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行莫恨天涯远
27019500000007

第7章 国内篇(5)

出家人学习佛经后,为了加强对佛经的真正的理解,通常采用一问一答的方式交流所学心得和所悟佛法,正如我们的学术讨论,它是喇嘛学习佛经的一种方式。色拉寺、甘丹寺和哲蚌寺僧人学习的内容和步骤基本相同,先显宗后密宗,显宗主要以格鲁派规定的5部经典(尹明、般若、中观、戒律、俱舍)为主,学完这些经典,需要20年的时间或者更多的时间。所以辩经这种相互问答促进的方法非常有利于修习,同时也是除了转世灵童外,学经僧依次升级为高僧的途径。按格鲁派的规定,“格西”是最高学位,相当于博士学位,是需要经过一年一度的传昭大法会上通过公开答辩确定。

看着僧侣们认真虔诚地辩经,我深深地感悟,心中的信念若要完成,也许倾其一生都不够。

穿过了狭长、高耸的神秘红墙院子,从正门走进寺院,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很大的院落。直走左边就可到达强巴康,这是座高达30米的大殿,殿内的强巴佛是现今世界上最大的鎏金铜坐像。他的造型端庄、华贵、典雅。相对汉族信仰的弥勒佛圆圆的肚子,一脸的喜笑颜开的模样,强巴佛则极其奢华,仅仅佛像的眉间,就镶嵌有核桃大的钻石1枚,蚕豆大小的钻石30颗。按佛教典里的理论,5亿年后,强巴佛会接替释迦牟尼成为佛教至尊,故被现在人称为未来佛。

走出大殿,我迷路了!

我乖乖地跟随在藏族人的后面,愉快地沿石板路经宫殿、高墙、平宅,行至弯弯曲曲小道,跳过正在修筑的地下水管道的深深土坑,再穿过一条幽径通道,眼前出现了进来时的大门,那穿越神秘红墙的辩经声还在上空铿锵有力地缭绕着?

忘 我

宁可西行而死, 绝不东归而生。 —— 玄 奘

忍受着超级寂寞、孤独,遭遇月黑风高。

您跋涉10万里,往返17年,舍身西天求法。

多少刁难、坎坷,您的脊梁从未弯过。

只为探究佛法的真谛。

贞观十九年(645年)。您携带着佛经、因明论、声明论,带着讲解印度辩论技巧、逻辑,古代印度梵语语言学的书,一共520夹、657部,还有舍利、佛像等等归来。

您历经万千磨难,九死一生,终于回来了。

闻讯您的归来,万人空巷,长安西郊人如潮涌,路,被堵塞了,还发生了踩踏事件。一向稳如泰山的宰相房玄龄都恐慌了,下了一道死命令:“各令当处烧香散花无得移动。”

可是,您,不在人群。您,在哪里?我在寻找,整个大唐王朝在寻找。

“独守馆宇,坐镇清闲,恐陷物议,故不临阵对。”

不擅长流泪的我,怎么泪腺突然发达了。正是丰饶的泪水冲刷去尘嚣,让我看清楚了,您怕世人对您的崇拜,您怕热闹非凡,您怕?您的克制,您的谦虚、宁静、淡然,您独坐幽厅,宛如白果木雕,端庄的面庞上不见一丝跋涉的苦涩。

风,闯进了我的客厅,一串串雨丝在窗阶滑落着,滑落着。捧在手里的《玄奘》潸然坠地。怎么可能?这么厚重分量的书本怎么可能飘然跌落。风,你哪来的力量?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惠能语惊朝野!

我顿悟,那冥冥中的感应,我信,玄奘的神力从来都在。

近十多年的光阴里,我爬过雪山,趟过雅鲁藏布江,走过荒漠、戈壁,领受过风雨、雪暴的打击。那只是一个女子追寻您那月、那年留下足印的一个小小过程。不能自证、自明什么,可,我能体悟到您脚下是一条由信念、坚韧和智慧浇铸而成的求知之路。

“宁可西行而死,绝不东归而生。”这是豪迈的誓言,是直抵灵魂深处的真理。上苍眷顾,您寻求到了佛法真理。

九死一生。这4个字,只有这4个字没有丝毫夸大。

上苍并没有眷顾我,成就我。没有玄,没有魔,命运使然,简单明了,是我自幼就认定了这条不归之路啊。其他,都是世人给我冠名的,没有任何意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不是世俗能仰望的大境界啊!

4月的这个下午,有了非凡的意义。

毒的沙,凄的风,总不与人商量,偷袭着、肆虐着西域大地,也袭击着我前往戈壁沙漠裹挟着的魂,可挡不住再次去体悟玄奘那沙漠里的卓越身影。

坐等什么?

等玄奘魂的到来。

能等到吗?

