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行莫恨天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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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国内篇(7)

到了,骄阳依然干裂裂地缠绕着我,魔鬼城脚下的草已经被太阳多日直晒得没有一丝丝水分,踩在上面发出一种干渣渣碎裂的声音,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践踏这脆弱的生命。可这是路,唯一的路啊。我只好一边走一边默默地祈祷,上天啊,您就下一场豪雨吧,快快挽救这奄奄一息的生命。

祈祷完,双眸就被眼前独特的雅丹地貌牢牢地牵引着。

走进了魔鬼城。一座鬼斧神工造就的魔鬼之城啊。

置身其间,如坠入时空隧道,游弋于远古与现代天地间。站在这荒无人烟的土梁上,遮眼望去,脱口而出: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戛然而止,惊回首,我第一次开始深深领略到生命延续的永恒,自然变迁的神奇,人类繁衍的伟大,文化沉积的厚重。

水洞沟,是中国最早发掘的旧石器文化遗址,被誉为“中国史前考古的摇篮”、“中西文化交流的历史见证”。 水洞沟,也叫魔鬼城,是宁夏历史的起点。3万年前的水洞沟人,是最早的原始居民,正是他们用智慧创造了黄河中上游最古老的人类文明。水洞沟有着中国唯一保存最完整的古代立体军事防御体系,这里还有明长城、红山堡、藏兵洞等。

如果一个地区的文明和一个城市的历史需要有一个源头的话,那么,有着3万年历史的水洞沟,它不仅仅是西部宁夏文化的发源地,而且它还是一座代表整个宁夏历史的丰碑。

既然来了,我计划下一步还要去旋风洞、卧驼铃、摩天崖、断云谷、怪柳沟?单听一听这些奇绝景观的名字,胸间就又有一阵子跳跃。

路边一处绵延奇丽的大沟俘虏了我的眼睛,它让我联想起我喜爱的玄学,深得奥妙,美得莫测,我是个不愿错过任何风景的人,我不怕人说我贪婪,我对世界所有的风景都充满了好奇和占有欲。

我运筹帷幄的女将军一样潇洒地从车上跳下,目空一切地转身关上车门,不,应该是摔上车门。

就在车门关死的一刹那间,一声天崩地裂地“哎呀”声把我吓得灵魂出窍!

那惨绝人寰的声音在眼皮下的沟壑间久久回荡着。

是谁在惨叫?

莫非是鬼嗥?

回过头来,是我的右手食指被死死地挤压在了黑色的车门里。

意识无踪。

万籁俱寂。

我纳闷着,那是我的手吗?

我拉开车门,一阵眩晕:

杨银娣右手的一节食指被挤压得扁扁的,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条被石碾压过后的蚕的尸体。

我久久发愣地看着被压扁的手指,竟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我是一寸寸瘫坐在地上的,疼痛也是在这一瞬间排山倒海地发起总攻。很快,我便处于疼痛得昏死的边缘!

我挣扎着用左手托起右手,紧咬牙关,我快昏迷了,这揪心的痛疼,让我彻骨地明了十(食)指连心的意义啊!

好你个魔鬼城啊,我总算明白了,你不但缠绕着让我来,还要让我遭受极刑,给我这趟魔鬼之旅打上刻骨铭心的烙印。

我可是来要好好地把你的故事用我这可爱的食指敲出一个个魅力无穷的文字讨好你歌咏你传播你弘扬你来的啊,你魔鬼城纵然是十足的魔鬼,你也不能用这样的残酷的方式摧残我呀!

疼,让我忘了眼泪在哪里?

实在是疼痛难捱了,我真想转身返回!

可我也再清晰不过,这不是我的性格。

我饥渴的文字如同魔鬼城千百亩的干旱的青草需要你历史丰沛的甘霖的滋润;我百折不挠的骆驼一般的跋涉之心渴望着走向你丰饶故事的绿洲。于是,我忍着剧烈地疼痛,单手开车,颤颤悠悠地把车开到了红山堡幽深莫测的大峡谷,浩浩荡荡走入五百多年前明代的藏兵洞。

藏兵洞,依托雄伟的长城、隐蔽险峻的崖壁?这一切在我痛苦不堪的世界里更显得神奇瑰丽。

左手捧着右手,忍痛走出藏兵洞,手的巨大疼痛终于藏不住了!

我快要疯掉了!

在我奔向医院拯救我右手的食指的途中,我这样想着:

魔鬼城,我用食指惨烈的疼换你3万年的历史,值啊。

食指,是用了6个月,慢慢地历经脱变、脱离,重新长出了指甲,终于恢复了原貌。这个经历也构成了我人生中一尊特殊的纪念碑。

对不起,我还是斗胆把魔鬼城留给后人的十大不解之谜链接给亲爱的读者,好让我们和考古学家、古生物学家、人类学家们一起,寻找破译它的金钥匙。

一、 3万年前的水洞沟是从哪里来的?

二、 水洞沟的石器制作技术史从哪里传来的?

