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贞观良相——房玄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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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安抚百姓

八月初九上午,皇城里举行隆重典礼。

李世民没有修建新的宫殿,而是选择太子东宫的显德殿作为登基之所。他知道高祖丢了帝位心里不会好受,故而不去惊动父亲的生活起居,就让父亲仍住在太极宫里,并仍然在太极殿中接受他的请示汇报。

长安大兴城里万人空巷,十几万市民都涌到大街上,等着看新皇帝加冕后大游行。那景象真是壮观极了,人们扶老携幼,满面春风,从金光门到开远门,简直挤得水泄不通。朱雀门前净街,景风门一侧是五品以上朝官家眷,还有那些外国来的使节,只能派代表进宫志贺,余下的都挤在百姓当中,鸭子一样提着脖子观望。

皇城高墙壁立,墙下五尺之内都有军士列队守着。日上三竿时分,但听得皇城里礼炮轰鸣,鼓乐齐奏,街上百姓便纷纷叫道:“太子登基啦!太子登基啦!”都知道新皇帝是个英明圣主,当初进城时秋毫无犯,如今墙上又新贴了安民告示。因黎明前已然大赦天下,人群中竟有许多刚出狱的囚犯。还有些平时在街上见过李世民的,对年轻皇帝的圣颜加以描绘,就更催开了人们的笑脸。

此时禁城中,百官在通乾、观象门外排好班次,文官在前,武官在后,依次前往显德殿。殿上仪仗排列整齐,李世民在羽扇屏障下贵升御座,宫娥羽扇撤至两厢。但见李世民头戴朱红花冠,身穿黄色龙文衮袍,腰间一条十三环金玉革带,足蹬乌皮六缝靴,神采奕奕,英姿焕发。御座脚下,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节,以及近畿刺史县令,排列两厢。殿外是金甲武士、鼓吹、歌舞伎,服色缤纷,绚丽夺目。

三声号炮响过,十二面金鼓齐鸣,大典宣告开始。高祖命裴寂和萧瑀把皇帝玉玺和丝绶授予李世民,按部就班的文武大臣们三呼万岁。黄袍丝绶加身,新皇帝接过玉玺,乃是八个隶字:“皇天景命有德者昌。”众臣跪拜,赞者应和传承,先是各国、诸夷来使拜贺,接着是文武百官。

房玄龄等三品以上大臣,位列前班三叩九拜,随后便由司仪将新皇帝扶上龙椅。这时就听禁城里山呼海啸一般,墙外街上的百姓也跟着欢呼。

待声潮止息,有人指着皇城西门大喊:“瞧,仪仗出来啦!”众人便一齐向皇城西门涌去。果然是一队仪仗,浩浩荡荡出了顺义门,向南郊逶迤而去。这是在南郊举行祭礼的官员,以裴寂为首,旌旗猎猎,华盖纷呈,炎日下一片金碧辉煌!仪仗队伍有如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得看热闹的百姓像潮水一样尾随而去,街面上哪里还看得见一块砖石来?沸沸扬扬地全都是人。

来到南郊社稷坛上,裴寂宣读了祭文,把新皇即位的消息仰告上天。社稷坛下又不知跪了多少人,人们在心里默默祈祷,都盼望这新皇帝能给天下带来好运,给百姓带来幸福。

与此同时,皇帝大游行也在城里开始了……

三天庆典热闹过后便是一系列封赏。高祖从此正式退位,被尊为太上皇;李建成追封息王,谥“隐”,故后世称其为隐太子。李元吉等被诛杀的皇室成员也都作了善后处理。作为新任宰相,房玄龄自然不会被李世民亏待,被晋爵为邗国公,赐实封食邑一千三百户。已故的房彦谦也是父因子贵,赠徐州都督、临淄县公,谥号定。

论功行赏之日,李世民让陈叔达在大殿台阶下唱名宣布:房玄龄与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五人论功为第一。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其他文武重臣也都一一赏赐。

然后李世民问道:“我论功行赏,恐怕未必全都妥当,如有不当,可以自己提出来。”

于是诸将争功,吵吵嚷嚷。如此高的封赏,引起李世民从父、淮安王李神通的极大不满,上言道:“我在关西率部首先举义旗反隋,而房玄龄等人只会捉刀弄笔,功劳却居我之上,我实在是不服!”

