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又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啊。我一向用人所长,你是秀才,写写抄抄,怎么样?”
舞文弄墨,纪纲自然也笔下来得,不过那并不是他的长处。
朱棣问:“那你的长处是什么?”
纪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侦探别人隐秘,我有乐趣。”他早已划算好了,只有干这行,才是主子的心腹。
没想到,这想法与朱棣一拍即合,他跟前还真缺这样一个人才,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卖主求荣。当然他没说出来,他不会这么直白。
纪纲进一步推销自己,认为王爷若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必须有人,他就愿当殿下的千里眼、顺风耳。
这是后话,朱棣说:“好。你知道眼下你该干什么吗?”
纪纲看看朱高煦和郑和,欲言又止。
朱棣便对他二人说:“你们先走开。”
朱高煦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地走了。
朱棣与纪纲通过玉带桥过河。但见府内正调集军队,一片紧张气氛。
纪纲说:“若讲当耳目,我只能给一个人当,否则就不灵了,殿下说对吗?”
这很合朱棣口味,他马上表态:“从今住后,机密事你只对我一个人负责。你只是我一个人的耳目。”
纪纲深受鼓舞,他说:“殿下不是动问眼下我该听些什么、看些什么吗?”
朱棣看着他那双狡黠的小眼睛,让他说下去。
纪纲献策,现在是天下动荡之时,人都有举棋不定之忧。王爷在顺风时,听到的都是奉承话,只有危难之时才见真心,谁忠谁奸,谁诚信、谁离心离德,这时才见分晓。所以纪纲想为在暗中殿下甄别一下王府属官,不知可否?
朱棣拍着纪纲的肩膀说:“你真是上天赐予我的奇人呵。好了,你就放开手去干,暂时还想不出给你个什么官衔,也顾不上了,以后不会亏待了你的。”
纪纲说:“我倒并不在乎名份,能为殿下做点事情,就是我的一大乐事。”
官军已将燕王府围困起来,城上也是壁垒森严,双方有一触即发之势。
栁如烟也在城楼上,他趁人不备,将一封绑在瓦片上的信抛了下去。
徐辉祖和景请带着亲随跃武扬威地来到端礼门外,身后跟着方行子和孟泉林,在护城河前驻马,张昺和谢贵迎过来。
徐辉祖和张昺、谢贵走到护城河前,举目望城楼,但见旗帜飘飘,士兵比肩而立,弩石早已备好,刀枪如林。
徐辉祖冷笑道:“这是公然造反了!完全是两国交兵的阵势了。”
张昺担心,如果强攻,会死很多人。
谢贵说,不强攻,他会束手就擒吗?
动用军队强攻,这不是皇上的初衷,如果死人太多,保不准皇上不怪罪下来,徐辉祖不得不想到再上折子请皇上降旨,但这又要耽搁时日。
这时有人送来栁如烟的信,他是密报张信降燕的。徐辉祖看过,交给张昺、景清传看。徐辉祖说:“栁如烟看到了张信在燕王府里,张信果然叛了朝廷。”
栁如烟信中说,他们已戒备森严,这更加重了徐辉祖的疑虑,强攻会死伤惨重。
景清献策说,皇上的密诏里,说是逮捕燕王府所有属官,没说捕朱棣,只是要削他封爵,只要不把朱棣逼到死路,就好收场。景清建议将皇上密诏抄一份,用箭射进城去,让朱棣自己按属官品级开列名单,限时在端礼门交割清楚。相信朱棣不敢抗旨。
这倒可行。 徐辉祖说,朱棣一旦抗旨,发兵攻打,就师出有名了。
谢贵表示怀疑,他能这么老实,自剪羽翼吗?
徐辉祖说这是援引先例,从前削周王就是这么办的。
谢贵说,燕王可不是周王。
景清分析,朱棣接到密诏,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见大势已去,无力与官军对抗,只得认了,乖乖照办。另一种可能是拒不交人,公然顽抗。
如果是第二种,倒也好办了,徐辉祖说,我们就可以一举平叛了。
张昺也无疑义,就说:“那就请人回去謄抄密诏吧。”
徐辉祖一指景清说:“不用回去,他是倚马可待的神手,就真的倚马草拟一回。”
景清也不推辞,就命人快拿纸笔来。
徐妙锦得到官军围城的消息后,骑马直奔端礼门。在城楼下弃马狂奔。
徐妙锦从藏兵洞旁的陡峭搂梯往上猛饱,一口气跑上了城楼。她向城下一望,不禁愣了,大有怵目惊心之痛。只见城下各色旗帜如海,围城军队个个刀出鞘、箭上弦,连攻城云梯、火炮也都排列停当。
她一眼发现了骑在马上的徐辉祖,她便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哥!”
