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决定按原计划到库车,毕竟是公路,危险性终归比较小。我在那个放牧的小伙子家里住了两天。他家的蒙古包在一个小山洼里,离库车冰大板约三十公里。放牧的小伙子没有成亲,和他的弟弟及母亲一起生活。他们家养了两千多只羊,说实话,这些羊撒在草原上,一点儿都不觉得显眼。可当小伙子告诉我一头羊可值五百元时,我不禁吓了一跳。原来面前这个穿旧衣服,靠烧牛马粪取暖的蒙古族青年牧民,竟是草原上一个百万富翁呀!
我询问小伙子的名字,并拿出纸笔请他写下来。他呵呵一笑说:“我的汉字写不好,你别见笑。”
稿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他的名字:刀来提!
他的名字可能是汉语音译,如道尔吉、道来西之类。不过,我倒是喜欢刀来提这个名字的,很有一种横刀立马的铮铮气势。少数民族人的名字,译成汉语,有的非常有意思。我在藏区旅行时,有位漂亮的藏族姑娘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她的名字:鹿生牙。我看了不仅哑然失笑,后来我帮她改成:鲁诗雅。
我临行的头天晚上,刀来提为我准备了羊头、羊杂之类。大家都用手抓,而我却用筷子。刀来提见状,笑道:“你们汉人,真爱干净呀!”从他的话里,我听不出是羡慕还是讥讽。
深夜下了一场雪。第二天我起来时,看到远远近近的山峰已经被雪花悄悄地抹成白色,并透出一股阴冷之气。
一场太阳雨过后,我踏上了翻越库车冰大坂的路。
前行的路多处塌方,有一处几乎塌下了半座山,乱石将整段公路都堵死了。我须要从这些乱石堆上爬过去,而这些乱石都是松动的,稍不当心则可能引发再次塌方。但我没有选择,只能从这些乱石堆上通过。想到这乱石堆下还埋着三个死人,我的心真是恐惧到了极点。
一条长约1500米的隧道几乎从库车冰大坂的咽喉部位穿过。隧道里冷风嗖嗖,奇冷无比,我拧亮手电,通过这条隧道我几乎用了一个小时。
过了隧道就开始下坡了。公路全是“Z”字形,我很想走小路穿插下去,可是不行,根本没有小路可以穿插。于是,我很不情愿地沿着公路绕了十三个“Z”字,才走到长长的坡底下。
来到坡底,天已经快黑了。公路边有一户人家,我想去那里投宿。这是一户维吾尔族人家,他们不懂汉语,我比划了半天,也没有用处。我正要失望地走开,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维族小伙子,他骑在摩托车上,对我说:“我送你到前面的大龙池,10元钱。”
我很高兴地给了他10元钱。我太累了,实在是想赶快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了。
从坡底到大龙池约20公里。摩托车开得很快,感觉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龙池号称高山湖泊,是一个旅游区,但游人无几,湖边有几家饭馆,全部是维吾尔人经营的,大龙池往下不远,也有一处明静清澈的水潭,人们叫它小龙池,水从小龙池中流出,形成一个瀑布,再往下,便成了一条小河。独库公路从这条小河边向南延伸而去。
我沿着公路又走了两天,来到夏克阔坦。这儿是一个煤矿,有班车可以通往库车。我很快搭上了一辆班车。
班车驶出煤矿不久,我看见路边全是通体褐红、形状怪异、皱褶遍布的山峰。这些山仿佛被一把什么样的火烧过似的,以至于我坐在车上都能感到有股燎人的热浪扑面而来。
“火焰山!”我惊奇地叫了一声。
“什么火焰山?这儿是天山神秘大峡谷。”司机扭头冲我笑道。
我请司机停车。我要下去,我要徒步走完这段神秘大峡谷。
沿公路可以看见的赫红山体绵延13公里。但还有一段5公里的红色山崖在公路上是看不见的。如果想看,那里有一个山门,但门票需要40元。我没钱买门票,我只是沿着公路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虽然那种深褐的颜色在夏天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刺得眼睛发疼,但我心里却是十分惊喜。我在这13公里路上走了足足两个来回,流连忘返,几乎忘记了时间。无疑,这些突兀豪迈、沧桑真实、奇绝雄浑的山体,给了我一种精神上的大提升、大享受。
我在大峡谷一侧的一家路边小店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搭了一辆拉煤的卡车前往库车。汽车穿过一片约20公里的戈壁滩后,我便看到了前方的满园绿色,那是具有生命力的绿,嫩嫩的,很透彻,很秀气。
库车到了!
