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贞观良相——房玄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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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以仁取信

从太宗即位到这一年的年底,房玄龄十分操劳。作为深受太宗信任的近臣,又手握重权,朝中一应事务都需他来参与处理,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太宗是个明智果断的皇帝,富于卓识和才干,在这样的皇帝身边为相,既是对个人才华能力的考验,也需要充沛的体力和精力。

当时,革除旧弊的工作千头万绪,巨细纷呈,同时又有突厥不断来犯,文来武去,内安外攘,两手都要硬。这一年太宗二十七岁,房玄龄四十七岁。与从前那些黄口小儿登基的皇帝相比,李世民经历了许多沙场征战与宫闱斗争的考验,自然具有政治家的老练与成熟。房玄龄此时也正值年富力强,明主得了天下,良臣深得信任,自己的才识和经验都得以充分发挥,所以心情舒畅,不知疲倦。

七月己丑,突厥举十万大军入寇陇州、渭州,朝廷遂派右卫大将军柴绍率兵抗击。柴绍打了胜仗,歼敌千余人,杀死可汗子弟一人。八月丙辰,突厥遣使来和,暗中探察唐朝动静,不久,突厥又进攻高陵。尉迟敬德率兵与突厥军大战于泾阳,大捷,又消灭敌一千多人,俘获突厥俟斤(高级将领)阿史德乌没啜。但这并未阻挡住突厥的攻势,颉利可汗一怒之下亲自率兵,进至渭水北岸咸阳桥头,距离长安仅几十公里了。

颉利可汗大兵压境,派心腹执失思力入城来见太宗。黄门进宫来报,太宗传旨宣进殿前,执失思力有恃无恐,声称他们可汗此番将兵百万,已经兵临城下了,若想保住朝中性命,只有屈服妥协一条路好走。

此时的突厥确是不比从前了,隋末唐初以来的中原战乱,使东、西突厥都乘机复振兵马,他们雄踞漠北,控扼西域,势压中原,从东面的契丹到西域的吐谷浑、高昌诸国,臣属众多,拥兵百万,军事力量十分强大。当年参与群雄角逐的薛举、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梁师都、高开道等人,虽然都自称帝号,但一律都向突厥称臣;高祖父子在建唐过程中,为了争取突厥的支持,也向突厥臣贡“财帛金宝”,以此向突厥借助兵马。高祖武德年间,突厥也曾数次向唐朝勒索,高祖只是以礼相待,委曲求全,怎奈突厥贪得无厌,并越发骄纵蛮横了。如今唐朝换代,突厥闻知信息便举倾国之兵前来掠夺,料想这位刚坐上皇帝宝座的新主定会战战兢兢,要什么就得乖乖地给什么了。

见执失思力抱住双肩昂然而立,长孙无忌断喝道:“既见我皇,还不跪下?”

执失思力竟哈哈大笑。“什么皇上?我们的皇上是我大汗,正在桥边等你回话儿呢!”于是又埋怨一通唐朝新主不去向突厥请礼、岁贡一年比一年少等等。直说得侯君集、尉迟敬德、秦叔宝等一群武将,个个横眉立目,恨不能一刀将他劈了。

太宗大怒,斥责道:“我从前曾与你们可汗面结和亲,馈送许多金银蜀锦,为的便是敦邻修好,如今你们可汗背盟入寇,难道就不害臊么?你们虽然生自戎狄,可也长着颗人心,怎么就能全然忘了我朝大恩,自夸强盛了?”遂喝令推出去斩了。

房玄龄示意堂上文武大臣们坐下,这样即便执失思力不跪,也不失朝廷之威了。遂与太宗低声说道:“自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陛下权且息怒,以礼相还便是了。”

太宗说道:“我若还了他,那颉利可汗必定以为我怯他,越发恣肆了。不如杀了这厮,以示我朝天威。”

房玄龄说:“慢说是杀了他,凭我国兵力,就是将他十万军卒尽剿于渭北,也是不难。可是陛下新立,军队和百姓多年苦于战乱,再燃烽火,只恐天下人复又堕入无望了。依臣之见,陛下可亲往咸阳桥走一趟,如肯修好,则善待之,如不肯修好,再击之不迟。”

