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汉江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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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麦克阿瑟的意思是,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就不干了(2)

李奇微亲自在现场督阵。一小时又一小时,成群结队的士兵以及由卡车、坦克、火炮和各种运输工具组成的漫长队伍缓缓通过一座座浮桥。暮色降临前,庞大的八英寸榴弹炮和重型“百人队长”式坦克轰隆隆驶上浮桥,浮桥被超负荷的重量压得深深地陷入冰层下的江水。那时候,李奇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担心浮桥经受不住这些火炮和坦克的重量。尤其是,从北面和偏东方向不断传来的沉重爆炸声预示着中共军队追击部队的迫近。一旦中共军队的炮兵部队强行推进到附近,利用远程炮火向汉江大桥轰击,那么这次撤退就将酿成大的混乱,损失必将非常惨重……幸运的是,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天黑以后,最后一辆坦克总算顺利地到了汉江南岸。李奇微立即坐上他的吉普车,向设在永登浦的临时指挥所进发。而在他背后,耐心等待了几个小时的南朝鲜人,便黑压压地蠕动着,涌向了汉江岸边……

“骗子!阴谋!马歇尔和布莱德雷在给我的脖子上挽圈套了,他妈的!”——一月九日傍晚,在东京第一大厦联合国军总司令办公室,麦克阿瑟愤怒地骂着。那时候,办公室里光线已经灰暗,麦克阿瑟被激怒的脸色显得灰白,他在灰色军用地毯上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一边反复对高级作战参谋惠特尼少将倾泻着他对华盛顿当局的怒气。

“你看看,惠特尼,他们在电报中说,‘一旦你判明必须撤退才能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时,就从朝鲜撤往日本’,他们想把撤军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

“是的,将军,”惠特尼赞同地说,“做出这种决定是令人厌恶的……什么是严重损失?您可不能轻易上当。如果您命令撤离朝鲜,将来他们会说,并没有到不撤离就要遭受严重损失的程度;而如果您坚持不撤离,一旦部队遭到严重损失,他们会说,早就告诉你,有可能遭受严重损失时,应该撤离朝鲜……总之,责任都是您的。”

“他们想让我当懦夫,而他们自己却保留事后做法官来裁决的权利,妈的,我可不会轻易上当!”麦克阿瑟简直就要疯了。

事情是这样的:早些时候,即在李奇微赴朝接任第八集团军司令不久,针对麦克阿瑟要求将国内四个国民警卫师调往日本并扩大对中国的战争的计划,参谋长联席会议经与国务卿艾奇逊和国防部长马歇尔等密切磋商后报杜鲁门批准,于十二月二十九日给麦克阿瑟发了一封电报,这封电报承认“中共如打算采取行动,是有能力将联合国军赶出朝鲜的”,只有使中共军队“在行动中付出高昂的代价”,才能“迫使他们放弃这一行动”,而假如向朝鲜投入大量美军,“将危及我们在其他方面担负的义务”……简而言之,这封电报否决了麦克阿瑟在朝鲜扩大战争的计划,指出:“我们认为朝鲜并不是打大仗的地方”,“在全面战争的威胁不断增长的情况下,我们不应将现有的剩余部队派往朝鲜同中共作战。”电报还再次强调,“事态的发展也许将迫使我们撤出朝鲜”,并要求麦克阿瑟对撤军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

可以想象,一心想在朝鲜彻底打赢的麦克阿瑟,接到这封电报后是多么扫兴。这完全不是他想得到的那种电报。在这以前,麦克阿瑟之所以一再渲染朝鲜战局的悲观态势,目的是想以此引起华盛顿当局的惊恐,从而实现他的增兵朝鲜、扩大战争的计划,而现在得到的这封电令,说明他再也不可能得到增援了。麦克阿瑟沮丧极了,他认为,华盛顿已丧失了在朝鲜“取胜的意志”,做出了一个“可耻的决定”。

