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麻州城。
欧阳伦轿马仪仗队伍与麻州知府史进山等的各色轿子鱼贯入城。
府衙前,欧阳伦与众官员下轿,互相谦让一番后,欧阳伦在前、史进山在后,礼让而进。柳如烟、中军随后。其余众人礼让着、说笑着,先后跟进。
麻州府后衙客厅。
欧阳伦、史进山分宾主而坐。余者按品级而坐。柳如烟、中军站立欧阳伦侧后。
史近山不无献媚地:“驸马公胸怀锦绣,腹藏珠玑,独占圣宠,少年得志,实为先者之项背,后来之楷模。可敬、可佩、可喜、可贺!”
欧阳伦欠身一拱:“史大人过誉了。本宫才疏学浅少不更事,还请史大人及诸位多多提挈,本宫感激不尽。”
众人打拱作揖:“驸马公过谦了。”
史近山:“想我麻州,多年来出了一名少年才彦,这不仅是驸马公祖上荫德所庇,亦是我麻州百姓之荣耀,士林之荣耀。”众人随声附和。
欧阳伦:“史大人,本宫奉旨归梓祭祖,原破败之墓地,幸赖史大人相助修葺,此大恩大德,本宫终身难忘,回京后必积攒俸银奉还。”
站立于欧阳伦身后的柳如烟心情复杂的微微点头,遂又摇了摇头。
史近山:“好说!好说!”
欧阳伦:“史大人,本宫明日即启程回京,不知大人及各位有何见教?”
众人抬手打拱:“驸马公言重了,驸马公客气了。”
史近山:“今晚下官备薄酒与驸马公洗尘,明早十里长亭恭送驸马公还朝,只是……下官尚有……”
欧阳伦:“史大人乃乡梓父母,有话请直言无妨。”
史近山;“下官意思,今夜驸马公宴毕勿须回行辕,就在敝衙屈就一晚,与下官同舍一叙,不知驸马公意下如何?”
欧阳伦:“蒙史大人不弃,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谢史大人美意。”
史近山以目示意钱师爷,钱师爷点头以示会意。
夜。电闪雷鸣,天空一片漆黑。
麻州府后衙欧阳伦下榻处。
欧阳伦、史近山着睡衣叙话。欧阳伦似有不胜酒力之状。
史近山试探道:“敢问驸马公,适才席间似有拘谨,不知何故?”
欧阳伦略显尴尬地:“史大人既已窥破,本宫就实说了吧。本宫一路行来,多有府县设宴款待,席面之宏大,菜肴之丰盛,本宫多不曾品过,难免使人汗颜。不怕大人笑话,本宫幼丧父母,是舅母拉扯成人,家道贫寒,从未经过大世面,乡试中榜时就曾尴尬过,不料至今仍是如此。惭愧呀,惭愧呀。”
史近山:“驸马公所言也是实情,宦海士林中有多少饱学之士亦出身寒门,刚入仕途与驸马公此时之状大同小异。唉!这人哪,一旦有了钱,就什么样的世面、场面都能应付了。特别驸马公这样的旷世奇才,现实授翰林院编修,又是万岁爷的乘龙快婿,有权有势,纵横宦海,叱咤士林,真是要风有风,呼雨得雨呀,谁不羡慕?”
欧阳伦面有得色:“史大人取笑了,难道酒吃得多了么?”
此话正中史近山下怀。忙作出不胜酒力的样子。
欧阳伦:“对不起,史大人。本宫方才一句戏言,莫怪,莫怪。”
史进山含混不清地说:“驸马公,下官确实不胜酒力,言语不周处,还请海涵。”言毕就势半倚在太师椅上,断断续续打起呼噜来。
正在此时,钱师爷赍一礼箱进来。扫视了二人一眼,将礼箱放于八仙桌上,向欧阳伦深施一礼:“驸马公,学生来得唐突,多有打搅,还望驸马公见谅。我家大人虽然宦海多年,然私囊羞涩,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驸马公赏脸笑纳。”
欧阳伦转头看看打着呼噜的史近山,又转头看看钱师爷和礼箱,陷入沉思。
画面推出:
沿途府县送礼情景迭现 ……
欧阳伦难以入睡情景迭现……
画面拉回:
钱师爷低声呼道:“驸马公,驸马公。”
欧阳伦猛的惊醒过来。
史近山偷偷地睁开眼斜视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奸笑。
欧阳伦尴尬地:“这……这……”手足无措,不慎将茶杯碰翻,摔到地上。史近山借机假作醒来:“怎么了,怎么了?钱师爷,看看把老爷的好梦都给搅黄了。”
欧阳伦:“史大人,不干钱师爷的事,是本宫不小心碰翻的。”略一沉思,指着礼箱:“史大人,这是何意?”
