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
湖广布政司衙门,廨房。
布政司使史近山、厘税司知事谢应声、总教习万虎,还有一瞽目老者在议事。
史近山:“近日许多迹象表明,湖广地面不甚太平,先是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探访麻州府及盐茶转运司,且与于正道打得火热;后是两个身手不凡的人,夜闯柳林渡茶厂及码头货场,抢走多年的账目簿册。又有人来报,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曾与一个名唤杨笙的刁民窃窃私语了半个多时辰,他们行动诡秘,居心叵测呀!”
万虎欠身道:“大人,卑职倒有一说!”
史近山眼睛一亮:“嗯?说说看!”
万虎:“卑职想带人乔装在武昌城各地细细地探访一遍,发现踪迹立马逮往大牢。再逐一查明他们的身份及来此地的目的,若是没有可疑之处更好,若是他们有鬼,卑职趁更深夜静时把他们……”说着话,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史近山、谢应声不动声色地连连点头。
瞽目老者嘿嘿一阵冷笑。
万虎猛地想起此人的存在,忙不住眼地上下打量瞽目老者,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蹊跷。忙问:“大人,这位先生是谁?卑职似乎从未见过!”
史近山漫不经心地说:“噢,这是本官的一位表亲。”
独眼人睬也不睬万虎一眼,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神色傲慢地品着茶。
万虎反感地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一边。
史近山:“方才万护卫之言甚是有理,就按你说的去办吧。这几个人好像是冲着本官和厘税司来的,你们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能露出半点口风,不动声色地把他们请进大牢。至于别的先不着忙,听本官的吧!”
万虎起身施礼:“卑职遵命。”转头狠狠地剜了独眼人一眼,忿忿离去。
瞽目老者起身:“表兄,小弟也告辞了!”
史近山点点头:“去吧!记住,没有我的话,千万不能随便露面。”
瞽目老者:“小弟明白。”步出门外。
廨房里。
史近山压低声音对谢应声道:“欧阳驸马来信说,皇上钦命都察院都御使严守仁持旨来湖广、江西等地巡查盐茶经贸转运、税赋缴纳入库事宜,你可要有个准备!”
谢应声闻言,乱了方寸,满脸虚汗地说:“大人,这怎么办?卑职该如何准备,还请大人示下。”
史近山面有愠色地说:“必是盐茶或赋税上出了纰漏,或走漏了什么风声,传到了京里。所以皇上才派严守仁前来,如盐茶账目或赋税之弊被查实,轻则枭首,重则灭族!”
谢应声身似筛糠,语无伦次地说:“大人!大人!这皇上、皇上,怎么办哪?”
史近山轻叱一声:“没骨头的东西!”
谢应声带着哭腔地说:“没骨头,没骨头!”
史近山厌烦地说:“行了,行了,为防不测,从今夜开始,备条大船,秘密泊在青石礁码头以外的地方,把妻妾老少全悄悄地匿于船上,再遣散佣人、家院,无事最好,一旦事发,立即弃印上船远走海外,暂避一年二载。待朝中事了,或皇上驾崩,欧阳驸马必定设法斡旋,到那时方保无虞!”
谢应声瞪着两只老鼠眼连称:“好计!好计!卑职立刻让人去准备,只是不知需备几条大船?”
史近山白了谢应声一眼:“这还用问吗?”遂低声道:”别忘了,把厘税司近年的账目、簿册全部销毁,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底细,再备两个划子靠在码头上,派专人看管!”
谢应声边擦汗边说:“卑职明白,卑职告辞!”
傍晚。
武昌厘税司衙前。
乔仲、王信在随意徘徊。
几个公门中人,三三两两,走出衙门。
乔仲、王信背转身,轻轻议论着。
衙门口。
一文吏模样的人:“麻兄,小弟今晚作东,请赏脸,找个地方坐坐如何?”
麻成:“谢尤兄美意,小弟昨晚承陈师爷作东,喝得烂醉、不省人事,真不好意思,今晚想早些歇了。还请尤兄见谅。改日小弟做东,切望尤兄赏脸!”二人互相施礼分手。
小巷口。
乔仲、王信随麻成而去。
小巷中
王信:“麻兄止步,麻兄止步!”
麻成诧异的回转身,有些害怕地打量着乔仲、王信二人。
乔仲:“麻成、麻师爷,一向可好?久违了,久违了!”
麻成疑惑地问:“请问二位是谁?恕麻成眼拙,二位何以认得在下?”
王信跨前一步:“麻师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昨日晚间咱们不是还在鑫汇酒楼一起喝过酒?怎么这会儿倒忘了?在下可是连麻兄说的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
麻成惊慌失措:“二位,别调侃在下了。在下真记不得在哪里得识尊颜?昨晚在下确在鑫汇酒楼吃过酒,可是……可是绝没有与二位在一起,不知尊驾从何说起?”说着话,双手一拱:“对不起,在下别过!”
乔仲:“麻师爷休慌,昨晚咱们确实在一起喝过酒。不过不在一个桌上。你们三人在清风阁。我二人在隔壁的明月轩。只是麻师爷酒后之言却大是不恭,一旦让你本官谢应声得知,麻师爷则大祸不远了!”