众臣听了,都很惊讶,心想让皇上亲临敌前,万一被突厥俘了去怎么办?但房玄龄料定突厥此番不敢擅自动武,便命人将执失思力先押于门下,然后随太宗往咸阳桥边迎敌。

当下太宗吩咐李靖校点兵将,全装披挂,绰枪上马,径出玄武门,身边只带房玄龄、萧瑀、长孙无忌等六骑。

渭水在长安附近有三座桥,即东渭桥、中渭桥和西渭桥。西渭桥又称咸阳桥,是汉武帝时所建,因在当时长安城便门以西,与便门相对,因而又称便桥。从长安渡渭水西行,多由便桥通过。

太宗率房玄龄等人驰至桥上,只见对岸营帐无数,旌旗猎猎,那些突厥士兵摇旗鼓噪,一派虎狼之声。太宗半立在马上大呼道:

“你等可见朕亲自来了么?朕与你们约为兄弟,说好永不相犯,为何负约又来侵扰,莫不是想来送死么?”

对岸的颉利可汗见太宗只带六骑而来,不免大吃一惊。众兵将纷纷放下旗帜兵器,拜于地下,一时间山呼万岁,声闻数十里。随后,就见唐兵自长安方向席卷而来,旌旗蔽野,剑戟森严,各依次序排列阵前。原来朝中长孙无忌等大臣还是放心不下,便派了尉迟敬德、秦叔宝诸将领兵护驾而来。太宗把手一挥,令众军远退,只与颉利可汗隔水对话。

颉利可汗起初担心有埋伏,所以未敢过桥,今见唐朝大军如蚁如蝗,自知不可造次,言语中不免客气了许多。问执失思力如何了,房玄龄告之正在客馆喝酒吃肉,颉利便更加气馁羞愧,答应再遣使臣来议和。太宗应允,当下斩了座下白马,与颉利歃血盟誓于桥上。突厥遂引兵退去。

回到朝中,大臣萧瑀问房玄龄:“突厥没来请和的时候,众将争着要出战,你却建议皇上不战;如今反倒让皇上亲自迎敌,不识何故?”

房玄龄笑着说:“这哪里是我的主意,是圣上大智大勇啊!要想消灭他们倒也容易,只是圣上考虑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当以安抚之。倘若跟他交战,结怨越来越深,损失可就大了,敌人难免会因为惧怕而加紧修备,倒让我们整天提心吊胆的。”

太宗闻言,一旁说道:“房卿所言是矣。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正此之谓也。”

萧瑀拜道:“陛下神机妙算,非臣等所及。”

突厥退去,边地稍靖,太宗可以腾出手来治理国内事务了。房玄龄身为中书令,协助太宗执掌一朝政务,自无一日清闲。

其时国内经济凋敝,灾害频仍,形势非常不好。隋朝盛时,朝廷控制的户数曾达到九百万左右,经过隋炀帝的残暴统治和长期战争之后,到唐武德末年就只剩下不足三百万户了。政局也不十分平稳,隐太子、齐王的余党还散布各地,其中包括了一些中央和地方的高级官员。在武德九年和贞观元年,地方上曾不止一次发生变乱。

高祖时,为了制止金银绫绢等贵重物品私相贸易,沿黄河各紧要关口都设立关卡,禁令很严,是老百姓意见最大的一个热点问题。房玄龄见到地方上的奏折,立即替太宗起草诏书,撤销了沿河各关口的防务,禁止路霸行为。诏文说:“国家设立关卡的地方,都是交通要道,其目的应是禁止坏人犯罪违法,而不是侵害百姓。但许多年来禁防森严,这不是安民招商的好办法。现令潼关以东沿河两岸关卡一律废除,凡金银绫绢,今后皆可出入。”

九月初一,结盟而还的突厥颉利可汗,派人献给太宗三匹马和一万只羊。房玄龄建议太宗不要接受,说:“陛下可记得,温彦博还羁押在突厥手里么?如能利用这个机会,让他们放温彦博还朝,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陛下并不看重财物羊马,重视的是人才和百姓。”

