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之前一直为裁缝宾格姆先生工作,所以习惯性地在腰间别上一把剪刀,这个时候我能感觉到有异物一直在我脚边蠕动着。同时我听见格雷森在我身后大把大把地承装宝藏,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索性拼了这一把命,绝不要稀奇古怪地做了怪物口中的食物。所以我迅速将绳子剪开,在扯掉眼睛上那块布的时候——我的天哪!那真是……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牙齿不可抑制地颤抖令尼莫无法继续说下去,尖长的脸无半点血色,鹰钩鼻上甚至渗出不少冷汗,刘秦又给他倒了半杯花奶,再细细安抚了好一阵子,尼莫才带着浓厚鼻音说了声:“谢谢。”
瑟兰迪尔好奇问:“为什么不干脆倒满一整杯,效果岂不是更好?”
“这个有麻醉作用,虽然我配合着牛奶一起能缓解它的药性,但是喝的多了他马上就能睡上个一天一夜。”
瑟兰迪尔盯着刘秦看了半晌,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给我喝的那些东西里面也有这个吗?”
刘秦投去一个“你真是弱爆了”的表情:“怎么可能!这么低端又有副作用的东西我是当然不会给您喝的,您喝的要比这个高端洋气有档次多了。”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管它是什么东西您用着舒服不就成了呗!哎呀不要纠结这个了,等我走的时候再告诉您您喝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刘秦笑眯眯地说。
瑟兰迪尔心里揣摩着她“走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间,七日?半月?或者是一个月?这些时间对于人类来说都太过短暂,更何况是相较于永生的精灵。那忘掉这个姑娘大概需要多长的岁月呢,一年?两年?估计更短一些,他就能忘记世界上是否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糊涂了,竟然开始丈量毫无意义的时间。
没有时间抹不去的东西,也没有岁月带不走的记忆,只有精灵才是与日月同生,俯仰着大地变换的唯一生物。这一点他坚信。
“那是一个怪物!我们从未见过的,十分巨大的怪物!我一睁开眼睛就发现怪物张开着大嘴——那嘴比我整个人还要大,我根本看不见也无法想象在嘴后面的怪物的身子到底有多么的庞大!而且嘴里长着小树一般粗壮的獠牙!我本能地往回跑,但是那个怪物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这么做根本就是找死。但是幸好我踩到了地上的珠宝,在滑倒的一瞬间,那怪物贴着我的头皮冲向了格雷森!
不过我敢保证它的食物原本是我,怪物咬着格雷森将他抛向半空,格雷森一直大喊着向它求饶,我利用怪物的躯体扫下的金币遮住了自己的身体,连大气也不敢出。然后我听到了格雷森在与怪物谈判,告诉怪物如果吃了自己那就不会有新的食物被送来了,我猜测格雷森曾经答应过要每隔一段时间来给怪物送上新鲜的肉体,然后再从怪物那里换到巨额的财富。
不管格雷森的条件提的有多么诱人,怪物并不在乎这个,它好像被激怒了,衔着格雷森走远,我听到格雷森的喊叫越来越小,立刻从金币中抽出身来,飞速跑出了这个可怕的洞穴。可是我忘了,门口还有一个欧文,他是格雷森忠实的伙伴和奴仆!他见我出来很生气,我把不小心掉进我衣服里的金币塞给他,说我不做这门生意了,我想保命,欧文根本不吃我这一套,使劲揍了我一顿,不让我离开,然后打了个暗号,之后另外两个人也过来与我们集合。
我告诉他们格雷森已经被怪物吃了,他们不信,非要让我在前面带路,进去找格雷森。我知道欧文想干什么,他想拿我跟怪物交换格雷森,他们的身体太强壮了,我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们押着我进入洞里。我原本抱着必死的心,进去之后才发现洞里竟然还通有大大小小不同的连洞,当时我躲在金币里,根本就不清楚到底格雷森是从哪个洞口消失的。
我将实话告诉欧文,欧文根本不信,他以为这是我找的借口。另外两个壮汉更是威胁要在这里打爆我的头,我也很急切,准备随便选择一个入口进去,这时我们发现——有一个区别于我们脚步的声音,伴随着与金币的摩擦声响,正离我们越来越近。”
听到这里,刘秦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这种诡异的气氛没由来地让她背后有些发凉。奇闻怪诞一类的故事她向来有些忌讳也不愿了解,如今听起真人真事,不免觉得心有些虚。
“早告诉你害怕的话就不要听。”一直观察着她表情的瑟兰迪尔出声道。
“您告诉过我吗?我怎么不记得!”