麻成闻言,一阵眩晕。被王信一把扶住:“麻师爷,麻兄。怎么啦?走!随我们寻个不见人的小馆聚一聚!”
王信不由分说,看了乔仲一眼,拉着麻成往前就走。
巷口,转弯处。
一处一明两暗、外带东厢的小吃店。
三人在西间坐定,麻成战战哆嗦地魂不守舍。
王信斟上酒。
乔仲举杯道:“来,麻师爷!方才冲撞,多有得罪。喝了此杯压压惊!来!来!”
麻成看看乔仲,又看看王信,顺从地端起杯。三人一碰,各自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麻成渐渐放开手脚,不见了拘谨。三人边喝边聊,十分融洽。
麻成喝干一杯酒后道:“二位,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不知二位此举有何深意?”
乔仲:“确有深意。请问麻师爷知我二人是谁?到武昌来干什么?”
麻成一愣:“正要请教!”
乔仲脸色变得严峻起来,站起身从怀中取出御赐金牌一亮。
麻成一看,吓得哆嗦着站起身,赶紧俯伏在地……
乔仲示意王信将麻成拉起来。
乔仲坐定。王信坐定。示意麻成也坐下来。
麻成脸色苍白,尴尬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人!请问二位大人是、是……”
乔仲面色转暖,和蔼地说:“麻成,我二人是奉旨前来办案的。你既已明白就不要再多问了。望你能把厘稅司这些年来的纳税、上解的情形详尽地说说。只是不要隐瞒,实话实说。我二人奉旨来此暗访已经数月,已访得厘稅司谢应声的一些劣迹,你若有所隐瞒,知情不举,待谢应声等事败伏法,你也难脱干系!怎么样?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麻成刚要站起身,被王信按住肩头,示意坐下。
麻成忙不迭地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夜色漫漫,星月无光。
湖广布政司衙门,大堂前甬路上。
总护卫万虎正在训话。
众护卫、军兵议论纷纷。
万虎:“弟兄们别吵吵了,奉大人钧旨……”
众人静了下来
万虎继续道:“即时起,在城内、城外、海扑滋事惑众人犯三名。三人中一人操江西宁都口音,五十出头年纪;另两人一操直隶口音,一操浙东口音,此二人都是三十上下年纪。咱们五人一路,每路带升天火炮三枚,由本总护卫和袁护卫在衙门前后负责接应。发现人犯踪迹,立即点燃火炮,各路闻声即去缉拿。去吧!都回去换上便装。注意!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露了身份!”
众人:“遵命!”
万虎、袁护卫扎束停当,一先一后步出衙门。
布政司衙门,后衙街头
总护卫万虎正与袁护卫叙话。
江中蛟敛声屏气隐于墙角暗影处。
万虎:“袁兄,你整天在衙门内转悠,可知衙门里何时来了个独眼老者?”
袁护卫:“今日上午在衙门议事,这独眼人也在。看那架势似乎大有来头!”
墙角处。
江中蛟浑身一震,思忖片刻,悄悄地抽身掠走。
夜,湖广布政司衙门。
江中蛟纵身窜上衙门高墙。
画外音:这独眼老者莫不是害死我启蒙恩师的那个人,待我好生探访一番。
江中蛟翻身掠下高墙。起落间,来到廨房门首。
酒店中。
麻成悄声道:“二位大人,方才小人说的全是实话,绝没有藏私夹带的地方。大人们若要探底,今晚最是好时机!”
乔仲:“嗯,此话怎讲?”
麻成:“今晚谢应声跟陈光远去了布政司衙门,少说也得戊时回衙!”
王信:“大人,怎么办?”
乔仲示意三人耳语。
耳语毕,麻成频频点头,躬身施礼道:“二位大人当心,小的先行一步了!”
乔仲点点头:“去吧!先躲上几天。你为朝廷立了大功,本钦差不会亏待你的!”
麻成:“谢大人恩典,小的告辞!”
湖广布政司衙门,廨房。
廨房门首的竹影里,江中蛟静观房内动静。
廨房里。
史近山、谢应声耳语。二人神色凝重,面带杀气。
厘税司的陈师爷怔呆呆的干坐着,不知所措。
史近山、谢应声耳语毕。
史近山点点头:“嗯!就这么办!立马回衙销毁,不留任何痕迹!”
武昌城,厘税司衙门口。
四个持戈、挎刀的守门军兵,在纱灯下议论着什么。
衙门前不远处的暗影里,王信低声道:“大人,请在此处等候,千万不可随便走动,卑职去去就来。哎,方兄在此就好了!”
乔仲:“王千户,放心去吧,一定要多加小心!”
王信看看乔仲:“有麻成的指点,卑职决不会失手,只是大人安危让卑职放心不下!”
乔仲严肃地说:“王千户,本官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别忘了,咱们是在为朝廷办案!”
王信点点头,抬手一拱:“大人保重!”
话音刚落,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
厘税司衙门,门东高墙的树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