徐辉祖并未听到,倒是方行子发现了她,便策马来到徐辉祖身旁,用手指着城搂说:“国公爷,你妹妹在喊你呢。”
徐辉祖吃了一惊,正发愣时,徐妙锦又喊,而且手里摇晃着朱棣的血书。徐辉祖便打马前行,一直走到吊桥下。
张昺高叫着制止他:“不可,太近了,万一城上放箭……”
徐辉祖回头说:“不至于吧。”为了防范万一,张昺还是向方行子耳语了几句。
方行子便从军阵兵士手中取来两只盾牌,扔给孟泉林一只,二人策马来到吊桥下,分别站到了徐辉祖两侧保护他。
徐辉祖仰头喊道:“小妹,你不能糊涂啊……”
徐妙锦在城楼上喊道:“大哥,我没想到朝廷这样步步紧逼,燕王虽有过失,可并没起兵反叛朝廷,他有血书在我手上,可这大兵压境,把燕王府包围起来,这是为了什么?”
徐辉祖义正辞严地说,燕王装疯欺君,私自招兵买马,蓄养死士,如今又列兵环阵对抗天朝,这还不是造反吗?
徐妙锦说:“这也是被逼无奈呀。”
徐辉祖说:“小妹,你自幼熟读经书,岂不知这句话吗?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岂可对抗?”
徐妙锦摇动着朱棣的血书说:“我原来也向着朝廷的,现在我看太过份、太不容人了。我担保燕王真的没想谋反,有他的血书为证。”
徐辉祖说:“你好糊涂啊,小妹。我是奉皇上上谕行事。你可告诉燕王,既写了血书以示不反,那就好办,让他一切按朝廷旨意办事,他还有救,抗旨就是造反。如果他执迷不悟,敢于惑乱纲常,那他就是乱臣贼子。你可跟他陈明利害。”
说罢,徐辉祖不再啰索,回马便走。忽然一声弓弦响,孟泉林手疾眼快地举起盾牌掩护徐辉祖后背,两只箭不偏不斜全扎在盾牌上。
徐妙锦发现了,回头大叫:“哪个混蛋敢向我大哥发暗箭!”他随后向发箭方向跑去。
就在徐辉祖也愤怒地回头察看时,又有几支箭带着蜂鸣声朝他射来,孟泉林和方行子左手举盾,右手举刀拨箭,虽都拨落,却有一支箭射中了徐辉祖左肩,他的肩头顿时流血,他身子一栽,险些落马。幸亏孟泉林用力扶住,把他挟到自己鞍前,带着他奔到了安全处。
张昺、谢贵见状,策马过来迎接。
随后,官军箭手蜂拥而上,边跑边向城楼发箭,城楼上的人全都蹲下身躲了起杂。
见到哥哥受伤,徐妙锦在城楼上哭了起来,大声呼唤着“大哥”……
徐妙锦赶到发箭处时,早已不见了人影,地上只扔着几张弓。她气愤已极,拾起弓,痛心地流出了泪水。
柳如烟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隐晦地笑着说:“小姐是在找射你哥哥的凶手吧?”
徐妙锦说:“听柳先生这话,你是知道谁是凶手的了?”
柳如烟讳莫如深地笑笑说:“你多余深究。依我看,他们本意并不想杀你哥哥。”
徐妙锦不解,那是要干什么?
柳如烟说:“小姐这么聪明的人还揣摩不透吗?这显然是火上浇油,让官军更愤怒,更加猛烈攻燕王府,燕王也就有了借口,只得背水一找。”
徐妙锦认真地思索片刻,觉得指使发暗箭的人太阴险了,她却没往朱棣身上想,她说:“先生把发暗箭的人告诉我。”
柳如烟说:“这事不好认真的,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说罢一摇三晃地下城楼去了。
徐妙锦又跑回了城楼。
徐妙锦在城楼上向城下俯视着,她看见人们把受伤的徐辉祖抬上了大轿,正要抬走。
徐妙锦一阵心酸,大喊了一声:“大哥!”
城下轿里的徐辉祖似乎听到了妹妹的呼喊,他回头向城楼上望了一眼,他看见妹妹在捂脸哭泣。
由孟泉林带人护送着徐辉祖的大轿走了,景清将已经謄抄好了的密诏送到张昺手上,张昺略看了看,便吩咐用箭射到城楼上去。
景清就对方行子说:“你来射吧。”
方行子接过密诏,把它卷在箭杆上,用红丝绳捆牢,策马走了几步,问景清:“不对他们喊几句什么吗?”