三、 水洞沟文化遗址的面积到底有多大?

四、 3万年前用鸵鸟蛋皮制作的3毫米直径的环状装饰品是怎么做出来的?

五、 考古研究资料证明,古人类在水洞沟持续生活过3万至5万年,那为什么没有发现古人类化石呢?

六、 水洞沟人生活过的原始居址是什么样子呢?

七、 水洞沟制作细小石器的玛瑙石从哪里来的?

八、 水洞沟出土的“烧石”是干什么用的?

九、 是什么原因让原始人离开了水洞沟?

十、 水洞沟人到哪里去了?

土炕夜话

山上人家的故事让我的思想一点一点地萎了,缩了。身心疲惫得像只苍老的鹰,像只迷失的羔羊。

电话响了,思想打了个激灵。

“你在哪儿?朋友洋洋洒洒地问。”

我倦怠地回答:“鬼东西,怎么也不温暖地问候一下,这样直接,直接得没有了王法,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你怎么了,声音变得如此没了骨头?”

“我太累了,开车正在山路上绕啊,绕。”

“你不是在英国吗?怎么又跑到了山里?”

“回来了。”

“你呀,把这个世界搅得没了神经。你现在是进山,还是出山?”

“我出山。”

“几点能下高速公路?”

“现在是3点,大约7点吧。我的大诗人,你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了。怎么,找我有事吗?”

“请你吃饭,给你接风。”

“我已绝食,我已辟谷。”

“你又出什么鬼花样?”

“我刚从很穷很穷的地方出来。看着他们如此的贫困,我决定辟谷。”

“你就骗我吧,我知道你这会儿一定在无人区。”

“不是无人区,这里有人,一路尽是些穷人。”

“能穷到什么份儿上?让你这样少气无力地说话?”

“你穷,我比你还穷。看我们谁穷得过谁。”

“真的,有意思,讲讲。”

“不讲,正开车呢,危险。”

“哦,我忘了你开车这事了,那回来吃饭时再讲。”

“不去,改天你再请我。我怕身上粘连的泥土的咸腥、柴火的浮躁、枯草的失落、窖水的怨尤,还有我睡过的土炕上的慵懒的虱子,会吓着了你。”

“最爱听你说话,爱你不好好说话的样儿。什么话到了你的嘴里都变得有味道了,一个贫困地儿,叫你渲染得有了浪漫,诗意。必须来,下高速给我电话,我倒要闻闻你身上的泥土气息。”

挂了电话,我抬起胳膊闻了闻。嗯,确实是泥土气息,浓浓土炕味和柴火味。

真的饿了啊,在山里吃了两天的面条和咸菜。

“先吃一口蛋角。”说罢,手伸到盘里拿起就吃。

朋友故作吃惊状说:“真是山里来的妞,也不洗手,也不问好,也不拥抱一下,这样的吃相,我给你公布到网上,让大家看看现实版的杨银娣如此地没有修养。”

“嗨,饿极了的人,哪来的修养。吃饱了撑了才讲修养。我现在很现实,有了吃的,忘了朋友,更忘了刚才绝食、辟谷这事。来,拥抱一下,我差点忘了还有你的存在。食之,忘之。”说完,我无力地抱了一下朋友。

“天啊,你浑身都布满了乡土气息。”

“不是乡土气息,你说得太文雅了,是浓郁的土炕味加上柴火味,好闻吧?”

“真的,你真的昨晚睡土炕了,为啥不住酒店?”

“拜托,我的诗人,穷山沟里哪来的酒店。你看我的眼睛还有血丝,一夜未眠。”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夜不能寐。”

“发生了冰与火的故事。”

“昨天一大早,我用了4个多小时的时间,开车奔驰了300多公里的路程,还有80多公里的山路,中午一点钟,到了南部山区的西海固地区。”

“哎,我的夜莺,你什么时候能早起了?”

“就是昨天啊。昨天醒来就想出去流浪。结果一路杀到了偏远地区的西吉县的静宁镇旁边的一个村子。”

“我知道,那里贫困地区。你怎么去那里流浪?”

“难道流浪还要有固定地方选吗?我的诗人,你不知道流浪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好了,不给你讲来龙去脉了,唠唠叨叨太麻烦。来,给你看电脑里的图片,你就知道什么是穷了。这是我到的第一家,进屋后一家五口正吃饭,面条,咸菜,小炕桌。这家的男人身体残疾。她老婆告诉我说,她男人小时候上学回家的路上和同学打耍,那个同学不小心把她家男人推到了坟堆上,结果没几天后背长出了一个胞,胞越长越大,可人个子一点都不长,你说是不是出鬼了?”

“是有点鬼气。为啥不去医院看?”

“没钱看,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没法干体力的活儿,幸好还有一个健全的哥哥帮着点。”

“身体这样还生3个孩子?”

“山里唯一的“乐趣”,就是生孩子。第二家,这家让我很沉重。”

“看图片好像那里的天气不错?”