史近山不经意地说:“驸马公初入仕途,手中拮据,可这官场上的应酬往来却不会因你囊中羞涩而却步,反而会愈演愈烈。驸马公请想,回京后即将与各阁、部、院、司来往,需多少花销?有多少应酬?若时时事事将东补西,捉襟见肘,岂不让人难堪?驸马公或可不太在乎,可公主的颜面往哪搁呢?”
欧阳伦沉思有顷:“史大人,这倒让本宫为难了。”
史近山:“驸马公,此言何意?”
欧阳伦:“有道是无功不受禄。本宫初入仕途,于史大人面前寸功未有,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岂不是让本宫为难了么?”
史近山听罢哈哈一笑:“驸马公说哪里话来。这只不过是下官的一点至诚之心。”说着话向钱师爷使了个眼色。
钱师爷点了点头,看了看欧阳伦,又心虚的向室外扫了一眼:“驸马公,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欧阳伦略显惊奇地:“钱师爷,不用客气,有话但讲无妨。”
钱师爷:“想我南方诸省多盛产茶茗,如果……”
欧阳伦:“怎样?”
钱师爷:“眼下朝廷只在西北诸省设有盐茶转运专司衙门,如我麻州等地能利用长江商埠与外互市,必能获利丰厚。驸马公回京能奏请圣上恩准,囯将受库盈之益,民亦免跋涉之苦,那时府衙对过往上差、圣使,一应用度就方便充裕得多了。”
史近山佯装生气地呵斥道:“钱师爷,好不晓事,本官与驸马公叙谊,岂用你来多嘴?再说驸马公乃奉旨祭祖,岂能贸然上书奏陈?”
钱师爷佯作尴尬的样子,唯唯诺诺边退边道:“驸马爷,学生适才言语孟浪,失礼之处还请驸马爷海涵。”
言毕退下。
欧阳伦像似自言自语,又像似对史近山:“方才钱师爷所言不无道理,朝廷现今只在西北边塞互市,东南海外尚未打通。如奏请圣上海外交易,圣上必定准奏,史大人以为如何?”言罢不由自主地瞟了礼箱一眼。
史近山:“驸马公所言极是,只是……只是……”
欧阳伦不解的问:“史大人,只是什么?”
史进山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欧阳伦:“史大人,你我虽系初交,却有莫逆之情,有何话不能直言?”
史进山:“驸马公。下官认为,此奏一旦圣上恩准,在长江沿埠设立海外经贸专司衙门。其职级、品衔必然与知府等同,二司互不隶属,下官纵是想与朝廷出力,亦恐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欧阳伦连连点头:“史大人,本宫明白了。回京后本宫即去吏部走动,三年内必保举大人擢升布政司首宪之职。”
史进山:“如此仰仗驸马公了。”言罢,打开礼箱,露出黄、白、珠宝之物,又从袖中取出银票一张,递给了欧阳伦。
欧阳伦欲接不敢,不接不甘,左右为难。
史近山拉过欧阳伦的手,把银票塞于欧阳伦手中。欧阳伦做贼似地四处扫了一眼,气喘心虚地纳入袖中:“愧领!愧领!”
屋外,暗影里,柳如烟轻咳一声。
屋内,欧阳伦像中了定身法似的呆立当地。
史进山不动声色的向外扫视了片刻。
闪电像火蛇般的在天穹中乱窜,炸雷一个接一个的爆响。
欧阳伦脸色煞白,浑身打颤。
旷野,风雨中。
曾雅芝蜷缩在一道土坎下,电光中眼神痴呆,浑身颤抖不止。雨水顺着额前的头发和脸颊不住地往下流,手里舞弄着小木棍,口齿不清地喃喃道:“小船儿回来吧,小船儿快回来。打死你、打死你!”
雨,哗哗的下个不停。电光中曾雅芝形同厉鬼,不停地喃喃着。
官道上,近午。
欧阳伦轿马仪仗队伍逶迤前行。
官道旁驿站。中午。
欧阳伦轿马仪仗队伍歇息打尖。
驿站廨房内,欧阳伦、柳如烟叙话。
欧阳伦:“义弟,自东桥镇启程至今,你一直闷闷不乐,似有什么心思,能否说与为兄听听?为兄也好为你排解排解?”
柳如烟:“义兄,一路之上,小弟心里有些话,欲说恐义兄不快,不说又如梗在喉。但小弟思量再三,还是不说为好!”
