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大荒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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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荒西经(4)

寿麻或作寿靡、收靡,为我国南方的一个古老部落,《吕氏春秋·任数篇》记有:“南(或作西)服寿麻,北怀阘耳。”吴任臣注:“《冠篇》:‘黄帝鸿初为南岳之官,故名南岳。’女虔《学海》作女。又《路史》(后纪六)曰:‘帝鸿生白民及嘻,嘻生季格,季格生帝魁。’注云:‘嘻其南岳也。’未审孰是。”据此,嘻亦可指女虔,而寿麻当又名帝魁。袁珂认为南岳可能属于黄帝系人物,而寿麻“正立无景”云云,则颇似黄帝女魃神话之转化。

事实上,“寿麻正立无景”,乃是我国古籍关于赤道地区(南北回归线之间)自然环境的最早记述。寿麻正立在阳光下而没有身影,即正午阳光垂直照射现象;大声喊叫而没有回声,则与炎热环境对空气传播声音的影响有关;“爰有大暑,不可以往”,则是对赤道地区炎热气候的直接描述。对于北半球来说,夏至这一天,在北纬23度的北回归线上及其以南的地区,都会出现阳光垂直照射现象,纬度越靠近赤道,一年里出现阳光垂直照射现象的天数也就越多。也就是说,如果古代地球自转轴方向没有发生过明显的变化,那么寿麻国当位于北回归线以南的地区,即个旧、南宁、广州、汕头、嘉义一线以南,或谓其在今日南亚的斯里兰卡国境内。

《淮南子·地形训》亦记有:“建木在都广,日中无景,呼而无响,盖天地之中也。”都广又称广都,即今日四川成都附近,北纬31度,不可能出现阳光垂直照射现象,除非发生过“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的天地大变动。

寿麻正立无影的现象,后世又传为异人之异禀。《列仙传》记有一个名叫玄俗的异人,能治百病,他行走在阳光下就没有身影。《拾遗记》称周昭王二十四年,东瓯献延娟、延娱二女:“此二女辩口丽辞,巧善歌笑,步尘土无迹,行日中无影。”又称:“溟海之北,有勃鞮之国,人皆衣羽毛,无翼而飞,日中无影。”

章山·成汤伐夏桀·夏耕尸

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斩耕厥前。耕既立,无首,走厥咎,乃降于巫山。

“耕既立,无首,走厥咎”,或作“耕既无首,立,走厥咎”。“走厥咎”,郭璞注:“逃避罪也。”其实,走有前往、趋附、归向之意;厥可通之,《书·无逸》:“自时厥后。”亦通橛、撅。咎,除有灾祸、加罪、憎恨之意外,亦通皋,《离骚》:“汤禹严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咎繇即皋陶,皋意为沼泽或近水的高地。据此,所谓夏耕“走厥咎”,意思是说夏耕遇难后,其魂或化身(实际上即其族人和后裔)穿过沼泽地,迁徙到巫山地区,类似鲧遇难后其化身碾转奔波迁徙到西方。

商汤伐夏桀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墨子·非攻下》记有:“逮至乎夏王桀,天有□命,日月不时,寒暑杂至,五谷焦死,鬼呼国,鹤鸣十夕余。天乃命汤于镳宫,用受夏之大命:‘夏德大乱,予既卒其命于天矣,往而诛之,必使汝堪之。’汤焉敢奉率其众,是以乡有夏之境。帝乃使阴暴毁有夏之城。少少,有神来告曰:‘夏德大乱,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予既受命于天,天命融(祝融)隆火于夏城之间,西北之隅。’汤奉桀众,以克有夏。”由此可见,夏桀时期自然气候发生了灾变,而我国古代是靠天吃饭,持续长时间的强烈气候变化,往往成为社会动乱以及朝代更迭的重要因素。

根据此处经文所述,夏耕当是夏桀的主要军事统帅之一,他的兵败被杀,最终导致夏王朝的灭亡。“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当是夏耕后裔为其塑造的雕像,以彰显其宁死不屈、化为鬼神仍然继续战斗的精神,与著名的无首刑天类似。古代欧洲也有无头怪人的传闻,在他们的无首怪人画像里,也是将两乳画成双目。此外,在日本的民间舞蹈中,有一种无头装束的舞蹈,或许亦源于古代巫术仪式中巫师的扮相。

吴回·盖山国·一臂民

有人名曰吴回,奇左,是无右臂。

有盖山之国。有树,赤皮支干,青叶,名曰朱木。有一臂民。

此处经文前后三处提及“一臂”,疑“有一臂民”四字原当在“有人名曰吴回”之前,因后文颛顼之子已名为“三面人”。《海外西经》记有一臂国人“一臂一目一鼻孔”,但是并未言其身世,亦未说明是没有左臂还是缺少右臂。在古史传说里,吴回与重黎同为颛顼后裔,都属于颛顼部落联盟中以天文巫术为职业的氏族或家族。《史记·楚世家》曰:“帝喾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诛重黎”,意为担任重黎职务的天文巫师因有罪过(例如预报日食不准)而被杀,由其家族的人继续重黎的工作,重新担任火正祝融之官职。吴回“奇左,是无右臂”,与前文所述日月山的天文巫师嘘(又名噎,重黎之后裔)“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一样,当同为进行天文巫术活动时的特殊装束,有点类似今日我国藏族一臂在袖外的服装样式。

