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柱神秘兮兮地凑近苗心东,低声说:“东儿,你是管技术的,叔打听你一件事儿,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可别糊弄叔,啊!”
苗心东忍不住想笑:“叔!什么事儿,你就痛快说吧,打听还用得着费那么大劲?”
于老柱:“这玩意叫浇……浇什么来?”
苗心东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叔!这玩意叫浇铸!”
于老柱认真地说:“哎!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叫浇……浇铸!”
苗心东:“也叫翻砂!”
于老柱:“哎!哎!也叫翻砂。嗳,我说东儿,这玩意什么东西都能弄出来?”
苗心东:“对呀!这东西就和咱们过七月七磕小果一样,只要有模子要什么东西就能弄出什么东西来。”
于老柱靠近苗心东蹲下来,可怜巴巴地说:“东儿,叔想弄个菩萨,不知你这炉里能不能弄出来?”
苗心东停下手上的活计怪怪地问:“叔!没事没干的您弄个菩萨干什么?”
于老柱手指按在嘴唇上,嘘了一声:“小声点吧!”说着话四下环顾,回头继续说道:“干什么你别管,就说你能不能给弄出来就行了。”
苗心东:“叔!这活儿挺简单,只要你手里有模型就行。”
于老柱:“你这个孩呀!叔上哪儿去弄个模型来?”
苗心东:“这个……”
于老柱:“东儿,这模型是什么东西弄的?这里面有些什么道道儿?”
苗心东:“模型有钢模,有砂模,还有石墨模,要倒大件非砂模不可!”
于老柱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这砂模肯定省钱,就麻烦你用砂模给叔弄个菩萨,叔要倒个十八斤重的黄铜菩萨!”
苗心东沉吟着:“叔!你别焦急,这几天我没工夫,厂里接的合同要赶紧给客户干出来。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再给你好好弄,放心吧!”
于老柱感动的差一点哭出来,连声不迭地说:“好孩子,好心东,好老侄……”
苗心东:“哎!叔,你手里有黄铜吗?厂里的这点黄铜可是桂英婶和心雨挨家挨户,一斤一两收来的,那是一卯顶一榫,半点也不能往外挪!”
于老柱:“那是!那是!老侄放心,厂里的叔一点也不要,叔自己有,什么时候用,你告诉叔一声,现成的!”
苗心东:“哎!放心吧叔!”说着话往外望去。
铸造车间外面。
于勇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前身带着翻皮大围巾,手上戴着皮手套,大步流星向铸造车间走来,后面跟着走过来的是张大春和红梅妈等人。
铸造车间里。
苗心东对于老柱说:“叔,到外边看吧,厂长来了,马上要开炉了。”
于老柱点头答应着,退到车间门外。
苗心东:“生火,开炉!”
鼓风机呜呜地吹。
炉里火苗呼呼地窜。
工人们神采飞扬,各司其职。门外围观的人屏气敛声,满面钦佩之色。
于勇站在炉旁,身旁是工人们搬来的盛满废铜的几个小条框,其中一个小条框的上面有一面破锣。
围观的人群中。
于老柱一愣,死死地盯着小框里的破锣,一个激灵刚欲上前,忽又停下,略一沉思撒腿就往外跑去。
于老柱跑出电器厂。
于老柱跑在大街上。
于老柱跑在小巷里。
于老柱跑到自家门口。
于老柱踉跄着奔上台阶,开锁、推门,进院,直奔西面的小敞棚而去。
于老柱家西敞棚里。
于老柱倚在一口缸旁上气不接下气地猛喘着。
有顷。
于老柱咬牙瞪眼挪开一口粮缸,伏身缸下的小地洞伸手摸索着,小洞里什么也没有。于老柱大惊失色,转身就向外奔。
于老柱从敞棚奔到院子里。
于老柱从院子里奔到大街上。
于老柱门也没关,没锁,沿大街向前奔去。
电器厂,铸造车间里。
于勇接过工人递上来的小框,把小框里的废铜倒进坩埚里。
电器厂外。
于老柱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过来,奔到院子里。
铸造车间里。
于勇接过于猛递过来的上面有面铜锣的小框。
奔到车间门口的于老柱声嘶力竭地一声喊:“住手,快住手!”
铸造车间里的工人们闻声一愣。
车间门口围观的人们闻声一愣。
车间里站在炉旁的于勇从容地把框里的废铜倾进坩埚里。
鼓风机呜呜地吹,炉下的火呼呼地窜。
车间门外。
于老柱“嚎”地一声大号起来:“小兔崽子,可坑死我了。”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上。
红梅妈赶上前:“老柱!呼天号地的这又是怎么啦?天塌下来了?”
于老柱红着眼,没好气地吼道:“一边呆着去,办厂!办厂!还不都是你们……”
红梅妈:“你说些什么呀?云散雾罩的,还不赶紧起来,也不怕大伙笑话!”