库车是塔里木盆地北边的一个大绿洲,它北依天山,南望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丝绸之路”横穿其境。它是龟兹的故地,历史深远。在西域历史上,龟兹是举足轻重的大国。有人说,在龟兹随便选一个地方,一脚迈出去,就踏在了汉唐的路上。正因为龟兹的凝重、博大和辉煌,所以,我不敢久呆。因为无论我在龟兹呆多久,也只能是从那些遗迹中去了解龟兹文明的冰山一角,想真正理解龟兹的历史文化,恐怕我永远无法做到。
龟兹已远,我的心是打开的。
七月底,我到达南疆重镇喀什。“不到喀什不算到新疆”,种种传闻和介绍使我对喀什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进抵喀什时已是深夜。宽阔的街道,林立的楼群以及扑朔迷离的霓虹灯,使我误以为自己来到了内地某个千篇一律的城市,先前那种对喀什抱有的神秘感已消失大半。我在街上走着,希望能寻着一个便宜的旅馆,可除了繁华的宾馆,愣是找不着可供我这类旅人下榻的栖身之所。这时,一位“摩的”司机过来向我揽生意,我便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后来,“摩的”将我带至一家维吾尔族人开的旅馆,每晚只收8元钱。旅馆条件自然很差,基本上没有什么设施,来此住店的也尽是维吾尔人。他们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第二天起来,我才知道这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因为旅馆旁边就是赫赫有名的艾提尕尔清真寺。相传500多年前,这座清真寺的奠基人,一位名叫古丽热拉的维吾尔族妇女,在去巴基斯坦的途中,路过喀什时不幸病故,人们根据她的遗嘱,将她遗留下来的大批钱财兴建了这座清真寺。非常有意思的是,这座相传由女人捐款建成的宗教建筑,每天来这里“聚礼”的人却百分之百是男性。
清真寺对面是喀什老城,它的周围,是维吾尔族风情异常浓郁的大巴扎。所谓“巴扎”,大概是集贸市场之意。我注意到,许多旅行者在他们的游记里都描述到大巴扎以及由大巴扎贯穿起来的人们的日常生活。大巴扎是热闹的,许多中外游客在这里流连。店铺里的老板们对于客人的光顾并不特别在意,更不会像内地生意人那样过分热情,他们只是安闲地蹲在货物中间或继续他们手中的活计。巴扎的物品很丰富,我最感兴趣的是手工艺品,这些手工艺品种类繁多,制作精美绝伦,价格也很公道。只是我逛了大半天,却最终什么也没有买下。
喀什老城的深巷里,仍保留着维吾尔人古朴的民居,这些建筑画栋雕梁,凡是有木头的地方都雕绘着纷繁的花纹图案。
每当入夜,老城的街头便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味,尤其是那烤肉,不但香味诱人,而且味道无与伦比。我在喀什住了五天,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吃烤肉,直吃到连牙齿都受不了的时候,我才想起了帕米尔之行。
帕米尔高原是我向往了二十年的地方。我最早知道帕米尔高原,不是在地图上,而是因为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主题歌“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帕米尔高原是“世界屋脊”的一部分,那里居住着被称为“云彩上的人家”的塔吉克人。塔什库尔干是中国最西部的一个县,它位于帕米尔高原东部,习惯上人们把这一带称之为东帕米尔。
从喀什去塔什库尔干有300多公里路程,坐班车约需7个小时。山路很陡峭,但一路上的景色变幻无穷,像舞台上天幕的换景,使初上高原的人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接蹱而来的美丽的瞬间。
经过喀拉库勒湖时正是中午时分,艳阳高照下,我看到了一座极其伟岸的冰山,那正是有着“冰山之父”美誉的慕士塔格峰。我赶紧请司机停车。司机说只停10分钟,我说不用了,我在这里住一天。
日送班车离去,我惊异地发现,在这下车的竟还有一位姑娘,她背着一个很大的行囊,着装打扮像一个漫游者。她朝我微微一笑,说:“我们结伴吧。”我冲她点了点头,做了个“0K”的手势。
我们径直走到湖边,慕士塔格峰像巨人一样,屹立在我们面前,其洁白、高俊、深邃和神圣的气概令人惊叹!我看到一束束阳光投射到纤尘不染的雪峰上,反射出强烈的光芒。只是,当我站在这冰山之下,却似乎感觉有几把寒冷的利刃正威逼过来。这冰山之父是经过亿万年的大寒孕育而成的,也许因为大寒,所以大美。
黄昏的时候,慕士塔格峰被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几朵黑云遮住了。我问那姑娘:“晚上住哪?”
姑娘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是个旅游区,到那儿住旅馆吧。”
我摇摇头说:“不,我想住牧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