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瑟兰迪尔的呼唤,瘦小孱弱的小阿尔火速从台阶上跑下,泪珠挂了满脸,冲到瑟兰迪尔跟前,可怜巴巴地说:“先生,您和,您和姐姐可不可以去看看我妹妹,我妹妹她……”
仍处于恐惧之中的阿尔抽抽搭搭的,话都说不完整。瑟兰迪尔颠了颠睡着的刘秦,见她没醒,便打算让她在背上多睡一会儿,于是直接和阿尔说:“带路。”
跟随着心急如焚的小阿尔,瑟兰迪尔的脚步自然放快了许多,无法完全顾及身后人的舒适程度。在他背上的刘秦在上下颠簸中不小心将下巴磕上了瑟兰迪尔的铠甲,这才悠悠转醒,啪叽两下嘴,睡眼朦胧地说:“咦,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我家!”阿尔边跑边回头说。“我妹妹发病了,姐姐你快帮忙看一下!”
听到这话儿,职业习惯迅速压制住残存着的醉意。刘秦擦擦口水,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问:“你妹妹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抽的好厉害,全身都在抽搐,看上去就要,就要……”语无伦次的阿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妹妹的病情,只是一直在重复说着“抽搐”的字眼,让刘秦心生许多不好的预感。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跑,这样快些。”有些担心的刘秦催促着身下的瑟兰迪尔。
为了提醒她明白自己的精灵身份,瑟兰迪尔不悦地说了句:“那是因为你刚才睡着。”说完,瑟兰迪尔飞也似的往前奔去,那条围巾也快要飘飞出去,小阿尔的声音在后面回荡:“喂!等等我呀!前面的岔路口右拐就是我家!”
也许是因为卸掉了身份地位等包袱,这样的瑟兰迪尔让刘秦总觉得有些孩子气,不似以前说什么都要斟酌一番。这个时候的他在乎什么,想要什么,似乎更能让人直观地看出来。他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能力,不喜欢和别人比较,他有着超强的自尊心,他的心肠很软,虽然表面很冷酷。不管是优点还是缺点,在逐渐化解的伪装下,瑟兰迪尔逐渐露出的本性才是他本身的魅力所在。他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是一位可靠的朋友,还是一位有责任心的男性,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常人无法触及的精灵王。
这样就挺好。刘秦心想。
“是这里吗?”看着眼前的小小的木屋,刘秦好奇地出声问道。
阿尔还未追上,瑟兰迪尔已经带着刘秦先到一步。周围已经没有房子了,如果不是屋内摇曳的烛火在向他们招手,恐怕他们也会忽略这个所谓的“家”。
这间木屋真的是太小了,占地大概只有一张床那么大,房顶的积雪更是给这个小屋做了一个绝佳的伪装,令其毫不显眼,像是埋在雪下的一个土堆。屋顶歪斜,冰棱封住了窗户,屋子四周的木板若有缺处,便用黑色的布给堵上,极不抗寒。
木门很小,刘秦低个头大概能进去,而瑟兰迪尔则必须弯腰才能看到屋里的情况。
屋里的四壁全部都用纸糊住,勉强不透风。没什么摆设,只有一些基本的厨具,一副桌椅,地上铺着一个较薄的床垫。床垫上躺着一个小姑娘,也不过四五岁年纪,拥有和阿尔一样发色,面色蜡黄,嘴角还残留着白沫。她口鼻大张,艰难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出乎刘秦意料的是,讨厌的伊万斯老爷也在。
还有一个红发的富态女人,她不认识刘秦,但是对弯腰探头看进来的瑟兰迪尔心有余悸。她伸手拍拍伊万斯老爷的肩膀,年迈的伊万斯回过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过还是装作十分镇定的样子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我请他们来的!”将将跑到的阿尔从门口挤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这位姐姐以前是个医生,我想让她帮忙看一看我妹妹!”
