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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神秘的旅伴(1)

山谷中坐落着一座古寺/山里人的真诚/一个叫丁子的同路人/贼的逻辑/不能多想/与神秘的旅伴分手/登华山/追求物我同一的境界。

一年多来,我的足迹已经遍布好几个省。

我望着小镜子里的自己:略微发红的胡须围着脸长了一圈,头发也白了一些,并且越来越稀疏。身体变得瘦弱而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枯萎,冷却。虽然这样,我仍然没有失去信心,未来一定会留着点什么给对它抱有希望的人的。说来奇怪,每当我失意的时候,总有一种信念支撑着我。我懂得把一切成功和幸福寄托在明天,因为明天永远不会死去。也许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聪明和最大的愚蠢之所在。

人夏以来,我一直在峪岭地区活动。山谷中坐落着一座古寺,寺很小,显得有些破败,几乎没发现香客,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我走进寺去。我要抽一支签。我先在菩萨面前叩了3个头,点燃3住香,然后从老和尚手中接过签筒,狠命地摇。摇了好久,也不见签从筒里掉出来。没办法,只好随手抽出一支。找出签辞一看:下下签。

我旁边的老和尚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情,鼓动我再抽一支试试,我苦笑一下,说:“不用了,这里的菩萨还是很灵活的。”老和尚望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是没有,他只是抚掌道声:“阿弥陀佛卜便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念起经来。

我百无聊赖地在寺院里转悠,看到有一个小和尚在树下读书。他大约20来岁,虽然剃个光头,但仍显得眉清目秀。我走拢去,问他:“小师傅为何出家?”我以为他会给我讲一些看破红尘之类的话,可是没有。他只是抚掌道:“佛学博大精深,深居尘世,是难以领悟的。”

我来到前堂,老和尚身披百袖衣,仍然盘腿坐在蒲团上念经,显得十分安详。我蹑手蹑脚走拢去,想听清他在嘟咬些什么词儿,但还没容我走近,老和尚身不动,眼不睁,便轻轻道声:“阿弥陀佛!施主请坐。”

我在蒲团上坐下,想学老和尚的样子,盘起腿来,但是没有成功。

“请问大师每日清闲,不觉寂寞孤独么?”我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阿弥陀佛厂老和尚微启双目,瞥了我一下,“世上只有热闹产生寂寞,拥挤导致孤独呀!”

我一时怔住。沉吟许久,猛然想到自己在都市中面对车海人流而备受冷落的情景,又似乎若有所悟。

“大师看破红尘了吧?”

“阿弥陀佛!老袖四大皆空,哪来红尘,何须看破!”

玄乎!出家人大概都爱玩玄乎。

“大师出家缘为何故?是因为佛学的博大精深吗?”我的语气中明显地流露出一种不恭。

老和尚并不理会我的不恭,他轻轻他说出两个字:“智慧”。

“何智何慧?”我不禁追问道。

老和尚手捻佛珠,良久,反问我道:“施主困何烦恼?”

“你怎么知道我烦恼?”

“因为施主心中执有尊卑、高下、大小、成功和失败的分别心,所以你见不到真实。”老和尚淡然一笑,说,“人的烦恼,是由于没有智慧。身外之物束缚了你,你难以见到真实,看到本质。比如吧,一个人有了黄金珠宝,是一种烦恼;将其送人呢,舍不得也是一种烦恼;如果弄丢了,则更是烦恼;没有这些而去寻找这些,仍然是烦恼……”

老和尚的话是睿智的,但在我听来则很消极。于是,我想了一下说:“对于钱财我并不看重,我只是想通过我的努力,能成为有所作为的人。按大师的观点,社会将没有发展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微微叹息一下,说:“一切所谓的作为,都是人生幸福的障碍,也是世界不得安宁的根源。施主,你看普天之下,谁是真正的赢家呢?”

老和尚说罢,缓缓站起来,用高深而又慈爱的目光注视了我几秒钟,抖抖百袖衣,抚掌道声:“阿弥陀佛!”便返身飘然而去。

望着老和尚那略显佝偻的身影,我的眼前不觉一亮:老和尚那宽大的百袖衣竟然没有口袋!