在一阵悲伤与苦恼之后,十二月三十日深夜,麦克阿瑟针锋相对地给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去一封长长的电报,提出了他的四点计划:

一、对中国沿海进行封锁。

二、通过海军炮击和空军轰炸,摧毁中国发动战争的工业潜力。

三、从国民党台湾守备部队中得到援军,以加强我们在朝鲜的地位。

四、解除对台湾守备部队的现有限令,让他们对中国大陆的薄弱地区进行牵制性进攻。

麦克阿瑟这封电报发出不到二十四小时,中朝军队的岁末大进攻即开始了。麦克阿瑟对李奇微命令第八集团军撤退的报告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暗暗庆幸,这正是给华盛顿当局施加压力的好机会。你们不愿采纳我的计划吗?那么看吧,全面撤退——这就是你们丧失取胜意志的结果。麦克阿瑟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曾对一位私下来访者透露他的战略计划:面对中共军队的猛烈攻势,且战且退,诱使中共军队南进,以延长中共军队的补给线,在南部的一定地段,达到双方力量的相对均衡。一旦华盛顿当局采纳了他的建议,那么,他将命令两栖登陆部队从靠近鸭绿江的半岛两端登陆,同时铺设放射性钴废料以断绝中共部队与满洲的联络……整个过程有点像仁川登陆作战,但显然规模要比仁川作战大得多。

遗憾的是,中共军队并没有按照麦克阿瑟的预想而过远南进,他们在三八线以南的乌山、原州一线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华盛顿当局也并未采纳他十二月三十日电报中的建议,反而正式给予拒绝。尤其让麦克阿瑟恼火的是电报中最后的一段话:

请你按照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有关电令,组织梯次阵地实施防御,在优先考虑部队安全和保卫日本这一基本任务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杀伤在朝鲜的敌军。一旦你判明必须撤退才能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时,就从朝鲜撤往日本。

现在,一月九日傍晚,当麦克阿瑟在他的总司令办公室读到参谋长联席会议这封电报时,气恼之余,自然想到,这是马歇尔和布莱德雷之流的圈套,想把撤离朝鲜的责任推给他。

“我们必须立即回电,要质问他们,”麦克阿瑟对惠特尼少将说,“要用现有的部队组织梯次防御,怎么可能没有损失?而怎么衡量这种损失是不是‘严重的’?他们要想把朝鲜让给共产党,那就做决定好了,妈的,不要让我来下这个可耻的撤军命令!我打了五十年仗没有哪一次作战不是为了取胜,如果为了安全撤离朝鲜,那么我们当初就不该向朝鲜出兵!”

在麦克阿瑟措辞严厉的电报的质问下,一月十二日上午,艾奇逊、马歇尔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全体人员再次开会商讨。不用说,整个会议过程中,气氛是阴郁的。

麦克阿瑟在电报中怒气冲冲地说——

经过一场长期的艰苦战役之后,部队疲劳了。他们对无耻的宣传感到愤怒,这种宣传对他们在一场被曲解了的撤退行动中所表现的勇气和战斗精神进行了错误的指责。除非明确地说明要求士兵们用生命换取时间的政治意义,使他们充分理解其目的,产生紧迫感,否则,他们是不会甘心情愿地冒险上战场的。部队士气将严重影响战场效果。

“据我看,麦克阿瑟这封电报简直是某种意义上的遗书,”国务卿艾奇逊字斟句酌地说,“其用心是:一,在形势一旦恶化时为麦克阿瑟开脱一切责任;二,是向华盛顿方面施加最大的压力,迫使最高当局接受他扩大战争的建议……我们一再给他发去的电报,讲了那么多,都是白说,他简直到了顽固不化的地步!简直是不服从指挥!”

