖,因而玄鸟也成了商人崇尚的神鸟。
惠王一行到了后宫门口,內侍官高呼“大王驾到”不多时,王后亚姝率领后宫嫔妃及小王子子敬出来接驾,众人分跪两旁,王后亚姝山呼到“臣妾恭迎大王回宫”听到王后的娇呼,惠王才从沉思中醒来过来,他看了看亚姝那张年轻而又妩媚的脸,不知为什么、今天看着这张脸、让有种莫名的厌恶感。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子敬,小家伙像模像样的神情、显得既可爱又滑稽。要在平时他会笑着张开双手,抱起他、然后举过头顶、看他开心的大笑。但今天他实在没这个心情。他只是淡淡说了句“平身吧”就头也不回的向御书房走去。
惠王边走边问內侍“太子呢”“回大王,太子这个时候应该在东宫夜读”內侍小心的回答,“即刻宣太子来御书房见我”惠王说到。这个时候他最想见的就是太子子昭。內侍刚要转身,却看到太子子昭匆匆而来,见到惠王施礼到“儿臣恭迎父王回宫”惠王道“你随我来”然后走进御书房。子昭上前小心的搀扶着惠王在软塌上坐下。看惠王神色有异便问道“出了什么事吗、父王”,惠王便把白天朝堂上的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子昭听着、眉头渐渐的缩紧,神情也变得越来越冷俊了起来。
听完惠王的述说,子昭起身一边踱步、一边陷入了沉思,他感到一张大网正在扑向自己,危险已经悄悄地临近,他站定平静问惠王:“父王打算如何处置”。惠王长叹一声、愤愤不平的说到“立储之事,关乎国本,非同儿戏,再说此事即是国事亦是孤的家事、岂容他人置喙”话说的虽然义正辞严,但听来却缺乏底气。
子昭略一沉吟,说到:“父王可曾想过、事情到了这个程度,亚布等人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惠王怒起“那又如何、难道他想反了不成”。子昭接着说到,“父王、如今之事、重在抵御鬼方、如果达不到他们预期的目的,他们就有可能消极抵抗、而使毫都沦陷,那时,罪责全归父王一人承担,父王必得引咎退位、到那时朝局动荡,百姓涂炭,局势将变得不可收拾啊”。
“这个.....”惠王无言以对,他虽也有过这样的设想,但是此话从子昭口中说出,他还是大感意外,毕竟他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随即、惠王又感到宽慰,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子昭心思缜密,心智和见识确有过人之处,面对这样的局势,镇定自若,一语切中要害,就是大人也不一定做到。
“昭儿,依你之见该作何处置”惠王想听听子昭的应对之策,子昭沉思了一会道“父王,事到如今也只能依从他们、方能解脱困局”
“不可”惠王急道,“倘若如此,昭儿你将如何自处啊”。子昭笑笑说到“父王,与江山社稷相比,儿臣的个人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但是昭儿,被废的太子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啊”惠王悲怆的说到,“父王多虑了,也许儿臣是个例外、也不一定呢”,子昭依旧笑着说道。“不会的,昭儿、没有哪一位后继之君、能容得下前任的太子,你应该知道我大商延续了上百年的九世之乱吧、权利之争历来都是非常残酷的啊”惠王忧心忡忡地说到。
子昭听太傅讲过“九世之乱”,那是商朝第十世君王仲丁死后,一大堆的兄弟们凭借着自己的势力争夺他留下的王位。仲丁的弟弟外壬凭借自己的实力打败了所有人、夺得了王位。开了“谁势力大谁即位”的先例。从而开始了商朝历史上百多年的“九世之乱”。从此大商朝内乱不止,兄弟同室操戈,奴隶主贵族之间相互残杀。最终导致商朝逐渐衰落,诸侯不朝。直到第二十世君王盘庚继位后,迁都于殷,商朝才渐渐恢复了元气。
子昭听到父王为自己担忧、很受感动,他慢慢地走到惠王的跟前蹲下身来,像儿时一样、把自己的头靠在惠王的膝上,幽幽的说到“父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重要的是我们要先过了眼前这关才行啊”惠王听完长叹一声说“昭儿啊,都怪父王无能,要让你来承受这一切,你若以后要有个什么闪失,让我怎么去见你死去的母亲啊”,说到这里,惠王不禁流下了眼泪。
子昭仰起脸来,他用衣袖小心地为父王擦拭着眼泪,在过去相濡以沫的日子里,父子俩总是这样宽慰和安抚着对方“放心吧,父王,儿臣会照顾好自己的”子昭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父王知道吗,儿臣最大的心愿就是游历名山大川,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这次歪打正着、正好遂了儿臣的心愿”。