李世民面带笑容解释说:“叔父您虽然首先举兵响应反隋,但这不过是自谋摆脱灾祸。及窦建德侵吞山东,叔父全军覆没;刘黑闼再度反攻时,叔父却丢兵弃甲望风而逃。房玄龄等人筹谋帷幄,决胜千里,使大唐江山得以安定,实有建国创业之功啊?论功行赏,自然在叔父之上,当居第一。汉朝的萧何,虽无战场上的汗马功劳,但能谋划大计,指踪推毂,因而功居首位,房与他是一样的。叔父是国家的至亲,诚无爱惜,但以不可缘私滥与勋臣同赏矣。”

本来将军邱师利等人也都自以为功高,对封赏有些意见,也打算上诉,现在见皇上如此说,也便自相谓曰:“陛下处事公平,封赏不因亲属而厚待,我等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当初高祖李渊封赏时,三亲六故七大姑八大姨,三岁孩童以上封王授爵者,竟有数十人之多。这一回,李世民却谓群臣道:“自从两汉以来,受封的都是皇上的儿子及兄弟,立有大功的人却常常被疏远。如若皇室成员尽都封王,还要多给他们役丁,那就等于劳苦百姓来养活自己的亲属。”

于是,李世民责成房玄龄,将那些从前封了郡王的宗室成员们逐一加以考核,其中有些无功受禄的,全都降为县公。举国官吏晋爵一等;五品以上官员未封爵采邑者,封为开国男;六品以下官员各升一级。

这厢封赏既毕,房玄龄想起有个人还关在牢里,便对李世民说:“陛下若果看见一块金子埋在土中,是取它回来,还是任它埋没?”

李世民盯了他半晌,方才悟得他的意思,便说:“世人都说,我有房、杜,东宫有王、魏。建成多年来所倚重者,无非王珪和魏徵二人,此二人最为我痛恨!”言罢,领着房玄龄、尉迟敬德、秦叔宝亲往牢中。

此行路上,房玄龄想了很多。凭着他的政治敏感,他意识到魏徵、王珪、韦挺等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处理得好可以举一反三,处理不好则影响面很大。东宫府属中很有些富有才干的人,当初他们虽与李世民作对,也不过是各为其主,并以此取得自己的荣显,与李世民并无根本的利害矛盾。如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只要皇上能以国士礼待之,他们必会感激不尽。另外,这些人里面有的跟关中大姓豪族关系密切,只有利用他们,才能迅速缓和河北、山东的局势。

王珪和韦挺都是建成东宫的死党,早在杨文干叛乱之时就受牵连而流放嶲州,魏徵此时却羁押在牢中。李世民见到魏徵,想到几度为他计谋所伤,便按剑骂道:“魏徵匹夫,你知罪吗?”

魏徵举止自若,从容答道:“臣奉朝廷之命辅佐太子,因一时疏漏,未在太子身边,才酿致玄武之祸。太子如早听魏徵之言,必无今日。”

李世民见他话里带着讥诮,怒道:“你这险恶之徒,几番离间我兄弟,出谋加害本宫,今番你主子已被我剪除,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徵侃侃说道:“殿下若以辅佐太子之罪诛臣,臣实不服。昔日太子虚据储君之位,殿下却为天策上将军,掌十二卫大军,兼为中书令,秉国政,使太子有名无实,请问殿下诸属臣如房玄龄等可否服从太子?殿下设身作想,身为太子若不削藩,手中没有兵权,岂能久安其位?今殿下已为太子,假设另有一王代殿下掌管军国大权,而又不服于殿下,殿下能安然无忧吗?若殿下属臣劝殿下收回军国重权,也该治罪不成?”狱中的魏徵还不知李世民已登基,还是一口一个殿下,李世民也不予计较。

李世民闻听此话,惊愕不已,拄剑思谋半晌,方才说道:

