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汉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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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以为是哪个铜锤花脸在叫板,原来是彭大将军来闯宫(2)

早在延安时期,毛泽东主席就养成了深夜工作的习惯,常常为了起草文件和撰写文章、著作以及思考某一重大军事、政治问题而通宵达旦,往往工作到天亮才休息。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党中央由西柏坡迁入北京。建国后,不少人从毛泽东同志的健康角度考虑,劝他改掉晏睡(1)的毛病,但收效总是不大。前不久,毛泽东在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的同学、现任该校校长的周世钊先生还写信给毛泽东,劝诫他一定要改掉夜作而晨息的毛病,应当把这看作是一件大事情,而不是一件小事情。毛泽东听从周世钊的劝告,试着改正过去的习惯,但实行一段时间后,便又翻了过来,自己也奈何不得。昨天夜里,他开始修改一份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发给全党的情况通报,直到今日凌晨才改毕。之后,又给湖南长沙两位故旧、亲友写了回信,一直忙到天快亮了,才照例服用两片安眠药,上床休息。然而,他却一时难以入睡。自从建国以后,毛泽东家乡的亲戚及他旧日学友、袍泽常有书信来,甚或直接进京找他,一则重叙旧情前来探望,二则少不得为了些个人工作、境遇及至柴米油盐诸事求到毛泽东主席头上……这些故人旧事的重提,常常使毛泽东回想起久以淡忘了的许多青少年时期的往事,尤其在夜深人静工作之余,思乡之情被唤起,时常难以入睡……屈指一算,从一九二七年搞秋收起义离开长沙,至今已历二十余载,南北转战,国事频仍,一直再未同到故乡……于是,故乡、故人、故事便时而翩然入梦——

哦,又是湘乡唐家山脚下那块丈多高的巨石,它拔地而起,雄姿伟岸……曹雪芹因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一块顽石,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了那半部奇书……莫非这湘乡唐家的巨石,又是另一部《石头记》?

请问湘乡的石兄,一别数十载,风雨如磐,一向安然如故否?

无地造化,自然神工,必将形容久在……倒是你一介游子,离乡背井,失去了依靠,难保无恙……

石兄此言差矣:神州华夏,哪里不是我的祖国?何谓离乡背井?至于依靠嘛,马列主义为天,人民为地,我顶天立地,何谓失去了依靠?

天为元,地为本;水有源、木有根。天地合一,水木相交,势必久长。你须追根溯源,不忘根本。要记得湘乡唐家的石头,记得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枞树……

石兄,你是说,要我常从天上回到地上?要我再给你烧香磕头一番不成?

缘分可结不可解。你可记得:母亲生你时是第三胎,头两胎你的两个兄长都夭折了。你母亲文七妹为了保住你,在你落地两个月后,便抱着你翻山越岭十几里,回到娘家湘乡唐家,把你寄养在你的外祖母家。湘乡的风俗是,给孩子取个贱名,或“狗伢子”,或“猪伢子”,越贱越容易养活。可你的外祖母聪慧过人:猪狗虽贱而易养,毕竟难以久长。倒是山脚下那块拔地而起的巨石已屹立千年不倒。何况这巨石下自有一般清泉长流不断……后来,你的外祖母把你领到这块巨石前,烧香磕头,为你取名“石三伢子”……那块巨石就是我,你说这缘分还浅吗?

石兄倒懂得辩证法:贫贱与高贵是互相转化的。由贱而贵,由贵而贱,并非一成不变。君不见,古来多少帝王将相企图龙种永传、社稷不倒,到头来“忽喇喇似大厦倾”,“落了个茫茫大地真干净”,而让我石三伢子——一个农户的儿子成就了革命的大事业……因此,我想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原因是卑贱者有了辩证法……不是,你刚才提到韶山冲南岸的两棵大枞树,如今安在否?小时候,我与顽童们一起常常去偷食邹四阿婆家的枇杷、桃子。邹四阿婆追打来,我们就爬上附近那两棵大枞树。邹四阿婆捉不到我们,气得跳着脚骂我:“好你个石三伢子,又是你充头领!猴子一群偷我的仙果,看打!”

……室外的一阵吵嚷声把毛泽东从睡梦中扰醒,仔细一听,原来是彭德怀。

“大将前方归,理当即召见。”毛泽东自语着,连忙披衣下床。

就这样,毛泽东披着一件宽大的睡衣,彭德怀穿着一身显得臃胖肥大的军棉衣,二人相携进入客厅,开始了一次长谈。

“主席,对不起喽,影响你休息……”彭德怀略带歉意地开口道,“不过,前线情况确实紧急,我又是个急性子……”

“你来了我不睡觉也高兴,”毛泽东从茶几上拿起香烟点着,开始了喷云吐雾,“好多人劝我改掉晏睡的毛病,我也想按照太阳办事,不按月亮办事,可是旧习难改、顽固不化,老百姓唱‘东方红,太阳升……’岂料太阳升,我就要倒头睡下;东方红的时候,我两眼一合,一片漆黑哟……”

毛泽东说着,竟自呵呵笑了起来。

“怎么样,前线战况如何?”毛泽东问道,不待回答,又问,“德怀呀,你的字是:石穿?”