“当一个将军抱怨他的部队士气低落的时候,就到了该好好看看他本人士气的时候了。”马歇尔思虑地说,“据我看,士兵们的士气反映了他们对领导人的信心……”

“他的电报要求澄清我们一月九日给他的电报中这句话:‘一旦你判明必须撤退才能避免人员和物资的严重损失时,就从朝鲜撤往日本。’他要我们解释清楚‘严重损失’的含义,这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吹毛求疵!”布莱德雷反复看着麦克阿瑟的电文副本,愤愤不平地说,“请看,麦克阿瑟还说,他‘完全赞成’参谋长联席会议十二月二十九日电报中的立场,即除非扩大战争,否则阵地最终是‘难以守住的’。毫无疑问,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讲过‘事态的发展也许将迫使我们撤出朝鲜’……他是在放肆地嘲弄我们!嘲弄!”

“事实已经证明:一个指挥系统同另一个指挥系统所保持理想的正常关系已遭到了严重损害……”谢尔曼海军上将选择着自己的表达方式。

“麦克阿瑟的强烈个性我们都了解,”马歇尔皱着眉头说,“他的电报,采取了这么一种态度:按我说的办,否则我就不干了!有什么办法?现在我们还得要他干……”

于是,在会议结束的当日上午,参谋长联席会议采用劝说麦克阿瑟执行命令的态度,再次发去电报,对他们以前电令的实质进行了解释。而杜鲁门总统在此后两天,一月十四日,也用同样的态度给麦克阿瑟发去一封长信,列举了十条理由,阐明美国在朝鲜的政策。

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劝说麦克阿瑟的电报刚刚发出,布莱德雷就发觉这种做法稍微早了些,而且未免太委曲求全了,原因是他们接到了李奇微从朝鲜战场发来的报告。李奇微在报告中声称已巩固了他的防御阵地,并坚信他能守住这些阵地,甚至已经在命令第八集团军的参谋人员拟订有限进攻的计划……如果李奇微所说属实,那么就可以不理睬麦克阿瑟了,道理很简单:听我们的,你要不干,有别人在干!

剩下的问题是:李奇微和麦克阿瑟对部队士气的报告如此大相径庭,到底谁说得对呢?不用说:麦克阿瑟把朝鲜局势说得一团糟,含有向华盛顿施加压力的因素,布莱德雷宁愿相信李奇微的报告。可是,在一连串失败的打击下,华盛顿当局有些怀疑李奇微报告的可信程度。难道不是在中共的军事压力下,美国才通过盟国在联合国通过一项停火提案,以寻求朝鲜问题的政治解决途径吗?毫无疑问,在军事形势对中共有利的情况下,谈判将对中共方面有利,尽管中共方面可能因为咄咄逼人的军事胜利而愿意停火谈判。但是,假若李奇微的报告属实,联合国军能稳住阵脚,甚至开始反攻,那么还有什么必要在不利的军事形势下要求停火呢?于是,经请示,参谋长联席会议委派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和空军参谋长范登堡前往东京和朝鲜,实地了解军事态势。

柯林斯和范登堡十五日到达东京,会见麦克阿瑟;紧接着飞往朝鲜,会见了李奇微,并且同第八集团军许多下级指挥官进行了交谈。他们甚至还乘飞机视察了战场。

一月十七日,柯林斯发回的临时紧急报告落在了布莱德雷的办公桌上——

在李奇微的领导下,第八集团军状况良好,日见起色……部队士气令人振奋。韩国部队信心不足,从内心惧怕中国人,但他们对北朝鲜军队仍能进行抵抗……

中国人迄今未向汉江以南推进。他们一般是遭到反击就逃遁。他们的补给有困难,有许多迹象表明,他们的士气低落……总的说来,第八集团军现已就位,准备严厉抗击任何大规模的进攻。

布莱德雷看到这封电报,喜出望外,立即直奔马歇尔的办公室。马歇尔同样兴奋,一秒钟也没耽搁,马上给杜鲁门总统打电话,把这封电报读给总统听。

“这下该让我们松口气了,乔治……”杜鲁门听完电报内容后,对马歇尔说。

在挂上话筒之前,马歇尔听见杜鲁门如释重负般地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