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飞来寺山脚下的德钦县城住了下来,盼望一睹梅里雪山的风姿。可三天过去了,梅里雪山就是不愿意裸露真容,令我倍感遗憾。
从德钦启程去丽江,汽车要跑两天路。一路上,仍是山峦起伏,峻岭重叠。汽车奔驰山间,穿云而过,犹如凌空御风一般!
过了奔子栏,就进入了长江流域,路面逐渐趋于平缓,气温也随之升高了。越往前走,温度越高,空气也不像青藏高原那样清新,吸进肺里的已有不少废气。由于刚下高原,所以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可以很明显地嗅到空气中的怪味。
在桥头镇下了车就闻见金沙江怒涛飞溅的咆哮声。这儿有一条举世闻名的险要峡谷,那就是虎跳峡。它飞流直下的水瀑,最高落差达200米。据说,曾有无数冒险家乘坐橡皮船在此漂流,经过虎跳峡时,不少人葬送了性命。
前面有人在争吵,这让人很扫兴。过去一问,方知有几个游客要在此拍照,可峡谷里的景点多有当地人把守,他们用一块木牌写上“拍照交钱”诸如此类的字样,向游客漫天要价。于是,双方发生了争执。一位当地人理直气壮地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吃的就是这峡谷!”惊闻此言,我的心头漫过一阵寒意。我真是不知道,大自然中还有多少如此美丽的山川河谷供人们吃?不久之后,我游览洱海,发现曾经美丽透明的大理湖(即洱海),水面油渍斑斑,各种船只比龟还多。水位逐年下降,洱海真的被“吃”瘪了。唉,洁净美丽的“白雪公主”,如今变成了可怜巴巴的“灰姑娘”。
穿过一片森林环绕的起伏地带,沿着山口往下走,就看到了美丽的丽江坝子。“坝子”是当地的方言,大概是盆地的意思。田野里绿油油的,像是一个熟透的少女,丰腴、饱满、充溢着青春的魅力。路上一群谈笑风生的青年男女向我打招呼,他们像是刚赶完集回来,骡马大包小包地驮着货物。几个小孩子坐在田埂上,吹着牧笛,唱着歌谣。山脚下几间农舍,一牛、一狗、两只母鸡,构成了一副田园生活的图景。这一切令我感到万分亲切,有一种游子归乡的感觉。
丽江,顾名思义,因为美丽的金沙江而得名,有数十万纳西族同胞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丽江又因为美丽的玉龙雪山而显得更加亮丽清秀。关于丽江,有着许多神秘的故事和动人的传说。
有一天,我的纳西族朋友阿勇陪我游览。他随手摘了一枝似花非花的小草,问我:“你知道它叫什么吗?”我笑笑,不经意地刚答:“草。”
“可是我们把它叫做殉情花。”阿勇认真地告诉我。
“殉情花?”我不明白这样一枝不起眼的山野小草何以被冠以一个如此凄艳的名字。
丽江曾经是世界上有名的“殉情之都”。过去,由于纳西族青年在决定个人幸福的婚姻大事上没有自主权,许多情投意合的鸳鸯被封建意识和世俗势力活活地拆散。于是,那些追求爱情和幸福的纳西族青年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常常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和方法来进行反抗。在所有的方式中,最惨烈的就是双双殉情自杀。纳西族青年人殉情是一件严肃而隆重的事情,如果一对情侣决定殉情,他们就手拉着手,穿着新衣服,带上美酒和食物,悄悄地远离尘嚣,找一个幽静美丽、绿草如茵、鲜花遍地的坝子或高山,在那里他们尽情地唱歌、尽情地跳舞、尽情地喝酒、尽情地做爱,等他们都疲了、累了的时候,就双双吞下“殉情花”的花瓣。选择这种方式殉情,据说是为了确保能够双双同时死去,因为上吊,跳崖都有可能使一方侥幸活下来。“殉情花”的毒性很大,人吞吃后立刻封喉,不能说话,而且很快死去,所以不会遭受太多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它可以保证死者尸体的容貌不会变形,情侣们相信自己美丽的容貌会伴随灵魂一起游荡在幸福而理想的“天国”之中。从人们记不起的年代一直到解放以前,“殉情”几乎成了纳两民族的一种风光,人们甚至把这当作一种崇高的行为来推崇。纳西族神秘的“东巴文化”以及大型叙事诗《游悲》就对这种殉情给予了高度颂扬,是典型的“歌颂死”的文学。
我被这美丽凄艳的故事深深地震撼了。我情不自禁地摘了一枝“殉情花”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你们现在还殉情吗?”我问阿勇。
“你呢?会殉情吗?”阿勇狡黠地看我一眼,拍掉我手里的“殉情花”。
“难说呀!”我故作神秘地一笑。
阿勇建议我不妨去一趟泸沽湖,因为那里居住着一支摩梭人:“很有意思,倒是从来没听说过摩梭人殉情。他们似乎自古至今都是恋爱自由的,只要双方愿意,他们就可以随意地生活在一起。”
其实,我很早就得知,永宁摩梭人,至今仍保留着母系社会的婚姻习俗。每个女人可以拥有无数个丈夫,每个丈夫准许停留的时间长达能使这个女人满意为止。如果不满意,女人无须多少礼节就可以把男人抛弃。
出于好奇,我专程去了一趟泸沽湖。
我原以为泸沽湖是怎样的闭塞,可实际上它距县城不过六七十公里,班车可以直接抵达湖畔,而且泸沽湖早已开辟成旅游区。
湖中不少游船在飘荡。我听到一位游客在抱怨:“什么破船,还漫天要价!”