“不行!”伊万斯立刻拒绝道。“她一个东方来的巫女,你怎么确定她能不能治好珠儿。”
还留了点酒劲儿的刘秦冷笑一声,说:“能不能治好她我不确定,我能确定的是你个糟老头子肯定治不好。你行你上,不行就别瞎哔哔。”刘秦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把病人送来还不确信医生的家属,这种人占了医闹的一大部分。
伊万斯虽然没听懂她这东西混杂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糟老头”一个词让他着实生气。他拿着拐杖在地上使劲敲了几下,碍着门口的瑟兰迪尔才没敢举起来发威。也就是同一时间,躺在那里的珠儿突然向上耸动了一下胸部,全身便像是触电一般抖动起来。伊万斯吓得后退一步,刘秦趁此机会立刻向前,四下里寻不到什么东西,便一把夺过伊万斯那根细长的拐杖,让珠儿张口咬着,同时尽力为她舒展四肢。
很快,珠儿又不动了。
红发女人叹了口气说:“她今天晚上一直是这个样子……已经好几次了。”
屏气了许久的阿尔终于出声问道:“怎么样,我妹妹能治好吗?”
紧皱着眉头的刘秦环视了一周,无法回应大家那种期待的眼神,视线偶然对上瑟兰迪尔的,瑟兰迪尔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出来说话。
“什么病?”来到屋外,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瑟兰迪尔才问。
“癫痫。”刘秦说出了心中的答案。“而且很可能是遗传性的癫痫。小孩子得癫痫的我也见过不少,很多都是局部的短暂抽动,随着年龄增长会转好,她却是全身大面积的抽搐,这种很难转好,只会恶化。”
“有没有什么办法?”
刘秦摇了摇头。“没有。师父的针灸技艺我还没学到火候,而且师父都治不好的病,我更没办法治好。”
屋内突然起了吵闹声,不顾伊万斯阻拦的小阿尔打开门冲了出来,手里兜着一个陶罐,跑到刘秦和瑟兰迪尔面前,嚎啕大哭:“姐姐,我求,求你救救我妹妹,村里没有医生,就只有你能救我妹妹了。”硕大的陶罐被他猛地砸在地上,分量十足的金银铜币倾泻而出:“这是我攒下的所有钱,我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救救我妹妹。”
这些毫无温度的金属倒落在雪地里,将雪压得下塌。刘秦明白,这可能是他拼命工作攒下的所有钱和所有的希望,此刻却冰冷地洒落在雪地里,被雪掩埋覆盖,和屋里鲜活的人命相比仍然不值一提。
究竟用什么才可以去衡量一个人生命的价值?刘秦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没法保证我做不到的事。”刘秦苦涩地说:“我治不好她,只能缓解她的痛苦。”
阿尔的泪大颗大颗地掉落,消融在雪地里。也许是担负了同龄孩子所未有的痛苦和哀伤,他的哭声无助而凌厉,仿佛在发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刘秦向来不怎么会安慰人,便低着头默默用裙子兜起那些钱币。
与她相反,瑟兰迪尔则一把抱起阿尔,像个父亲一样轻抚着他的背,给予他肩膀任由他哭泣,同时对刘秦使了个不该的眼色。刘秦冷冷淡淡地说:“你想让我去欺骗他吗?欺骗是无法带来永久的安慰的。”
“他还是个孩子。”
“即使是个孩子,该面临的也迟早会面临。你我都无法替他去分担。”
“我没有让你去欺骗,你何必如此极端。”瑟兰迪尔皱着眉头说。“仅仅是暂时安慰他一下,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抱歉。”刘秦呼了口气说:“我可能对这种话题比较敏感。而且身为医生,我知道有些事还是早些知道的好。”刘秦抬头看着瑟兰迪尔,声音有些疲惫:“你可知,许多生命就是这样,在即将开始或者还未开始时就已经结束。好像上天给你生命就是为了让你留恋一样。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趁着生命还在,用尽全力去给对方一个最美的道别。”
雪花飘落在她的唇瓣上,就好像她说的话使空气都结了冰,令瑟兰迪尔有些微微的晃神。“你说这些……”
“没什么,就是一些职业感悟罢了。”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的刘秦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我向来都是个恶医生。你在这里陪陪他,我进去看看。”
瑟兰迪尔眼睛盯着她逐渐离去的背影,细细揣摩着她的那句话。当刘秦打开木门,黄色的亮光吞噬了她半面脸庞,恍若就此消失于光中一般,瑟兰迪尔的心脏骤然紧缩。
“我不会就那么认命,我喜欢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大声说道。
刘秦回头对他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