彭德怀点头:“石穿!”

毛泽东笑道:“我有个乳名你可知道?”

彭德怀摇头。

“我的乳名曰:石三伢子。”

彭德怀疑惑地问:“我只知道毛泽民和毛泽覃是你的两个兄弟,却不知你还有两个哥?”

“我母亲生的头两个男儿都未保住,我是她第三胎,为了保住我,外祖母领我给一块大石头磕头烧香,取名‘石三伢子’……”毛泽东深深吸了一口烟,笑道,“你叫‘石穿’,我叫‘石三伢子’,我们同是两块石头嘛……”

“我岂敢与主席比,”彭德怀大手一摆道,“主席是宝石,我彭德怀不过是一块冥顽不灵的顽石!”

“我也是顽石嘛!”毛泽东一挥手道,“我们两块石头,一块扔给杜鲁门,一块扔给麦克阿瑟……”

“主席,我可是要木棍进炮膛——直来进去喽!”彭德怀觉得室里暖气太热,随手解开棉衣纽扣,“我这次回来,一是向你汇报情况,二是谈谈我的意见,听不听由你!”

“你讲嘛。”毛泽东说。

“要我说,第三次战役打过三八线,很勉强,部队连续打了两个战役,还未来得及休整,又发起强攻,准备不足。现在看来,当时不急于过三八线,也没有什么不利,准备得更充分些,连续打两仗,也许就解决问题了……结果三次战役追击敌人到三七线,部队粮弹、兵员补充不及,又被敌人反攻回来。而且,国内报刊一再宣传:要把美帝赶下大海……解放了汉城,首都搞了声势浩大的庆祝游行,将来丢了汉城又该怎么讲?其实,第三次战役之所以前进很快,是因为敌人并没有打算坚守,汉城也是敌人主动放弃的……打砥平里,我们还以为一包围一攻,敌人会像以前那样很快退缩,却不料敌人凭借其技术条件,死守砥平里,使我们几个师攻击受挫。可见,敌人如决心守一点,凭借其优势的火力是可以办到的。我们不能轻敌,一定要从各方面多做准备……第四次战役,带有更大的勉强性,部队仓促调动,仓促出击……十三兵团经过连续三次战役,新兵还未补充上去,部队缺员,粮弹运输又极为困难。当初我意退几十公里,拥护限期停战,以争取舆论和军事上的主动,主席却命令立即发起第四次战役,确保汉城和仁川,还要部队向南攻进一百多公里,这实际上是办不到的……主席,别怪我彭德怀说话不好听,你早就讲过,战争要作长期打算,可是你在实际指挥部署上,却是要我们速胜……”彭德怀慷慨直言。

听着彭德怀一番慷慨直言,毛泽东一语不发,一支接一支抽烟。彭德怀讲完后,毛泽东又凝神思虑良久,缓缓开口道:“能速胜则速胜,不能速胜则缓胜,不能强求……”

“我对主席讲的这些意见,前些日子也对金日成同志谈过了……”彭德怀说。

“金日成怎么看?”毛泽东问。

“他同意我的看法,还承认,过去三次战役胜利来之太易,情绪上有过一时冲动……”彭德怀答。

“噢,那个苏联驻朝鲜大使史蒂科夫呢?”毛泽东问,“此人不是极力主张一口气把敌人撵下大海去的吗?”

“听朝鲜同志说,斯大林要把史蒂科夫换回国内……”彭德怀答。

“嗯,现在你们的部署怎样?”毛泽东问。

“回国前我都做了安排,”彭德怀说,“以邓华、韩先楚和金雄三个集团兵力,在整个战线上采取积极的运动防御,争取一段时间,等第二番参战部队开上来,经过各方面充分准备,再与敌决战。”

“大约能防守多少时间?”毛泽东问。

“坚持两个月时间没问题……不过,第二番部队要尽快拉上去,早做准备,现在只有十九兵团已开过安东,还有宋时轮的九兵团在朝鲜休整后可参加春季攻势,这样第二番参战部队只有六个军,兵力不够,我意尽快让陈赓指挥的三兵团开上去,其他如杨成武和董其武兵团也要抓紧准备,随时出动……”

“嗯。让我考虑考虑……”毛泽东点头道。

“主席放心,据我看,我们的后备兵源充足,背靠东北,打得越久我们越强大。我们的空军、高炮部队也在进一步加强。而且,与敌军相比,我们部队的士气高涨,战斗力强,只要我们树立了艰苦长期的作战思想,就不怕敌人的技术装备优势,最终要打破它的优势!”彭德怀满怀信心地说。

“看起来,在朝鲜与美军作战,比我们在国内打国民党军队不同,”毛泽东思虑地说,“在国内我们尝到了打大歼灭战的甜头,而朝鲜地域狭长,不易大部队迂回,且筹粮困难,运输又难以保证,应当总结出适合朝鲜地域与敌人特点的一套打法……比如李奇微讲我们是一礼拜的攻势,是月圆攻势,那我们以后,可不可以敢于白天作战?部队自携粮弹,攻击只能延续一个星期,那么,可不可以组织两番部队,第一批部队攻一个星期,第二批部队接上去再攻一个星期?”