盖,指用白茅草编成的覆盖物,编茅覆屋亦称盖屋。据此,盖山国的民居可能多为茅草盖顶的房屋,或者其地山形似有屋盖。朱木已见《大荒南经》帝尧、帝喾、帝舜所葬之岳山,惟“青叶”作“青华”。

大荒山·三面人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三面之人不死,是谓大荒之野。

大荒山乃《大荒西经》记述的第六座观测日月西落的场所,这里也是三面人居住的地方。三面人是颛顼的后裔,他们有三副面孔,只有一只胳臂,而且长生不老。其实,“三面”当系头上戴着有三张面孔的面具,“不死”,可能与三张面孔的象征意义有关,例如其一象征前身、其二象征今生、其三象征来世(这种观念当在佛教产生之前已有)。古史传说中的“黄帝四面”,当亦指戴着四个方向的面具。

夏后开

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三嫔于天,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

夏后开即夏后启,公元前157年刘启继位,是为汉景帝,此后汉代学者避讳而用开字代替启字。不过,在《海外西经》里却径直称夏后启“乘两龙,云盖三层,左手操翳,右手操环,佩玉璜”在大乐之野(又名大遗之野)歌舞《九代》。郭璞引《竹书》曰:“颛顼产伯鲧,是维若阳,居天穆之阳。”则天穆之野乃鲧、禹、启的圣地。

“开上三嫔于天”,郭璞注:“嫔,妇也,言献美女于天帝。”郝懿行注:“《天问》云:‘启棘宾商,《九辩》、《九歌》。’是宾、嫔古字通,棘与亟通。盖谓启三度宾于天帝,而得九奏之乐也。故《归藏·郑母经》云:‘夏后启筮,御飞龙登于天,吉。’正谓此事。《周书·王子晋篇》云:‘吾后三年,上宾于帝所。’亦其证也。郭注大误。”《天问》“启棘宾商”或谓当作“启棘宾帝”。亟,意为迫切、屡次。

其实,郭璞与郝懿行的观点并不矛盾,夏后启“乘两龙”“上三嫔于天”,实际上乃盛大的巫术活动,通过这种与天沟通的巫术仪式,启可以向世人宣称自己之所以登上帝位已经得到天帝的认可,其证明就是从天帝那里获得演奏《九招》(或作《九韶》)的技能和权力。在上述巫术活动中,不排除有献给天帝美女的情节。

互人国·灵恝

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

互人国或谓即氐人国,《海内南经》称其“人面鱼身无足”。恝字意为漫不经心、无动于衷、无愁貌,与灵不符,疑当作契。灵契,即与神达成的契约,亦即上下于天的通行证。从互人的名称来看,有点像是连体儿,又像是一个人扮演两个人的舞蹈(例如猪八戒背媳妇),或者是灵魂附体。从这个角度来说,互人国更像是《海内南经》的列人国,列人即两个人并列在一起。

鱼妇

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

“死即复苏”,郭璞注:“言其人能变化也。”其实,此处颛顼化作鱼妇“死即复苏”,乃远古的沐浴新生巫术活动,亦即《大荒四经》多处记述的“舜之所浴”、“昆吾之师所浴”、“颛顼所浴”等圣人、帝王沐浴故事的具体内容。其仪式大约是由当事人(在这里即颛顼)先装扮成蛇的样子,来到水边,在巫师“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的咒语魔力下,先前装扮成蛇的人又改装扮成鱼的样子,并要表演出鱼脱离水的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状,然后由众巫师将其抛入水中,当他再次从水中走上岸时,已经是一个新生的并且有天命在身的人了。笔者认为,这种沐浴再生仪式,模拟的乃是胎儿从子宫里出生的过程,以及生物从海洋的鱼类向陆地的爬行类进化的过程。据此可知,“蛇乃化为鱼”原文应是“鱼乃化为蛇”,而“蛇”则是中国先民主要的图腾动物。或谓鱼妇即蜀先王鱼凫。

《五藏山经》西次三经槐江山记有“西望大泽,后稷所潜也”,当是远古沐浴巫术的最早文字记录之一,此后《淮南子·地形训》则称:“后稷垅在建木西,其人死复苏,其半鱼在其间。”据说“耶稣”在拉丁文里是鱼的意思,而基督教的洗礼习俗亦有旧人已去、新人复生之意。在地中海周边古文明(包括两河流域及其出海口波斯湾)的传说里,也说古代曾有一个像鱼一样的神,他从波斯湾上岸,与美索不达美亚的原始居民谈话,教他们建筑城市、种麦子、数学和天文学,并编纂法律条文,被称为奥纳斯。

鸟·大巫山·金山·偏句山·常羊山

有青鸟,身黄,赤足,六首,名曰□鸟。

有大巫山。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

即□,一指山鸟,郭璞注《尔雅·释鸟》:“似乌而小,赤嘴,穴乳,出西方。”郝懿行认为它就是蓟州人所说的赐喜儿鸟;又指水鸟,似鸭而大,长颈赤目,紫绀色。袁珂认为它可能是《海内西经》的树鸟。大巫山等山位于西南隅,亦即本章终止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