瑟兰迪尔想都没想,说:“就算没说过,你也应该猜得出来。我可没有闲工夫一直告诉你该干什么。”
刘秦嘴上的功夫斗不过他,索性不去理会,重新摆个坐姿让尼莫继续说。这个坐姿的作用就是能让瑟兰迪尔看不见她那张臭到极点的脸。
“我们屏住呼吸,循着声音看到一个洞口隐约显现出模糊的影子,影子摇摇晃晃的,扭动的方式极为怪异,行动根本不像是正常的精灵!然而欧文却首先认出来,那个人竟然是格雷森!可怜的格雷森,他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喊他他都没有反应,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洞口那边走,我猜他可能是吓坏了,所以脑子出了点儿问题。
欧文背起他就走,可是已经晚了,等我们回到洞外的时候,怪物突然从里面探出头来,张开血盆大口,企图把格雷森再拖回去!哦天哪你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场景有多恐怖,怪物一张嘴我们五个人可以一起被它吞掉!”
“后来呢?你们摆脱了是吗?”
“是的,多亏了欧文,我之前说过欧文一直在格雷森身边,对于这种事总是有些经验的。他打开储物袋,从里面放出了五六只小鸟,这些小鸟是刚会飞的雏儿,在袋子里憋坏了,看起来也饿了许久,边飞边叫,奇特的是,就是这些声音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也就趁这个时候欧文将一块巨石推下山崖,石头摩擦着岩壁发出剧烈的响声,怪兽嘶吼一声,缩回了洞里。”
“那你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但应该是怪物的唾液有毒,他从洞口突然钻出的时候我们都淋了一身。”
“……真是有够恶心的经历,那么你看一下,格雷森腿上的伤口是你们救他出来的时候就有的吗?”
“有了,应该是被怪物咬掉的,不过当时他还很健壮,现在太瘦了。”
刘秦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刷刷地做着记录:“给我描述一下怪物的具体模样。”
“我看的并不仔细,但是确定有很长的脖颈,嘴巴很大很臭,张开嘴吞掉几个人不是问题。嘴里的獠牙跟我差不多高,最重要的是它的速度特别快,就像在地面上飞行一样。”
“那欧文为什么要放鸟和搬石头?这一点他告诉过你们吗?”
“欧文说这个怪物常年住在洞里,视力根本就不好,只是靠听觉来辨认,所以放鸟是为了迷惑他,而巨石这件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这个洞穴就靠近着悬崖的旁边,从前格雷森告诉他,只要让巨石滚落山崖,怪物就会乖乖地钻回洞里去。”
“有毒、近人高的獠牙、视力差、害怕巨石滚落……”笔端的羽毛在飞速地颤动,刘秦认真地记录着要点。“啊对了,继续说一说你们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就沿着原路返回了,欧文告诫我们谁都不许说出一个字,格雷森由他带走,因为任务失败了,所以根本就没有酬劳,我当时心里还在窃喜,因为我的口袋里还零星落下几个金币和宝石。回家后我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身上痒得厉害,我泡了个热水澡,稍微好了一点,结果第二天变本加厉,身上痒得更厉害了,之后我不知道怎么就——”
尼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神情憔悴,向瑟兰迪尔产忏悔道:“陛下,我知道我进入了禁林是不可饶恕也无法弥补的,可我在此恳求您的原谅与宽恕,而且我发誓,我将再也不踏进禁林一步!此生也不向其他任何人说出禁林的秘密!”