“拍一张10元钱。”一个姑娘认真地伸出一根指头。
“用我的相机给你们拍照!”我强调说,以为她们有所误会。
“你不是就想拍我们的穿着打扮吗?穿戴这些服饰要花很长时间,如果不是为了让你们拍照,我们穿它干吗?”姑娘展示着自己身上漂亮的民族服饰,她的话合理而又公道。
生意自然没有成交,姑娘们也不计较,她们唱着流行歌曲悠悠而去。她们的嗓音是甜美的,这大概得益于清亮的泸沽湖水滋润了她们的喉咙。可是,她们歌声的旋律却再也不是泸沽湖的原味了。至于一个女人可以随便地拥有几个丈夫以及孩子有妈妈没有爸爸的传言,则纯粹是以讹传讹。现今的摩梭人男女相好,也是要举行婚礼的。据说,还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虽然我在泸沽湖只是呆了几个小时,但凭我敏锐的观察力和同人们的接触中,我敢断然,今日摩梭“女儿国”,绝不像传言的那样:他们仍生存在远离世界的角落,是天真无邪的部族人。也许在这个世界上确有部族人存在着,但就我所经历的地方,暂时还没有发现旅游家们传奇游记中所描述的那种具有简单和浪漫气质的土著。
滇西的七月是热闹的,各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我在鹤庆县遇上了白族“耍水节”。这一天,附近四乡八寨的姑娘小伙子穿上鲜艳美丽的民族服饰,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群结队地来到既有河流又有水塘的坝子里,有的一边戏水、一边唱着动听的歌曲,有的则三五成群手拉手跳起了欢快的民族舞蹈。姑娘小伙子们谁也不愿意错过这个难得的交朋结友、谈情说爱的机会,唱着跳着,互相看中的姑娘小伙子便一双双、一对对地来到花丛中、树阴下、小河边,倾诉衷肠。每每在这样的集会中,都能促成许多美好的姻缘。
最盛大的节日当属“火把节”。白族、彝族、纳西族,都在某个不同的日子里庆祝这个节日。火把节这一天,各家各户都要做一个尖塔形的柴火堆,到了晚上将火把点燃,人们围着火堆载歌载舞,饮酒作乐,尽情欢庆。
我是在彝族自治州观看到这一盛大节日的。
黄昏时,城里所有的街道都禁止车辆通行。可是,大街上仍然被行人挤得无法走动。
晚九点,全市的警察倾巢出动,他们手拉手,筑起了一道人墙,立刻,马路中间出现了一条五六米宽的通道。
火把队过来了!近千名身穿民族节日盛装的姑娘小伙子高举着闪烁跃动的松明火把,奔跑着由一条大街走向另一条大街。火把队经过处,围观的人群纵情欢呼!空中的烟花闪烁,地上的火把跳跃,烟花和火把交相辉映,把个暮夜中的楚雄照得如同白昼。
火把队走过后,大街上每个十字路口都点燃了柴火堆。欢乐的人群便围着火堆跳起了舞蹈,没有倡议,没有组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发地你牵着我的手,我挽着你的手,兴高采烈地翩翩起舞。舞蹈的形式是不拘一格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时加入或退出。彼此间无论陌生还是熟悉,只要你伸出手去,就一定会有另一双温暖的手与你紧紧相握。每堆篝火边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大家围着火堆,唱呀、舞呀、尽情狂欢。那歌声是愉快单纯的,那舞蹈是随意而优美的。
狂欢的乐曲,狂欢的鼓点,狂欢的舞蹈,狂欢的男女老幼。没有刻板,没有做作,没有虚似,更没有金钱和肉欲的诱惑。一切都是自然性情的流露和真诚的情感表达,与都市夜总会炫目的五光十色掩盖下的空洞、虚伪和假情假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谁能告诉我,那泊在夜总会门口的“的士”载走了多少笔感情的交易呢?
夜深了,一些狂欢得疲累的人,便回家或回旅馆休息了,但大多数人却在街上或草地里过夜。人们或用报纸一铺,或用松针叶一垫,大地当床天做帐。人们买来啤酒、买来食品,海阔天空,纵情开怀。这个晚上,处处可闻欢笑声,处处可闻呼噜声。
我的心情格外好。无论走到哪里总会有人给你挪出一点地方,或请你喝酒,或请你休息。所有的人都是随和的,真诚的,无拘无束的。人们彼此之间没有戒备,没有陌生,没有距离。在这个浪漫的夜晚,我忽然对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我发现人类原本是很可爱的,即便是一个政治上的恶棍或是一个贪婪的商贾,当他放下事务而随意狂欢的时候,也犹如淳朴、天真、稚趣的孩子一般可爱!
当早晨的太阳在滇西高原升起的时候,我背起行囊,走向一个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