等等,再等等。他会来,我有预感。

玄奘法师,我等到了您。

可,我触摸到的是距离与空寂。

我对不准焦距,您那影像我用尽了心力,却是模糊的;您那缓缓涌动的身影,只显现了轮廓。

在空旷辽远的戈壁沙漠,我没了定力,没了可靠,无法抛锚。

手中的长袍成了我生命的支撑。

我与您有着致命的遥远。

风,乍起。沙,长啸。

您真的来了,您没有拒绝我灵魂真切地邀请。

我悲怅地站了起来,身上的长袍要脱落,仿佛那是一种昭示,一种激励。

对着您,我微笑不起来,我只有肃穆。

您,冷静,深邃,神圣地启口:“佛在心中是真理,一旦这种真理植入心里,你就得去追寻,去实践。”

“在那个日出的早上,阳光刚刚倾泻大地,我正式踏上了西域的土地,冰凉的晨风不客气地吹拂到我的脸上。空寂无垠的戈壁,除了我和身边那匹不离不弃的枣红老马,便只是脚前长长的影子和身后深陷的足迹,再没有其他的生命。”

是啊,捧读了您撰写的故事,我如同亲身体验“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在广袤的沙漠、戈壁,天地相接,云天低迷,四顾茫然,形只单影,您不仅前路朦胧不明,心情也是一片迷惘。但,正是在雄浑的天地中,在苍凉的大漠上,在强烈的孤独中,使命的旗帜猎猎作响,跋涉者的身子豁然宏大。

您著有《大唐西域记》,翻译了诸多的佛典,多达400册,那就不是著作等身,而是超身了。您更是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一位伟大的旅行家,探险家,翻译家,佛学家。

“西天取经,是我终极的选择。翻译佛典,也是我终极的选择。没有迷惘,没有宏大,我说过了,那些都是后人给我冠上的,于我没有丝毫意义。只有12个字:‘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莫贺延碛是我走过的比沙漠还要荒凉之地,极目之处,均是黝黑的烁石,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我骑在马上,想起了昔日65岁高龄的法显在沙漠中行走的情景,不由得心潮起伏、澎湃。”

“您的一切、一切诠释给世人些什么?”

“你问得简单,那我简要回答。从古到今,不少人开始信佛,都是在强烈的失落感与无助感之下,为了寻求精神上的解脱,转而向佛教中寻求慰藉。”

“可现今的人们涌入寺庙,用重金烧高香,祈求金钱、权力、地位,还有,祈福孩子学业?您怎么释解这样的行为?”

“他们曲解了佛的真谛,种下了无边无际的苦难的种子。禅思,默想,达到佛的最高境界;顿悟,忘我,才能放下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沉默良久!戈壁与我。

“我总是疑惑,在洛阳唐太宗召见您,你们谈了近十二三个小时,言语甚欢。当您请求皇帝支持翻译佛经时,他竟然对佛经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您在西域的见闻。您,一定很郁闷?”

“追寻佛,弘扬佛,光大佛,当然希望能得到支持。可是?你说得很对,唐太宗他只对西域的见闻有浓厚的兴趣,了解西域,对他的霸业大有益处。”

“您和唐太宗,按现在的说法,你们是两个领域里的人,立场不一致,观点不同,关心的事也就不一样了。”

“只能这样理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这是杜牧的感慨! ”

“您在那条充满艰难险阻和死亡的古道上,究竟发生过多少荡气回肠的伟大故事?演绎出多少惊心动魄的人间悲喜剧?”

“你问我?”

“是的。”

“你能数得清恒河的沙粒吗? ”

“印度历史学家阿里曾这样评价您与法显:‘如果没有玄奘法显等人的著作,重建印度史是完全不可能的。’ 还有,英国历史学家史密斯认为:‘无论怎样夸大玄奘的重要性都不为过,中世纪印度的历史漆黑一片,玄奘是唯一的光芒。’您对他们的评价持怎样的态度?”

“我说过,那些都是后人给冠上的,那是他们的说法。人们总是忽略了眼前的绿色,去追寻一些遥不可及的枯萎。所以,迷茫,困顿,焦虑,烦躁。忘我。绿色会给冬天的。 ”

“涵泳在您的深邃里,风止,沙停,草静,戈壁沙漠充满了大美与光明。”

“佛法无边!”