温彦博字大临,出生于书香之家。父亲温君悠曾任北齐文林馆学士、隋泗州司马。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温彦博不仅有学识渊博的父亲,还有和他一样自幼就博览群书、聪颖异人的哥哥温大雅和弟弟温大有。还在他们的青少年时代,其父的朋友薛道衡、李刚就断言三兄弟“皆卿相才”。隋朝开皇末年,“通书记,警悟而辩”的温彦博通过对策及第,被授为文林郎,直内史省。后来隋虎贲郎将罗艺起兵攻占柳城、怀远等地,自称幽州总管,温彦博被引为司马。

唐武德二年(619),罗艺归唐,温彦博因预谋此事有功,被任命为幽州总管府长史,封西河郡公,不久被高祖召入朝廷,拜为中书舍人,又擢为中书侍郎。房玄龄投奔太宗时,是温彦博替他引荐的。高祖时,高丽国派遣使者贡献地方特产,高祖欲让而不纳,温彦博引证历史,认为如此不妥,劝高祖说:“辽东本周箕子国,汉立玄菟郡,今不接纳北使朝贡,则四夷何所瞻仰?”高祖认为言之有理,于是采纳了他的建议,接受了高丽国称臣纳贡的要求。

温彦博出事是在武德八年(625)。当时突厥率骑兵十余万大掠朔州并进犯太原,高祖命温彦博为行军长史,协助右卫大将军张公瑾反击。唐军与突厥在太谷(今山西太谷)大战,唐全军覆没,温彦博兵败被俘。突厥贵族因温彦博为皇帝近臣,逼问他唐朝兵粮虚实,温彦博坚贞不屈,拒不回答。突厥大怒,将他流放到阴山苦寒之地。

一年来,房玄龄须臾没忘记那个有如苏武牧羊一样的温彦博,平时看见温彦博的家人,总是好言相慰,时刻惦记着把他救回来。

太宗依从房玄龄所谏,令颉利把所掳掠的中原百姓归还唐朝,并指名要放还温彦博。不久温彦博回到京师,房玄龄以太宗的名义摆宴为其接风,温彦博感激不已。随后,温彦博被任命为雍中治中,不久改检校吏部侍郎。他兢兢业业,恪守职责,“意有沙汰,多所抑损”,被提拔为中书侍郎兼太子右庶子。

虽然突厥一再表示友好,但太宗和房玄龄并没有放松警惕。太宗把各禁卫军将领和军士们请到显德殿院中,让他们练习射箭。他告诫将士们:“自古以来,北方的胡狄就不断侵扰中原,最令人担心的是,边境稍微安静,做皇帝的就放松戒备,追求游乐,忘记了战争的威胁,因此敌人一旦打上来就没有办法抵御。现在我不派你们干一些挖池筑苑的活,而让你们专门练武,朝廷上无事时,我亲自当你们教练,突厥来犯时,我就做你们的统帅。希望能有效地抗击来犯之敌,使唐朝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

他每天请好几百人在显德殿前操练,亲临现场,测试众人的箭法,对射中次数多的人予以奖赏,军官则给以上等的考评成绩。大臣们纷纷劝道:“法律规定,挟带兵器到皇帝住所的人要处以绞刑,就是担心有人会刺杀至尊。现在让兵卒们在陛下身边弯弓射箭,万一哪个亡命之徒暗中行刺,就会危及社稷安危,陛下要为国家着想!”

韩州刺史封同人听说这件事,情急之下诈乘驿马赶到朝中,情真意切地劝阻太宗。太宗不听,说:“帝王视四海如一家,我把四境之内的百姓都看作我的子女,对天下百姓都推心置腹,何必对侍卫我的卫士们妄加猜疑呢?”

皇上的恩信极大地鼓励了士兵们,他们刻苦训练,几年内都成为勇敢善战的战士。房玄龄敬佩太宗的心志,但暗中吩咐几位贴身侍卫,让他们小心警卫。

整治社会环境,移风易俗,也是动乱后朝廷应该着力解决的问题。因为良好的社会风俗是清明政治的重要体现。民间占卜和鬼神崇拜欺诳百姓,骗人钱财,常常令普通人家疑神疑鬼,破财毁家,那些政治上图谋不轨的人往往利用占卜淫辞蛊惑人心,煽动百姓。这是造成社会风气污浊的重要因素。房玄龄又为太宗拟诏:“私家不许任意立祠祭祀,不合礼仪的祈祷应全部禁止。除了朝廷允许的龟易五兆等卜筮正术以外,其他各种占卜一律废除。”

