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民嘉今年66岁,已退休多年,回想自己的一生,唯一值得骄傲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出版过一本散文集《永远的记忆》,说起来系自费出版,花了好几千元钱,但当时反响不要太好哦。
达民嘉记得清清楚楚,书出版后,那激动的心情就像自己生了孩子一样,望着散发油墨清香的新书,咋看咋开心,咋看咋满意,一个字:值!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在大约500本集子上签名,盖章,然后写信,装信封,一一寄赠。有给领导的,有給同事的,有给同学的,有给亲戚的,有给邻居的,有给朋友的,有给文友的,总之,该给的几乎都给了,最后剩下480本是当年的一个任乡党委书记的学生拿去的,说开会时发一发,让他们也学习学习,沾点文气。
达民嘉当年真的很感激这位学生,这480本书的款,不但把出书的钱赚回来了,还稍稍有些盈余呢。
最难忘的是,书出版不久,市文联、市教育局一起召开了达民嘉散文集《永远的记忆》的研讨会。
研讨会上,当时的文联主席还调侃说:达民嘉、达民嘉,一不留神就写成大名家了。
这话确乎受用,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不少人都不真不假喊他“大名家”。
后来当了副校长,实在太忙,也就没有时间再写,也就“独生子女”,“只生一个好”,再没有第二本、第三本出版。
如今达民嘉退休了,本来应该无官一身轻,有孙万事足,可自从退休后,身体一直不好,近来更糟,也许见马克思的日子不远了。这天,达民嘉回想着过去的种种,想着想着,心血来潮,想起了自己出版过的那本散文集子,想当年自己至少送出500本,不知20年过去了,他们还保存着吗?
这个念头出现后,达民嘉想甩也甩不去,他竭力回忆当年到底送给哪些人了,想到一个记一个,想到一个,就打电话去问:老伙计啊,还记得20年前我出版过一本散文集《永远的回忆》,我送过你一本,不知还在吗?
我想回收,还有奖励。
也真难为达民嘉,经过苦思冥想,竟然被他想起了300多个赠书者,凡能找到联系电话、手机的,他都问过了,回答各种各样,试举几条:
“记得记得。不过书早没有了。”
“对不起对不起,书找不到。”
“很想拿你的奖,但你就算奖凯迪拉克我也拿不出你的书了,抱歉抱歉!”
“现在谁还藏书看书啊,《毛选》都进了废品站,你的书怎么可能还保存呢?”
“如果能找到你的大作,一定来领奖。”
综合这集子的去向:或捐了,或当废品卖了,或送人了,或被人拿走了,或被小孩撕了,或被老鼠咬了,或霉变破损后扔了,或搬家搬没了……达民嘉前前后后电话打了好几百个,花了好几个月时间,竟一本也没有找回来,想想有些心灰意冷。
今年清明那天,达民嘉回老家给父母亲扫墓,碰到多年没见的妹妹,问起各自的情况时,达民嘉说起了想找一本自己20年前出版的集子,找遍了该找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妹妹突然说:“我知道有一本肯定还在。”
“在哪?”达民嘉兴奋了起来。难道真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句老话?
妹妹说:“在母亲的骨灰盒里。母亲临终前再三关照,说你在省城当校长忙,说不定没空回来送葬,说有你这本书陪在妈身边就可以了”。
达民嘉掀开放骨灰盒的水泥盖板,果然看到了红布下,骨灰盒上的那本泛黄的《永远的记忆》。达民嘉一时感慨万分,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妹妹对他说:“哥,别难过了,著名作家贾平凹名气算大了吧,他的书应该比你的集子金贵吧,他签名送人的集子也在旧书摊上见到,你就宽心吧。”
达民嘉想想也是,终于释然。
过了几天,有人告诉达民嘉:“好消息,好消息,你的书找到啦,好几大包。”
原来七丫乡拆迁时,拆到了当年乡政府的那幢老房子,在堆杂物的那间仓库房里,有人见几大包东西,以为什么好东西,拆开一看,竟是达民嘉的散文集《永远的记忆》,因牛皮纸包着,拆开来,还好好的,就像新书一样。
达民嘉细细一点,480本,一本也不少。他去拿回家时,心情极为复杂,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2011年4月23日写于太仓先飞斋;
原载《小说界》2012年5期;
再发一次泰国《新中原报》2012年11月2日;
收入冰峰、陈亚美主编的2013年1月
版《2012中国年度微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