景清说:“我跟你去。”便从侍从手上接过马缰绳,上了马。张昺马上命令盾牌手跟上掩护。立刻有几个盾牌手随方行子、景清骑马跟进,另有两队射手也拈弓搭箭随同前往。
又到了护城河边吊桥头。景清冲城上喊:“你们出来听着!”
陆续有人从墙垛后探出头来。张玉倒是不怕,他挺身而立,问:“你有什么话说?”
景清道:“北平布政使司已接到当今皇上密诏,现将抄本用箭射上城楼,望你等立即呈交燕王朱棣承旨,按旨意一体遵办,如抗旨,你们看看城下大军,你们必将玉石俱焚。”
说罢,景清一挥手,方行子将箭嗖地一声射出,不偏不斜,射中了张玉的帽缨,又连同射落的帽缨一起,扎在悬挂红灯的圆柱上。
方行子跟前的弓弩手们齐声喝釆叫好,张玉吓了一跳,摘下秃了的头盔,又回头看看扎着帽缨的箭,也咕噜了一句:“好箭法。”
早有士兵拔下有密诏的箭送到张玉手中。张玉将那盔缨狠狠一丢,带着那支箭下楼去了。
柳如烟从城楼上下来后,囬到公事房,闲来无事,与一书吏下棋,徐妙锦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哗啦一声将棋盘掀翻,她说:“都兵临城下了,柳先生倒有闲心下棋,你是没心呐,还是有心看热闹?”书吏吓得站起身就走。
柳如烟坐着不动,望着她,说自己人微言轻,扭转不了大局呀。
徐妙锦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柳如烟说,反过来说,她徐妙锦该去说,她的话当然是一言九鼎了。
徐妙锦说:“你倒会抬举我。我一言九砖也够不上,谁也不听我的,我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他确实很苦恼,左右为难。
柳如烟说:“你是够难的了。”他站起来要走。
徐妙锦说:“你别走。我找你有事。”
柳如烟说:“下一盘棋?”
徐妙锦说:“你知道什么事。我非刨根问底不可,在端礼门城楼上,到底是谁发的暗箭?”
柳如烟说:“我说了,我不知道。”
徐妙锦说:“你知道,只是不说。不然你为什么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为什么判断是有人火上浇油?”
柳如烟说:“你知道了是谁,你又想怎么办?”
徐妙锦说,她去告诉燕王,斩了他,然后把人头送到北平布政使司去,平息这场风波。这是乱上添乱,把燕王往火坑里推。
柳如烟说:“射箭手我不认识,可授意人我认识。”
徐妙锦问:“谁?”
柳如烟说:“小保子李谦。”
徐妙锦果然愣了片刻,她疑惑地说:“他管不着兵啊,他为什么……”她忽然若有所悟地说:“你是说,真正的授意人是燕王自己?”
柳如烟狡黠地说:“那是你说的。”说罢嘻笑着往外走。
只要攻城炮一响,燕王府就众志成城了,谁也没有幻想了,朱棣欢迎朝廷向他开炮。梵文“六波罗密”是到彼岸之意,应乘大行之船,由生死苦恼的此岸,渡到涅盘安乐的彼岸,由不忍到忍,燕王就是这艘“六度之舟”。这是菩萨之意,天意岂可违?
东大殿密室门外,李谦、郑和像哼哈二将忠于职守地守在门口。
房子里只有朱棣和道衍、袁珙在。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只箭,还有皇帝密诏的抄本。
袁珙主张能拖一拖为好。等丘福的兵从暗道里进来再动手。
朱棣也承认,硬拚,我们占不着便宜,必须计取,最好是先把张昺、谢贵、景清诱骗到府里来,让他们群龙无首。现在魏国公受了伤,是个好机会。
道衍担心此计未必张奏效,咱们这杀气腾腾的阵势,张昺他们敢进来吗?
朱棣说:“可射封回书给他们,表示遵旨,但请他们把朝廷要逮捕的属官名册拿来,我们好按名册抓人。”
道衍说:“可以试试,他们未见得上当,若坚特我们把人绑了送出去怎么办?”