难道老和尚所说的智慧就在于此:

来也空空。

去也空空。

我在前堂里站了许久。有那么一会儿,我仿佛觉得,有一种高深的。超脱尘世之外的思想,使我的心从我赖以寄托的功利世界中游离了出来,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与我无关的,我甚至觉得我的所谓奋斗和追求是多么可笑呀!但仅仅是那么一会儿的想法。我的自以为是。我的高做浅薄,统统局限了我。对于人生许多深刻的问题,我根本未曾理会,也不可能理会到。对于古今哲人和世外高人的一些思想,不但未加理会,反而拒绝理会。我只是抱一种狭隘的。功利的见解和一种浅薄无根的思想。重表层,而轻内涵。因此,老和尚所言的智慧,我是难以理解的。

我离开古寺,沿山根缓步而去。大约走了一里地,来到关帝庙乡政府。

乡政府有十几位干部,他们每人集资2元钱,请我吃午饭。因为乡财政吃紧,无钱用公款吃喝,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吃饭时,食堂坐不下许多人,便搬到院子里的乒乓球台上。所谓乒乓球台,其实是一个洗衣台。用水泥砌成的,不洗衣时,在水泥板中间隔几块砖做球网,就可以打乒乓球了。

凳子也不够,大家全站着。菜是用脸盆盛的,4大脸盆菜,鸡鸭鱼肉俱全,居然很丰盛。酒杯只有一只,大家轮流着喝,一人一口。因为我是客人,有幸喝了第一口,然后将酒杯按顺时针方向递给下一位。这样轮流喝了3圈,酒量小的人就拱拱手用饭了。海量者则吆五喝六起来。我问乡长为什么不多预备几个酒杯,乡长半醒半醉地哈哈笑道:“都是革命同志,不分彼此,这样更亲热些。”

我也笑了,觉得他们很有意思。山里人对我的接待,比城里人要真诚得多,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他们从不在我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气。

下午时分,我顺着一条伐木小道,往县城方向走去。

面前忽然出现了许多条路。我不禁犯傻:哪条路才是通往县城的呢?

我坐在岔路口,想等个人间一下,可是,左望,不见人来;右盼,仍不见来人。眼看着红日西沉,心中不由得生出几许焦躁来。

我不得不重新返回关帝庙。乡政府住不下,干部们大多是两人、甚至是三人挤一张床的。于是,乡长便将我领到旅馆。说是旅馆,其实不过是一户农民在自家屋里辟出的一间房而已。既没有招牌,也没有任何设备,连脸盆也是旅客与这户人家共用的。

房间里有4张床,除我之外,还有一个自称是来此地走亲戚的小伙子。他叫丁子,人长得尖瘦,确实有点像一根“钉子”。他随身挎个黄书包,书包已经旧得褪了颜色,里面的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的。了子的两只小眼睛显得格外有神,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一双机智而狡猾的眼睛。

夜晚睡觉时,丁子将褪了色的黄书包枕在头下,好像里面藏着什么宝贝似的。

“老兄,你到啥地方去尸丁子侧身问我。

“县城。白天我走错路了。”

“这段路我熟,赶早一天就到。要不咱俩结伴吧?”丁子热情他说着。

“好呀!”我心里相当高兴。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于啥来呢?”丁子随口问道。

“我……旅游。”我点上一支烟,含含糊糊地应着。

丁子有些怪异地瞅了我一眼。他似乎还想问点什么。但只是张了张口,打个呵欠,不吭声了。

第二天麻麻亮,我们结伴上路了。

刚出村不远,我忽然有点后悔。因为我发现身旁的这位旅伴,小眼睛骨碌碌不住地在我身上转动,好像有什么企图,如果是在人烟稠密的平原上,碰到这样的同路人,那是一点也用不着担心的。可这儿却是荒山!满眼看见的,全是望不尽的灌木丛林。但愿我的旅伴千万不要误以为我有好多油水而顿生歹念。