惠王知道子昭是在安慰自己,遂叹口气说到“本来父王想、若你将来继位后、凭你的才华和心智定能为大商开创一番新的气象,完成你两位伯父先王未竟的遗志,可谁料想天意弄人,竞是这般结局”。“父王放心,将来弟弟子敬继位,儿臣一定回来尽力辅佐弟弟处理朝政,使我大商繁荣昌盛,千秋万年,你说好吗,父王”子昭依旧满脸灿烂的笑着说道。
听着子昭的安慰,惠王觉得心情好了很多,这时他盯着子昭的脸细细地端详了起来,真像,简直太像了,每次他都能从子昭的脸上看到他母亲姬戊的影子,除了眉宇间多了一些男子的英气,子昭和他母亲简直像极了。小时候每当子昭问他母亲长什么样的时候,惠王总是会把他带到水边、指着水中的影子告诉他,他母亲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子昭的脸色突然变得忧虑起来“儿臣这一走,别的不担心,只是担心父王的身体”。这几年惠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尤其是到了天冷,咳疾就会发作,咳起来、仿佛能将心肺都咳出来一样。子昭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让人在御书房旁边的偏殿上搭了个铺位,每天晚上都会好几次进来为自己掖紧被子,拨旺炭火,既是功课再忙,也会记得提醒自己服药,自己也不止一次的说,这些事下人会做的,不用老是你来做,当心累着,每次子昭都会笑着说,“我小的时候父王也是这样照顾我的,现在该我照顾你了啊”。
想到这些惠王的眼睛又有点湿润起来,这时內侍进来小心的说到,“大王一天没吃东西了,要不传点宵夜吧”惠王轻轻地摆了摆手,他实在是没胃口。子昭见状柔声的劝到“父王还是吃一点吧,身体要紧啊”,看着子昭期盼的眼神、惠王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对內侍说“要不来婉粥吧”內侍应喏着正要出去,子昭冲他说到“再来几个时令小菜,来两份点心吧”说完冲惠王俏皮得一笑,“我陪父王一起吃”。
看着子昭欢快的样子,惠王的心中又变的酸楚起来,他知道,只要明天自己的圣旨一下,子昭就得离宫远走他乡,往后相见的机会就会很少,像现在承欢膝下的情景不知道还有没有了,父子俩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分开过,乍一分开、他将变得无所适从,想到这里,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丞相亚布此时正躺在自己府中的软榻上想着心事,白天朝堂上的一切在他脑中浮现着,,“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作为一位三朝老臣,深得当朝大王的信赖,自己最喜爱的女儿又被册封为王后,自己身兼国相和国丈双重殊荣,恩宠可以算是到了极致。“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可是当得知女儿和大祭司蟾越的私情以后,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他、马上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这是他几十年屹立朝堂不倒的秘诀。
当他仔细的筹划和安排了一切之后,又忍不住对惠王父子感到深深的惋惜和难过,在他看来、如今的这位大王虽然有点软弱,甚至是愚钝,但他十分勤政爱民,至于那位太子子昭,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太傅,在他看来,这位太子天资聪敏,心智超常,对朝局和时政也颇有见解,天分应在他的父王和伯父之上,如果加以雕琢,一定会成为一位有作为的君王。
作为大商的三朝老臣,他的内心深处何曾不想大商能够再出一位像太祖成汤和太甲、祖乙那样的君王,使得大商繁荣起来,强盛起来,能够使国家得到统一,政通人和,气象万千,那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连绵不绝的战争发生,百姓就可以安居乐业,安享太平。
可如今、情事又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和大祭司蟾越,都是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害得自己左右为难,晚节不保。完了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为大商操劳了一辈子,现在时日无多了,也该是为家族和儿孙们想想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外孙子敬,自从小家伙出生以来、他那活泼可爱的神情,让他这颗老迈的心感受到了从没有有过的开心和快乐。他自己就曾亲身经历过“九世之乱”,那种手足相残的情景、现在想来还让他心有余悸,他不能让自己的外孙重蹈覆辙,去经历那样惨痛的事情,趁着现在自己手上有权,在朝臣与世族当中也有声望,他决心要改变这一切。