朱棣决定先试一试。
徐妙锦走到密室门外,见李谦守在门口,就招手说:“你过来,小保子。”
李谦不动地方地说:“不行啊,我不能离开半步。”
徐妙锦说:“还有郑和呀,就问你一句话。”
李谦与郑和耳语了几句,不得不蹭了过去,问她什么事,让她快说。
徐妙锦忽然变脸:“什么事,你杀人的事。”
李谦吓了一跳说:“我的姑奶奶,你可别吓唬我呀,我从小连个蚂蚁却不敢踩,我啥时候长胆敢杀人了?”
徐妙锦说:“证人都找到了,你敢抵赖?你雇人在端礼门城楼上放暗箭,伤了我大哥,你这是找死呀,我去告诉燕王,让他给我作主。”
李谦矢口抵赖,说:“你这不是冤枉我吗?这是谁跟我过不去,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啊。”
徐妙锦说:“你不承认是不是?我去见燕王。由于你这一箭,导致朝廷大军血洗燕王府,挑起事端,看燕王不斩了你!就是他手软,燕王府的官民也会乱棍把你打死,你等着吧。”说罢就要闯密室。
李谦告饶了:“求你了,我的姑奶奶,你可千万别折腾。我告诉你实话吧,我小保子萛个啥,敢干这事?”
徐妙锦说:“那你说,谁让你干的?道衍,还是袁珙。”
李谦摇头:“不是。”
徐妙锦又问:“是朱能、张玉?”
李谦说:“比他们大。”
徐妙锦又猜:“那一定是高煦!”
李谦说:“比他也大。”
徐妙锦说:“那就只有燕王了。”
李谦神秘地点点头,说:“这回你不问了吧?”
果然是朱棣,徐妙锦又灰心,又愤怒,她想了想说:“我不信。他这不是往身上惹事吗?人家找借口攻城还找不着呢。”
李谦说:“正是要给他们攻城借口啊,只要他们炮火一响,那燕王府就众志成城了,谁也没有幻想了,只会死心塌地跟着燕王卖命了。”
徐妙锦愣了一会,问:“这是燕王对你说的?”
李谦又急忙改口说:“是我自个悟出来的。”
徐妙锦惭惭失去了耐性,他挥挥手说:“你滚吧。”
李谦没走,他偷觑着徐妙锦的脸色说:“我全告诉你了,你可别告我的刁状啊!”他用手指指脑袋说:“我还想留着它吃饭呢。”
徐妙锦又打消了闯进去找朱棣质问的念头,他不想这样去找他。等属臣大员都在时,她当众说,让他出乖露丑。”
徐妙锦转身离去,李谦眨巴着眼睛,猜不透她挟风带雨而来,怎么忽然又偃旗息鼓地走了?李谦想不明白,半晌发呆。
张昺、谢贵和景清三人正在端礼门外官军大帐里帐中议事。桌上摆着朱棣的一封信,朱棣很乖,让官军提供朝廷要绳之以法的燕王府属官,然后按册递解。
谢贵拍着那封信,百思不解,燕王写这封信来,这是什么意思呀?
张昺说,当然是缓兵之计。他府里充其量有一千兵马,他敢与我们对抗吗?
援兵他是等不到了,景清说,方行子他们发现的坟地地道口一封锁,他进出都别想了。
张昺说:“他要名册,可以。”反正吏部早抄来了底子,再把一僧一道补上就行了。
景清说:“不过,千万不可上当,他要我们几位带着名册进燕王府去捕属官,这终究有点危险,会不会是计策?”
张昺说:“我们又不是傻瓜,我们会只身入虎穴吗?至少得带卫队进去吧?”
景清主张不可轻易答应。他们连魏国公都敢伤害,居心就太阴险了。他解释说是部下所为,这说不通,下次信里必须严加申饬。”
张昺说:“行。那就写回信,令他们按我们开列应捕官员名册,全部自行逮捕完毕,并燕王印信、宝册一起上缴,我们届时才能进去查验。”
景清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难题,名单可以开列,不过,柳如烟和葛诚怎么办?皇上的名单里没有他们。如果不开列上,朱棣就明白这是朝廷的眼线了。
张昺说:“也列上,故意鱼目混珠,省得他警觉,无非是吃一会苦而已。对了,要把张信开列上,他比燕王府一般的属官罪大。”
景清点了点头。他担心朱棣是在玩技俩,却又找不到充分的根据来说服大家警惕。
他纳闷,当此兵临城下之际,朱棣在想什么?
此时朱棣站在东大殿台阶上面,李谦站在低两级台阶上,仰视着朱棣,他刚刚把徐妙锦要当众出朱棣丒的事禀报完毕。
朱棣问:“徐妙锦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