“主席讲得对,在春季攻势中,我们要认真考虑……”彭德怀点头道。

告辞前,彭德怀忽然想起该说说毛岸英牺牲的事,便开口道:“主席,我要向你负荆请罪,我没有照顾好岸英,他……”

“岸英怎么?”毛泽东一惊。

彭德怀顿时愣住了:岸英牺牲后,自己很快给主席拍了电报,怎么他还不知道?看来是别人怕主席伤心,把电报压下了……这这这,我彭德怀成了亲口向毛主席讲这噩耗的第一个人了,我怎么就没有料到这一点!

“主席,岸英牺牲了……”彭德怀硬着头皮讲道,“二次战役开始前,敌机轰炸志愿军总部,岸英没来得及从作战室跑出来,炸弹正好落到作战室,岸英被……”

“你莫要讲罗,莫讲罗……”毛泽东打断了彭德怀的话,起身踱到窗边,向窗外眺望,将身子背对着彭德怀。

“主席把岸英交给我,我没有照顾好,对不起主席……”彭德怀感到非常痛心。

“你莫讲罗,”良久,毛泽东开口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志愿军战士死了成千上万,不要因为岸英是我毛泽东的儿子,就当成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彭德怀离去之后,毛泽东依然站在窗前,久久凝望庭院里那萧疏的垂柳……

岸英这孩子自一出生就历经磨难,刚刚九岁就和开慧一起被敌人抓进监狱。开慧牺牲后,岸英三兄弟被转移到上海。不久,上海地下党机关遭到破坏,三个孩子流落上海街头,卖报纸、捡破烂、擦皮鞋……一直到一九三六年,上海地下党才又找到岸英、岸青兄弟……开慧英年早逝,如今她留下的骨血岸英又牺牲在朝鲜……我毛泽东是不是太对不起开慧了?前几日,岸英新婚不久的妻子思齐还向我探问岸英的消息,这,可让我如何对她说?

想到这里,毛泽东长叹一声,口中吟起一首《枯树赋》:“昔年移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吟罢,他依然久久凝望着窗外的枯柳。在二月的寒风里,那早已落尽黄叶的萧疏柳枝像乱风吹动着的丝丝雨线……

“开慧,岸英和你一样,是为革命、为人民牺牲的,人民将永远怀念你们……”毛泽东默默地自言自语。

几天后,毛泽东根据朝鲜战场形势,经慎重研究,及时确定了关于坚持长期作战、轮番作战的正确方针:

一、从目前朝鲜战场最近进行的战役中,可以看出:敌人不被大部消灭,是不会退出朝鲜的,而要大部消灭这些敌人,则需要时间。因此,朝鲜战争有长期化的可能,至少我应做两年的准备……

二、粉碎敌人意图,坚持长期作战,达到逐步歼灭敌人之目的,我志愿军应采取轮番作战的方针。决定编组三番轮战的部队,即将现在朝鲜作战的九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一番志愿部队;将正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现在朝鲜即将补充的三个军(有两个军现在元山、咸兴地区休整)共九个军二十七个师作为第二番志愿部队,约四月上旬可全部到达三八线地区,接替现在汉江前线的六个军的任务;将准备从国内调去的六个军及第一番志愿部队中的四个军共十个军三十个师作为第三番志愿部队,准备六月中旬调用……

三、根据一、二月份的作战经验,我因有三个军在咸兴以北战役中损伤较大,从事休整,致现在前线作战的只有六个军,减员甚大,未获补充。因之我无后备力量,在战役胜利时不能扩张战果,在敌人增援时不能打敌援兵。同时,我军南进,后方线长,供应很困难,还须留兵守备,故在敌人未被大量消灭前及我尚无空军掩护条件下,我如过早逼敌南退,反不利我分割歼敌。鉴于此种情况,在我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于四月上旬到达前线以前,敌之陆军还较我占优势,我应避免进行战役性出击,而以第二番部队六个军及朝鲜人民军四个军在南汉江以北地区进行防御,迟阻敌人……在我第二番志愿部队九个军到齐后再进行有力的新的战役……

总之,在美国坚持继续作战,美军继续获得大量补充并准备和我军作长期消耗战的形势下,我军必须准备长期作战,以几年时间,消耗美国几十万人,使其知难而退,才能解决朝鲜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