遥望消失在长路尽头的玄奘法师,我顿悟了18个字:“静心。上苍自有安排。忘我。人类无需焦躁不安。”

流浪的白云,空寂的戈壁,干涩的沙漠,瞬间目瞪口呆。

把斯诺留在家里

城墙依旧存在,它依旧保留着被誉为新一代哥伦布的斯诺的高大温暖的身影;它的断壁残垣依旧忠实地在诉说着那段感染着世界的历史。

很久很久了,我就想去同心县辖管的豫旺镇,因那里有着斯诺曾经留下的足迹和故事。

我特别感慨埃德加·斯诺写的《红星照耀中国》,后改名为《西行漫记》,单单看着“西行”两字,我就兴奋,就着迷。迷恋到了非去豫旺镇不可的地步,迷恋到一定要亲手抚摸斯诺生活写作在豫旺时的一面墙一扇窗不可。甚至想象着能在窗前捕捉到他书中描写到的有着淡淡苹果绿,翅膀边上有橘黄色和玫瑰色花纹的飞蛾,亲身感受他那史诗一样的经历和传说;以至于豫旺这个黄土高原上普通的地名在我心目中竟催生出了“欲望”,而那段描写斯诺的诗句早已在我出发前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田:

不简单啊,

要走向荒凉的西北高岗,

不简单啊,要收集

他们的故事,

进行这样生动的描绘,

他通过各主要语言,

震撼了全世界。

就是这书中的七行简短诗句,多少回把我搅扰得夜不能寐。

2009年2月18日的中午,斯诺诞生104周年刚过,我急急地把胃塞饱就从银川出发。车到韦洲,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肆虐地裹挟了这块贫瘠的土地,滚滚沙尘遮挡着眼睛,弥漫在车窗外,粗暴地阻挡住我去豫旺的路。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狂风啊,黄沙啊,你怎么刮都可以,就是把我刮到天涯海角都没关系,只是请你千万不要刮走了斯诺在豫旺镇的故事,我是千里万里寻找他的身影和足迹来的,你吹散多少传说都没有关系,我只在乎斯诺,请你把斯诺的故事留给我,千万别把他的故事给刮跑了。

我的祈祷还真灵验了,肆虐的沙尘暴停了。

我马不停蹄地穿过韦洲,下马关,杀到了黑风沟。天公虽然没有给我阳光灿烂日子,但给了我一个爽朗的心情。斯诺,也许是你在天之灵的保佑,让我如愿来到了豫旺镇,让我尽兴地走进你的故事里。

豫旺,地处宁夏回族自治区同心县城东45公里处,著名古城。元代以其地封豫王,筑城,俗称豫王城。明弘治年间修复古城,为平虏守御千户所(后改平远所)治。嘉靖年间改筑城池。清代置豫旺堡里,属平远县。

19 3 6年4月,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为了了解“红色中国”的实情,他离开正在执教的北平燕京大学到达上海。7月,辗转到达陕北。8月15日,在西征红军总部所在地的宁夏豫旺堡,受到了彭德怀司令员的热烈欢迎。斯诺在宁夏进行了半个月的采访活动,他与彭德怀多次交谈,又在下马关会见并采访了红十五军团长徐海东。

懂得入乡随俗的斯诺,当他发现这里回民姓马的很多以后,便快乐地把自己的名字改为马海德。9月7日,斯诺与西征红军告别,结束了宁夏的采访活动。

中国人民不会忘记,正是斯诺不畏艰险,排除各种阻挠,来到中国西北革命根据地进行采访,把当时共产党的真实状况告诉了全世界;正是斯诺给了当时世界一双了解中国革命的眼睛。

今天,在豫旺,有一位把斯诺的故事留在了他家里的回族老汉。

我来豫旺镇3天了,一位回族老汉形影不离地跟随了我两天多的时间。

到了第三天,他终于憋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打听我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我是来采风的,他马上问我想不想听当年斯诺在他家住的故事。我惊喜地笑了,心想,正合我意,“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哎呀,老大爷,你早说呀,我原以为你是要向我推销什么的。”我早听说了回族人聪明,很会做生意。

精明善谈的回族老汉把我请到了他家。

一进他家的小院,老汉忍不住地把我领到了他家房子跟前,滔滔不绝地告诉我,这间房子曾是斯诺住过的那间屋子斯诺也进去过。老汉边比划边说,斯诺个子高,他家门框低,门槛儿高,斯诺出出进进总是碰头。为此,他父亲把门梁砍掉,门槛也锯掉了。老汉当时只有十几岁,每天偷偷地在趴在窗子上,看那个大个子洋人坐在土炕上,一会儿久久发呆,一会儿又匆匆地写着什么。

听着老汉活龙活现地说着斯诺的故事,我有些震惊。我来豫旺镇就是找寻斯诺的,难道就这样轻易获得了《西行漫记》作者在这里的故事?坦诚地说,我无法考究回族老汉话的真实性有多少,我也不愿意评价老汉这样做的目的,但我十分理解老汉想把斯诺和他的故事永远留在自己家里的迫切心情。我宁愿相信老汉的父亲为了洋客人慷慨砍去门梁、锯断门槛的中国农民的善良与淳朴。在听到老汉说到斯诺出出进进总是碰头的话时,我着实已经感受到高大的斯诺额头磕在门楣上“咚”地一声的疼与苦笑。换一种思路,你也不妨把这视为具有经济头脑的老人知道文化产业,甚至了解非物资文化遗产这样在如今城市仍然感到新鲜的信息;而不争的事实是,无论在中国或者世界各地,真正的文化散落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