苗心东向外走了两步朝红梅妈使个眼神。
红梅妈笑着说:“这个一根筋的老东西!”走过一边。
苗心东与炉旁的于勇交换了一下眼神。
于勇点点头。
苗心东挤到门外凑近于老柱,道:“叔!刚才是怎么啦?别上火,等厂里这阵子忙活过了,我就给你摆弄,也不差在这个三天二日的上。”
于老柱怒气冲冲地说:“你给我上一边去,摆弄,摆弄,摆弄个屁!”说着话阴沉着脸,转身就走。
苗心东愣在当场:“这个老头,这是怎么回事儿?”
夜初,于老柱家。
于老柱一个人坐在炕沿上,嘴里叼着烟袋暗想心事。
画面推出:
上村医院病房里。
于老柱扶着瘦弱的妻子,抱着两岁的小儿子,慢慢地走出来。
画面推出:
黄土公路上。
于老柱推着小推车,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小儿子于猛。
老柱妻子病恹恹地对老柱说:“老柱呀,在我对面病床上的那个大姐告诉我一个发家能过上好日子的法子,不知你信不信?”
于老柱探着头问:“什么?能发家过上好日子的法子?快说!快说!是个什么法子?还怕我不信?我怎么会不信?我还没穷够吗?快说呀你!”
老柱妻子:“那个大姐说,谁家有灾有难,日子过得不像那么回事儿,就让那家的当家人亲手收集黄铜,这黄铜不能去偷摸,也不能花钱去买,非得一点一点地去捡,去攒,等攒够了整整十八斤,请个童子身的银匠给铸个菩萨供在家里,这家的日子就会一天一天好起来,儿或女多半都会有能耐,有出息……”
画面拉回:
于勇、于猛开门走进院子。
于勇转身关门。
于猛朝屋里大声喊道:“爸!天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打开灯?”
兄弟二人进屋。
于猛顺手把灯打开。
于勇悄悄伸手试了试锅盖,捅了捅于猛。于猛也悄悄伸手试了试锅盖。
兄弟俩相视一笑。
于猛拿上小饭桌,就势窜上炕:“爸,今天开炉真开心,倒出四百四十多件跌落开关,只出了两个废品。真是好兆头,就是把我给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上了。”
于勇拾掇好饭也跳上炕:“爸,吃饭吧!”
于老柱白了于勇一眼没吱声。
于猛忽地一下跪在炕上用手比划着于老柱的脸说:“哥!快看!有一回你跟他们说苏东坡他小妹的脸掉了三天的泪还没流到下巴上,咱爸的脸比苏东坡他小妹的脸只长不短吧?”
于老柱抬手给了于猛一巴掌:“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于猛一边拿话逗于老柱,一边用手挠挤于老柱的胳肢窝。
于勇:“爸,快吃饭吧!”
于老柱:“滚,我不吃!”
于勇:“爸,为那么十斤二十斤废铜值得生这么大的气吗?又不是金子!”
于老柱:“放屁!这些铜比金子还贵重!”
于勇:“好!好!好!你落落火,吃饭吧,等厂里的铜锭来了,我还给您!”
于老柱瞪着眼说:“什么?你还给我?你还的老子还不惜要呢!”
于猛:“你这老头真怪,用了你点破烂铜,还你整装的好铜还不惜要!”
于老柱:“你们懂什么?你们还的铜不好使换,不好使换,懂吗?”
于猛装着生气的样子:“爸,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儿?你那点破烂铜我们借着用了,你不算,要还你好铜你不要,你到底想干什么?让不让俺吃饭了?张口小兔崽子,闭口小兔崽子,真不讲理,哥!咱不吃了,让他一个人吃吧!”
于老柱嚎的一声:“小兔崽子,给我滚!给我滚!两个一块滚!”
于勇:“爸!你就是要打要罚也该让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吧?”
于老柱从炕沿上一个高蹦到地上:“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老子好好地一个念想,生生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给搅黄了。我、我怎么对得起你们死去的妈呀?”
于勇:“爸,您落落火吧,这事是我不对,事先没和您商议。”
于猛:“这事跟俺哥没关系,是我偷着看见你往西敞棚缸底下掩东西,你要打要罚冲我来,谁知道你偷着掩那些破烂是干什么用的?再说这些废铜是我拿到厂里的,不干俺哥的事儿!”
于老柱气得浑身乱颤:“好!好!你们不是心里就有厂子吗?你们快给我滚到你们的厂子里去吧!在那个破厂子里住一辈子吧!”说着话冲进西间,抱起于勇、于猛的铺盖就往院子里扔:“滚!快滚!”
于勇见状赶紧给于老柱跪下:“爸!爸!你消消气,儿子错了,儿子给你老赔不是。小猛,你彪吗?快给咱爸赔不是!”
于老柱暴跳着:“滚!赔不是就能配出好日子来?”
于勇闻言一愣:“爸!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跟儿子说清楚?”
于老柱:“说清楚!说清楚!能说得清楚吗?他妈呀!老柱该死啊,老柱对不起你呀!“说着话啜泣着一头扑到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