“无论你如何狡辩,却难赦五条大罪。建成令杨文干起兵,你为之开脱,此其罪一。你抓捕张亮,诱供谋害寡人,此其罪二。你唆使建成屡次加害于我,此其罪三。夺我兵权,此其罪四。出谋赶走房、杜,此其罪五。”

魏徵仰天笑道:“殿下说魏徵该死,何须五条罪状?只是我有一句话,得留给后世臣子:倘若今后再有人谋害皇太子,东宫诸臣切莫效法魏徵殊死保主之为了,只需站在河边看水涨,择势大者而事之。如此不仅无杀身之祸,反可锦衣加身,富贵荫子,岂不乐哉?”

魏徵虽为阶下之囚,却是临危不惧,一席话说得君臣几人神情耸动。早在隋末群雄逐鹿时期,魏徵就已表现出超人才干,李建成对他最为重视,在与李世民争夺皇位继承权过程中,魏徵作为东宫头号谋主,的确出过不少令李世民头痛的主意。李世民自然是恨之入骨,却又暗自若有所思,最后还是一咬牙便命人拉出去斩了。

这时房玄龄夺过尉迟敬德的腰刀,上前削下魏徵一缕头发,呈给李世民说道:“玄龄已将他斩发为惩,留下他一颗头颅,日后为陛下所用。”

秦叔宝等人见李世民怒气稍抑,又有房玄龄出面说情,也便开口为魏徵求情。

其实李世民下令问斩也是犹犹豫豫,魏徵不独有一张铁嘴,他胸中定有谋略,不然壶里无水,嘴上如何倒得出来?这等人物如若留在自己身边,正如房玄龄所说,日后必有所用。

因了房玄龄与秦叔宝等人的保举,李世民不但未杀魏徵,还亲自上前为其松绑,歉意言道:“先生的才智胆识,果然名不虚传。不教玄龄削发代斩,寡人险些害了贤才。”

遂封魏徵为巨鹿县男,并授詹事主簿,兼谏议大夫,许以日后再以功升赏。众人拊掌称颂:“楚材晋用,求贤若渴,以仁取信天下,真德政也!”

继魏徵之后,李世民又启用了隐太子旧党王珪和韦挺,也任命为谏议大夫。这又表现出房玄龄善于用人的才华:谏议大夫是门下省官职,掌侍从规谏,却无决策权。让魏、王、韦诸人做谏议大夫,一来可以平定人心,二来可以让李世民听见来自不同立场和感情的人的意见,三来又可“以观后效”决定再度起用。

新皇初即位,诸方观望徘徊,河北、山东各州犹未安宁。一来是因为当年李密、窦建德、刘黑闼等强势都曾以此为根据地,二来“玄武门之变”后,李建成与李元吉的旧部大都逃匿到此,所以这一带从官府到民间,都潜伏着许多隐患。这还仅只是直接原因,从根本上说,山东从古至今一直是国内的一个政治焦点和重点,山东士族资历最老,势力最大,豪杰济济。房玄龄与杜如晦谋划再三,建议李世民派大将屈突通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出镇洛阳。这亦是对安邦定国举足轻重的一步高棋。

行台即行台尚书省的简称,是承晋隋以来行台尚书而来的临时性地方行政机构。唐初,李世民在洛阳执任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并以此控扼东都时,房玄龄便建议“诸道有事则置行台尚书省,无事则罢之”。因为陕东道曾是李世民的大本营,所以这里的官员都是原秦王府的亲信。在此之前,李世民早已引温大雅为陕东道大行台工部尚书,现在考虑到温大雅只是一介文儒,恐不足以镇服此时浮动之人心,于是让威名远扬的老将屈突通驰镇洛阳。

屈突通在隋时就以秉性刚直、智勇兼备而广受敬重,隋亡降唐以后,跟随李世民扫平东都,在这场唐朝统一全国过程中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里,他是最大的功臣。他曾两度出任陕东道行台仆射,熟悉东都形势。房玄龄协助李世民,冷静地在洛阳安下这枚棋子,实在意义非凡,对稳定河北、山东局势,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翌年屈突通死,李世民痛惜之,赠尚书右仆射,谥号“忠”,后来又下诏在凌烟阁置放屈突通画像,位列唐初二十四功臣之一,并与房玄龄一起配享太祖庙。此乃后话。