就在亚布浮想联翩的时候,一个长相酷似王后亚殊的绿衣妇人来到亚布面前,一阵耳语之后,只见亚布勃然大怒“蠢货,两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去,让她立即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看到亚布大怒,绿衣女子吓得唯唯诺诺,赶紧转身离去。
绿衣女子是他的小妾,亚姝的生母,两个女人计划了一个只有女人才能想到的猥琐的伎俩,他们买通了亚姝身边的一个侍女去勾引子昭,然后指控子昭强奸她。这样的伎俩是亚布所不齿的,在亚布看来,“君子杀人而不诛心”,况且这样的伎俩又怎能不被大王看破,今天朝堂上那层窗户纸已经捅破,此时,自己的那位女婿一定对自己恨的牙痒痒的,如果此事再一出,他担心会将大王彻底激怒。自己的女儿和惠王毕竟是夫妻,以后还要在一起生活,他不想让她卷入这件事,所有的一切都有自己一个人来承担吧,反正自己也没多少时日了。
眼下的情势亚布还是做了充分的估计的,对于根基薄弱的惠王来讲,应该会审时度势,还有他的仁厚,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不可能不为毫都几万百姓着想。最关键的是亚弜会在这次战斗中掌握所有的兵权,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有了兵权,将来等子敬顺利登基,就可以集军政大权与一体,到那时,整个家族的地位将变得不可撼动,想到这里亚布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上朝的钟声敲响了,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分列两边。惠王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后庭缓步走上丹樨。他整整一夜都没合眼,对他来讲、过去的这个夜晚是那么的漫长,他想了很多,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不能再等了,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他的眼前仿佛闪现着毫都数万百姓期盼的眼神。
待百官参拜完毕,惠王示意內侍官宣读圣旨,“大王有旨,太子无德,触怒神灵,着即罢黜子昭太子之位,贬为庶人,三日内离京,钦此”。待内侍宣完圣旨,朝堂顿时一片哗然,惠王两眼死死看着亚布,那神情似是在说“怎么样,如了你的愿了”,看到亚布闪烁躲避的眼神,惠王心里有了一点小小的安慰,“原来你做了亏心事也会感到不安”惠王这样想到。
这时,突然从班中走出一人,大声说道“启禀大王,太子究竟有何过错、要将他贬黜,还请大王明示”惠王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太傅公孙鹤。惠王看到这个书呆子要为太子出头,心里不由一阵狂喜,他按捺住激动,指着亚布说到“这个你要问国相大人”。
果不其然,公孙鹤转头对着亚布就是一阵连珠炮似的追问“敢问国相大人,太子究竟所犯何错,用得着这样隐晦不清,殊不知储君乃国之根本,轻言废立就是动摇国本吗”?亚布一下子给问的张口结舌,半天回道“大王圣旨已然言明,太傅何故有此多问”?
“如此怪力乱神的理由,怎能让人信服”公孙鹤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大胆公孙鹤、竟敢亵渎神灵”亚布怒喝道,“那待怎样,难道也要拿我祭神不成”公孙鹤面无惧色的回道。“如今圣旨已下,你却待怎样”,亚布略带嘲讽的说道。公孙鹤略一沉吟、说道“如今太子已遭贬黜,我这个太子太傅已然无用,莫不如随了太子而去、也省得碍了别人的眼”说完摘冠抛掷与地,转身愤然离去。
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亚布呆了半晌,拱手奏道“太傅公孙鹤亵渎神灵,谣言惑众,咆哮朝堂,臣乞当按律治罪”。惠王看了眼恼羞成怒的亚布,答非所问地说道“毫都之事已迫在眉睫,国相尽快安排军务粮饷的事宜吧”说完起身走入内廷,只留下亚布在那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