开始,我走得比丁子稍快,现在却尽量让他走在前面。这样,即便他想图谋不轨,我在后面也不致于遭到突然暗算。

丁子似乎觉察了我的意图,也故意放慢脚步,有时甚至停下来,站到路旁撒一泡尿,等我过去。没办法,我只好加快步伐,与他拉开一段距离。这样一直走到日出东山。

天终于大亮了。松针映着阳光,通明翠绿,令人愉悦。远远近近的茅屋从林子里现了出来,路上偶有往来的山民经过。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在一条小溪边歇脚的时候,了子忽然凑过来说:

“老兄,你刚才好像很害怕,你怕啥,我又没带家伙。”他笑了笑,拍拍自己的黄书包,“我倒是有点怕你呢。”

“你怕什么?”我感到有点奇怪。

“昨晚你说是来旅游的,嘿,这穷山沟里有啥子游头,怕不是那么囫事吧?”

原来这小子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竟是为了防范我。

唉,人啊人!

“你看我像打劫的强盗?厂我不禁有些气恼,大声嚷了起来。

“得得得!”丁子拍拍我的肩头,哈哈笑着说,“你老兄可千万别来气。俗话讲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信不过我,咱们各走各的路;信得过我,你老兄尽管放心,我是不会从背后掐你脖子的。”

我见自己的心思全让他那双小眼睛给看破了,心里好窘,但嘴上却说:

“笑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空着身子怕个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不怕,我干脆拉开行囊,在他面前亮了亮,“破书旧衣谁要?”

丁子“嘿嘿”干笑一声,说:“我看你老兄才是刚出门不久的,在江湖上混,很多事情还得学着点。”

也许他说得不错,我对世事还真是懂得太少。我不吭声了。

丁子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烤馍,分一半给我,说:

“你没带吃的吧?就这一个馍,咱哥俩将就着吧。没有毒的。”

我有些感动地接过馍,咬了一口。我知道,这种跑江湖的人,多半是看人行事,很讲义气的,我一边吃馍,一边打量他。

他见我注意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两块银元,在我面前晃了晃,说:

“俗话讲,钱财不外露。不过,看来你也不是要坏我事的人,老实告诉你吧,我这一趟就是来跑这玩艺的。这下你该对我放心了吧?”

“倒卖银元!”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信号。我知道这一带不少人家保存着许多古物,诸如银元。铜钱。瓷器和绣花绸绢等等。

看不出这小子还真精明,一个人竟然钻到山沟里来收购这些东西。我禁不住问道。

“这东西也赚钱吗?”

丁子将银元放到嘴边吹了吹,笑着说:“行情看涨呢!”

“听说倒卖银元是犯法的?”

“犯法?老子不偷不抢厂了子瞪了我一眼,将银元塞进书包,不高兴地嚷道。

我没有和他辩论,这毫无意义。

山间的路,弯弯曲曲,陡峭不平,走起来非常费劲。于是,丁子把我带到山脚,从干涸的河床上走。起初走在沙滩上,平整柔软,又有凉风扑面,极为舒畅。可是到了正午,风也不动了,沙滩也没有了,面前全是一些鹅卵石。这条宽大的河谷,是被一年一度的山洪冲刷而成的,到处都是裂痕。幸好大地没有知觉,否则,它一定会感到某种被撕裂。被扭曲的痛苦。

我们经过一个村庄时,看到一棵大树下,有位老农在卖凉皮。

“来4碗卜丁子大大咧咧地挥挥手,又对我说:“我请你吃。”

我没有说话,乐得吃个现成的。

吃完凉皮,肚子饱了,却反而感到异常疲倦。仰头看看太阳,竟是那样的人。

“休息一下吧?”我征求丁子的意见。

丁子也歪着脖往天空瞅了瞅,骂道:“这狗日的太阳,咱们今天伯是赶不到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枕着书包靠倒在树下。

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一觉竟睡到白日依山尽。

我们赶紧爬起来上路。

“你专门跑银元生意吗?”路上,为了排遣寂寞,我不经心地问道。

“小打小闹,啥子部干。”丁子瞟了我一眼,笑笑,又伸出3根指头,神秘他说:“我还干过这个。”