又一日,李世民群臣议政,房玄龄谏言:“以仁德怀天下,则天下久安。臣闻屈突通将军到任后,繁忙操劳不舍昼夜,致使沿河一带日渐安稳。但恐其身单力孤,不如再遣魏大夫前往彼处招抚,一来助屈将军一臂之力,二来也为魏大夫提供一个建功机会。魏大夫生长于斯,熟悉民情地理,且与当地各派力量都曾有过旧交,倘能许以便宜行事,则必可稳定该地时局。”李世民准奏。

魏徵临行前来见房玄龄,感慨言道:“新皇仁厚,玄龄贤达,我朝有这等主臣执掌江山,实为幸事!”

房玄龄笑道:“食君之禄,报君之恩,这是古来良臣的基本准则。你我共辅朝纲,自当殚精竭虑,知无不为。”遂执手相送,行至数里方归。

魏徵巡察到了磁州,正逢当地官府押送逃亡河北的前东宫千牛备身李志安、齐王府护军李思行等人去长安受审。一队囚车逶迤而来,那李志安与李思行,只把蓬乱的头脸露在囚车上面,白日如炽,只怕不等走到长安,人已死于半途了。见了魏徵,二人连呼“魏大人救我!”

魏徵便与同行的副使李桐客说道:“我等受命出行时,皇上有旨,前东宫和齐王府的人概不问罪。此地军府却把他们送去受审,这分明背离了朝廷旨意,人们必然要怀疑朝廷赦令的真假。皇上既然以国士待我,我等就应以国士报答皇上,倘把他们释放,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四方便要感激皇上恩德了。”

未几,二将获释的消息传到长安,李世民非常高兴,河北各州也很快稳定下来。李世民赞道:“魏徵果有经国之才,可委重任也!”

房玄龄奏言:“从前秦王府里的旧人,这次还有些未得到封官的。他们见陛下已经给原先隐太子和齐王府里的人都安排完了,自己却还没轮到,故此心生埋怨。”

太宗说:“自古以来被称作至公的君王,无非是说他们平恕无私。丹朱和商均,本是帝王之子,而尧、舜二帝却将他们废了。管叔和蔡叔是兄弟,而周公诛之。故知君人者,以天下为公,无私于物。三国时的诸葛孔明,本是小国之相,犹自知道‘吾心如称,不能为人作轻重’,何况我今天治理一个泱泱大国呢?朕与你等的衣食皆出于百姓,所以设官分职都是为了老百姓的利益,理应选拔任用那些贤明而有才干的人做官,岂能不问贤愚就先任用旧僚,而后启用新人呢?如果新人贤明,旧僚却行为不端,难道能舍弃新人而任旧僚吗?”

房玄龄十分感动,遂去做那些旧僚的工作,劝他们以国家社稷为重。“既是圣上的旧臣,理应为圣上着想,相信圣上不会亏待你们的。”然后让吏部统计这些官员的数额、品阶、业绩,并将安排意见呈太宗御批。

房玄龄又想起掖庭后宫还住着众多宫女。高祖荒淫好色,曾经几度在全国广选美女,后宫“多内宠”,美女嫔妃不下三千人,仅那些嫔妃们所生的“小王”就有二十多个,小公主也不知多少。于是房玄龄奏请说:“后宫之众,实为弊政的标志,但不知陛下肯否革除先帝旧患?”

一句话启发了太宗,太宗便命人往后宫登记造册,诏书悉数释放,并严厉斥责了这种奢淫行为。太宗说:“如今我继承了皇位,就要像父母爱护儿女一样对待百姓,克制私欲,励精图治。后宫里那些女子长久离开亲人,深受幽闭之苦,让我很伤心。从即日起,我要让她们全都回到亲人身边,任随她们婚配嫁人。”此举又得到了天下百姓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