欧阳伦:“义弟,你我兄弟情同骨肉,有什么话不能说?为兄如有不是之处,还请义弟指正。自家兄弟,有话尽管说来,为兄不怪就是。”
柳如烟:“义兄,依小弟看来东桥镇舅父母对你可谓再生父母,恩重如山。表妹雅芝冰清玉洁,蕙质兰心,义兄如此相待似乎绝情,不独他们寒心,纵是小弟也觉心寒气堵。”
欧阳伦神色羞赧,低头不语。
柳如烟又道:“义兄纵不能与表妹重续前缘,亦应该去拜望一下舅父、舅母,以报老人家的教诲、养育之恩。再者义兄一路之上所经府县多有馈赠,特别麻州的史近山之所为,更是难料吉凶,兄若不能自省,一意孤行,恐后酿成大祸,悔之晚矣!自与兄义结金兰,一个头磕在地上,小弟就把义兄当成了一奶同胞。义兄能改之,小弟仍与兄手足相处,否则小弟只好忍痛别兄而去,何去何从望兄斟酌”。
欧阳伦似有所动:“义弟之言,兄非不知,为兄原打算京里安顿妥后,即接母舅一家来京共享富贵。至于雅芝表妹,兄定设法为她择一佳偶。”欧阳伦停顿片刻看了看柳如烟又继续说:“义弟,说实话,公主下嫁非兄所愿,无奈皇上金口所赐,为兄怎敢违了圣命?再说以后与郑国公同殿称臣,又怎能驳了他的面子?”
柳如烟深叹了一口气,微微地点点头:“小弟言尽以此,义兄请好自为之吧!”
欧阳伦:“义弟,沿途府县虽有所赠,但为兄并未收受。说起麻州的史大人,为兄所知非多,只是感他为我家修葺祖坟,这修坟之资,为兄攒足俸银定会还他。为兄此后多听义弟良言,坦诚处事、清白为人,义弟能原谅为兄吗?不知为兄还有哪些弊处?请弟一并指正。”
柳如烟如释重负:“义兄有谦谦君子之风,小弟信得过您。小弟方才言语孟浪之处,还请兄谅解。”
欧阳伦面有喜色:“义弟,时间不早,是否该启程了?”
柳如烟起身一礼:“该启程了。”
天高云淡、红日高照。
南京西华门,城门大开。
欧阳伦奉旨祭祖队伍还京。仪仗、执事、轿马、卫队浩浩荡荡拥进城去。
山路上。
疯疯癫癫的曾雅芝披头散发,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衣不蔽体,一脚穿鞋,一脚赤足。手里舞弄着小木棍,口中不停地嘟嘟囔囔。
山坡的拐弯处,一条小溪流水淙淙,清澈见底。
曾雅芝扔掉了小木棍冲向小溪,伏下身一阵狂饮。饮毕抹抹嘴巴,蹒跚着走回路边蜷伏而眠。
一条黑黄色的毒蛇游近。
曾雅芝呼呼大睡、浑然不觉。
毒蛇游近曾雅芝,在曾雅芝小腿处咬了一口。
曾雅芝疼醒,挣扎了一阵子,渐渐地昏厥过去,口吐白沫,脸色黑紫。
山风低吹,茅草摇曳。
曾雅芝气息奄奄。
山路不远处,老小二尼缓缓行来,小尼在前,老尼在后。老尼的拂尘搭在左臂上,面似皎月,目若朗星,一副出尘脱俗之相。
小尼发现气息奄奄的曾雅芝连连呼喊:“师父快来,师父快来!”
老尼紧行几步,赶到曾雅芝跟前。只见曾雅芝面色灰黑,嘴流涎水,双目紧闭,已失去知觉。
老尼伸手试一下曾雅芝的鼻息,又俯身仔细查验,发觉了曾雅芝小腿处的伤口。立即撕下僧袍一襟,在伤口处扎紧。
老尼边为曾雅芝切脉,边对小尼说:“徒儿,快去溪中取些水来。”
小尼解开包裹取出化缘小钵奔向小溪。
老尼为曾雅芝切脉有顷,深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尼取来溪水,老尼怀中掏出一白色小瓷瓶,倾出三颗红色药丸。
小尼见状大惊:“师父,这百露九转大还丹只有三颗了,您怎么……”
老尼没吱声,迅速捏开曾雅芝的嘴巴,把三颗药丸纳入曾雅芝口中。小尼急将小钵凑向曾雅芝嘴边把药冲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