“偷?”我惊愕地吐出一个字眼。

“干啥讲得这样难听呢,不过为生活所迫,顺手牵羊罢了。”丁子显得颇不以为然。

“那也是要不得的!”我想到先前自己也曾不幸做过一回贼,心里紧缩了一下。

丁子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社会是由人组成的,而人又是靠尔虞我诈才能生存的。社会跟人开玩笑,人当然要跟社会开玩笑。偷,说那么难听干啥子?这只不过使这玩笑增加了一点作料而已。啥生意才叫正当生意?老子先前在家里开了个酒馆,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借钱将生意操办起来。本想安安然然吃碗老实饭,可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衙门,三天两头来找你的茬儿!动不动就要收你的这个费那个费,罚你的这个款那个款!刚打发走白道上的家伙,又来了黑道上的朋友,他们也是隔三差五要来你的店里白吃白喝。咱做小本生意的人,能经得起折腾?干了两年多,不但“银子”没捞到一块,还倒亏了个千儿八百的。这不,现在好多个体户都干不下去收摊了。狗日的,这帮混帐王八蛋,一点良心都没有,总是变着戏法整你的钱!我是做过贼,这当然很卑鄙,可那些明里暗里的欺世大盗就光彩吗?狗屁!告诉你吧,老兄,这个世界上,良心是黑的,银子才是亮的!丁子吐了一口唾沫,最后说道,“人是猴子变的。你听说过森林中猴子吃猴子的故事吗?没有吧?可是我却听说过,狗日的!”

丁子满腹怨气,且义愤填膺。

我张大了嘴巴,感到十分震惊。

堕落,可怕的堕落!然而,这堕落的是谁?

不能多想。

我知道我一多想,头脑就会发胀,而心里就会有一种比饥饿还深刻的痛苦。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下来。虽然我们加快脚步,可前面还是望不到头的大山。

“不会走错路吧?”我不放心地问。

“绝对不会的,这条路我熟悉得很。”丁子自信他说:“再走30里就上公路了,那里有一个集镇,通班车的。不过今天怕是搭不上了。到了公路,再走20里就到县城了。”

“妈呀!还有这么远。”我有点犹豫了,“咱们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丁子想了想,点点头说:“也中。前面不远有一个村庄。”

走了几里地,果然听见了狗叫,接着,一片房屋便朦朦胧胧地现了出来。

“狗日的!这些乡巴佬,整天就是吃饭睡觉做活,这么老旱就都挺尸了,一点灯光都看不到。”了子愤愤地骂道。

“哎呀!你骂什么嘛,让人听见,咱们还住得成吗?”我禁不住责备他。

“我给他钱,又不白住。”丁子强词夺理。

“你认为钱是万能的?若是我就不让你住,叫你睡在钱眼儿里。”

丁子果然不开口了,老老实实地在前面引路。

村子里头到处都是狗吠声。我们一人从地上操起一根棍子,走到路旁一家亮着灯光的屋前,从大门缝隙往里瞧了瞧,什么也看不见。

“敲门吧?”丁子问。

“我来敲。”我怕他用蛮劲。

我轻轻地叩了叩门。

“是哪个呀?”屋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大声说:“我们是过路的。走晚了,想借宿一夜。”

屋内拉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女人的头。她举着油灯,屁股后面跟着3个小女孩。

“你们干啥子?”女人望着我们,神色有些不安。

我刚要口答,丁子却抢着说:

“我们是县里来的干部,到乡下来搞社教的。”说罢,拍拍自己的黄书包,又从我的行囊里取出几本书来证明。

谎已说出,我又不便当面责备他,只好怔怔地等着女人反应。

也许是丁子的谎说得大自然,女人似乎一点也不起疑,只是说:“真对不住,咱男人不在屋,家里都是女人,实在不便留宿二位呀!”

我见女人说得很恳切,知道投宿无望了,便拉了拉丁子想另寻一家试试。

“能让我们吃饭饭吗?”丁子没有理会我,继续恳求道。

我也实在感到了疲乏和饥饿,怕女人不同意,就补充了一句:“我们给你钱的。”

女人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