见瑟兰迪尔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原谅的意思,可怜的尼莫竟然痛哭起来:“求您了,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全部都是怪兽的模样,太恐怖了,我受不了,所有的景象就快要在我脑海里爆炸,求您了,原谅我……”
比起肉体上的痛苦,有时候精神上的折磨更加令人绝望。刘秦略有些同情地看着尼莫,却无法做出任何能缓解他痛苦的事。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管事加里安走了进来,另外还带了一把椅子,刘秦笑眯眯地从加里安手里接过椅子兀自坐下,亲切地道了声谢,不明所以的加里安的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无礼的姑娘,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蚂蚁。
“王,您找我。”
“……把他带去让辛达尔监护,告诉辛达尔他的大脑受了刺激,尽量让他缓和下来。在此之前,”瑟兰迪尔看着刘秦说:“我认为他还需要一杯罂粟花奶。”
格外温柔的判决另刘秦略为诧异,想对瑟兰迪尔报以感激的微笑,却发现瑟兰迪尔的关注点依旧在自己的衣饰上,于是转过头来对尼莫报以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你的王已经原谅你了。”
双眼婆娑的尼莫看着刘秦惊喜道:“真的吗?王真的原谅我了?”
刘秦随口接道:“当然,你们的王我还不了解!?”说完之后才觉得这句话貌似有哪里不太对。偷偷向瑟兰迪尔那边瞟了一眼,瑟兰迪尔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可加里安已经变成了木头人,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王的枕头里发现一只蟑螂。
“咳咳!”刘秦清了清嗓,表现得非常自然:“当然是我猜的,你们王哪有闲工夫每句话都告诉我。”
瑟兰迪尔无法抑制地翘起了嘴角。
王的笑容加上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对加里安心里造成的冲击久久无法平静,现在他的表情就好像发现了蟑螂之后又得知蟑螂原来变成了王的宠物,还在嘲笑他拿自己没办法一样。
之后加里安为安置尼莫暂时离开,屋内又剩下刘秦和瑟兰迪尔两个人,在这静谧的夜晚,刘秦总喜欢将脚步放轻,避免惊动沉默的烛火和漫天的星光。
“把你的记录拿给我看一看。”
“哦。”刘秦轻声回应。
听说人在晚上会格外的美丽,因为灯火与月光会给你附上一种诗样的情绪,看到的景象在夜晚虽会模糊而朦胧,但是因为内心的诗意在作祟,那种朦胧恰好趁着心中所想而幻化出如诗般的表象。
瑟兰迪尔的衣服犹如满天星光缀成,月色的皓辉柔化了一切刚硬的线条与感情。他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羊皮纸,眼睛微阖似有些倦意。
说起来真是奇怪,在白天和人前是那么凌厉的一位精灵王,在夜晚安静地像一只在房梁上就着月光休憩的猫。
她确实见过这位精灵王的很多面,生气的一面,暴怒的一面,斗嘴的一面,温柔的一面,还有精明的一面,果断的一面,不过是两天的相处,她喜欢与他斗嘴,因为她发现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不会真正的生气;她喜欢找些话题让他多说些话,因为他的声音很好听;她喜欢在他安静的时候近距离地观察他,因为他在安静的时候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美男子。
她似乎了解了他许多,又似乎完全不了解。她总是将瑟兰迪尔往自己印象中那些专政的暴君身上生搬硬套,可瑟兰迪尔亦是在她面前表现出在王者风范掩盖下的其他面目。
刘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她觉得要么是自己病了得吃药,要么就是个被虐狂,不然怎么会越来越想要接近他。
果然人类真是一群奇怪的生物,总是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整理的不错,是个好文员。”瑟兰迪尔赞赏道。
“谢谢夸奖,不给钱却让我白干活的老板。”刘秦优雅地行了个礼。
再抬起眼睛的瞬间两人的视线再次纠葛在一起,刘秦总是会被瑟兰迪尔漂亮的眸子吸引,以至于都忘记眨眼。而瑟兰迪尔总是第一个从对视中抽出,仿佛根本不想在其中过多地沦陷。
“不如做个文员,也许比医生更适合你。”瑟兰迪尔说。
“呃……我知道我也许不是一个好医生,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在我回到东陆的时候我会仔细考虑这个建议。”
“在这里就可以做,我身边正好缺这个职务,只要等这个事情解决。”
“啊……我在这里呆不长时间的,不是我不想留在中土,而是因为寿数问题我也无法长时间给您打工,这点您懂。”
瑟兰迪尔深深地看了一眼刘秦,没有继续说话,起身准备离开。
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儿的刘秦小声嘟哝道:“就算寿命对您来说不是很长,也不要用这么同情的眼光看我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