“那都是假象,看着阳光明媚的,实际很寒冷,特别是到了晚上。”

“你呀,这两天降温了,大冷的天你去流浪,你是真正的怪胎。”

“先不说天气。进了小院,我被这家混乱的“财富”堵住了胸口。你看,满院的柴禾、土堆,地上是零零散散的玉米、垃圾。”

“为啥不收拾一下小院?”

“穷收拾,瞎忙活,难道收拾就能收拾富了?”

“唉,我说你去了趟穷山沟,怎么就有了怨气,说话这样呛人。”

我没理会朋友的话,继续讲着。

“这家有4个孩子,3个男孩,1个女孩。老大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老二失踪至今未归,老三头天晚上睡觉时好好的,第二天父母起来,发现他已经死了,你说他死得离谱吧?”

“啊?不会这样惨吧?你是编故事来渲染你的同情心?”

“多少年的好朋友,你居然不了解我。我再怎么编故事,也不能拿人家的苦难玩赏吧。好了,不给你讲了,一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狭隘。”

“嗯,这还差不多,认错的态度比较端正。这家已经够惨吧?你看,坐在土炕上的这位女子是不是很傻?”

“嗯,像,可看着也不太傻。不会你住她们家吧?”

“你怎么这样的眼神看我。”

“是啊,你再豁达也不至于住这家,早知刚才不让你拥抱了。”

“那你现在再拥抱我一下子。”

“饶了我吧,明天,或着后天,我们再拥抱。凡是再纠结的事情到你这儿了,都会被你自己化解,你这个本事我这辈子算是学不到了。”

“别学,一学就学歪了。”

“这家的唯一女孩,就是炕上的这位女子,她神经有点问题,但也不是无可救药的问题,她可以自理,可以干活。她母亲告诉我,在她17岁的时候嫁到了河北农村,4年没有生孩子,结果被男方家休了,说休了是好听点,其实是被逐出家门。她没地方去,又回到这里的娘家。后来,嫁给了山里的比她大二十几岁的男人,生了一个女孩。看,就是这个小女孩。说明河北的那个无知的男人生理有问题。生了孩子后,这个女子经常犯病,她男人受不了,跑了,撇下她和孩子。老人无奈又收留了自己的女儿和孙女。这家,被恶运砍了4刀,一刀比一刀残酷,刀刀见血。比雨果的“春天到了,可我什么也看不见”凄惨多了。你看,老汉嘴角牵出了一丝苦难的不易察觉的笑。我期盼着这苦难的笑有一天能掉到地上,这样也许他会轻松一下。你说这家招谁惹谁了?怎么这样悲惨的命运,所有的灾难集聚到一家人身上了?你说能不感慨吗!还有,路边的这个男孩,很小的时候有病,发高烧,没钱看病,脑子烧坏了,现在傻乎乎的。在我当记者时,在山区拍片子就知道这种状况,快10年了,怎么山区还是这样的状态?”

“怨谁?”

“怨水!”

“嗨,哪跟哪呀?早知道今天不请你吃饭了。”

“也是,我没有理由让你跟着我感慨,沉重。你没处在那种氛围中,你不会有这样感触的。”

朋友沉吟了片刻:“你说完吧,也好释放一下。”

“在穷山沟里,不能有病,不能有灾。有病了,有灾了,对任何一家都是致命一击。孟子说过:‘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那他们没有田吗?”

“有,可是这里靠天吃饭,严重缺水。如没雨水,干旱,就没收成,全家人就要忍饥挨饿。‘喊窖水’,你知道吧?我在一篇博文里说过,‘因缺水而贫穷,因贫穷而缺水’。我昨天到今天喝的都是窖水,水咸咸的,现在肚子还不舒服。”

“你的思想有点跳跃,还有点绕口令。”

“别打岔。我走了几家,一家比一家穷。傍晚,我无意住在路边的一家,她家在方圆几十里算是比较富裕的。”

“富裕到什么程度?”

“富裕到了就是有热炕,有几床儿子结婚时的新被子,平时舍不得盖。我的到来,惹得他们一家热情开心,像遇见了稀有的大熊猫。在他们的热情簇拥下我上了炕,我成了这家尊贵的坐上宾。在炕上必须盘腿而坐,好在我有盘腿功夫。要是你去,不到3分钟腿就会麻木了。在炕上我痴痴地等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面条、咸菜。吃完饭和这家人开始唠嗑。他们说的方言,其实就是陕西话,很好懂。边唠嗑,我边不停地挪动着身体。女主人问我:‘你咋得了?’‘没啥,炕太热,烫。’‘那你把被子拿到屁股底哈(下)垫上。’我不好意思地说:‘没事的,烫得舒服。’不过,手、脑门、鼻子,冰冰的。这家的女主人执意把被子推到了我的身边,一定要我坐上去。然后她拿下我脖子上的围巾给我围到头上,她们全家人看到我和她们一样的装束,都开心地笑了。我说:‘入乡随俗就是好。’其实,我整个下午都把围巾绕在头上,外面实在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