当时还有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宗教。在隋朝,由于文帝和炀帝都崇奉佛教,导致了全国佛寺林立,教徒的人数迅猛发展,已经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高祖在建唐过程中为了赢得广泛支持,也曾尊崇并利用佛教,立寺造像,行斋弘佛,甚至朝廷大臣中间也有许多人成为佛教信徒。但在武德七年,太史令傅奕向太祖疏奏了一道著名的《废省佛僧表》,指责那些信徒不忠不孝,游手好闲,轻犯宪章,主张除去佛教。他说:“按礼的要求,一个人从侍奉父母开始,终身侍奉君王,这才是忠孝德行。可是佛却遁世出家,不侍奉双亲,以一名百姓来对抗天子,以佛法的传承来悖慢父母,这不是邪教是什么?”就在玄武门之变发生的前一个月,高祖以京城寺观不甚清静为由,顶住了崇佛派的巨大压力,颁行了旨在整顿和限制佛教发展的《沙汰佛道诏》。这道诏书使佛教面临一场重大的打击,虽然因为玄武门事变的发生没能彻底贯彻实行,但已经引起了宗教界的惶惶不安。

房玄龄对佛、道二教,一向持谨慎态度。他自己并非佛徒,但他很重视佛教的“治心”作用,而且一直与宗教界人士保持着良好关系,除了孤悬法师以外,普光寺的住持慧净和尚还是他的本家。经过慎重思考之后,房玄龄建议太宗说:

“当年在东都围攻王世充时,陛下曾得到登封少林寺僧众的援助,并许诺他们要护持正谛。如今陛下新登,不能失信于众僧,况且全国范围内佛教徒和道教徒人数如此之众,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导致局势动荡,暂时应以安抚为宜。”

于是,在房玄龄代为起草的《诛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赦诏》中,明确宣布立即取消高祖沙汰佛道的诏令,规定“其僧、尼、道士、女冠,宜依旧定”。不少佛道界人士因此躲过了被沙汰的命运,太宗也因此赢得了教徒们的好感。

出于同样的考虑,房玄龄又建议太宗,为那些当初在舆论上做出过贡献的道士加官行赏。其中洛阳道士王远知因预告符命有功,加封为银青光禄大夫,敕润州于茅山置道观,以供他修道之用,并降玺书褒奖。还有道士孙思邈,早在隋末就曾预言:“过五十年,当有圣人出。”这次也被招至京师。因他医道高深,遂留在宫中供职。

房玄龄的工作细致务实,不肯做表面文章。一次民部尚书裴矩上奏,请求对遭受突厥抢掠的边地百姓给予适当的赈济,每户补助一匹绢,太宗批准。房玄龄对太宗说:“陛下诚信对待百姓,不想空有救济之名而不解决实际问题,是不是这样呢?”太宗一愣,问:“难道绢帛不是给百姓做衣服的么?”房玄龄说:“绢帛确实是百姓所需要的,可是不论人口多少,只按户头颁赐,有些人多口众的人家还是穿不上衣服呀。”于是太宗下旨,改为以人口为标准分配。

其时地方上盗贼出没,有人建议以严刑峻法来禁止,房玄龄却对太宗说:“百姓之所以为盗,无非是因为赋役繁重,官吏贪苛,这才迫使一些良民不顾廉耻铤而走险。我们应该节俭费用,破除奢侈,以减轻百姓负担,选任让百姓满意的廉洁官员,这样百姓自然就不会犯法了。”

新罗、百济、高丽三国因旧仇而互相进攻,有人建议太宗趁机发兵朝鲜半岛,一举平之。太宗问房玄龄如何决策,房玄龄说:“国家正处于百业待兴之际,不宜再动干戈,应以上国之恩威抚之。”太宗便以国子助教朱子奢为使节,前往三国传达太宗的旨意,劝他们和解。三国都上表感谢,立即停止了战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太宗即位后的半年间,内外一应事务,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民族等等许多重大问题,对于即位不久还缺乏经验的太宗来说,应该说应付起来困难很大。正是由于有了房玄龄等大臣们的鼎力辅佐,才得以比较顺利地完成了新旧政权的过渡。

第二年正月乙酉,亦即公元627年,大唐王朝的基业比较稳固了,这才正式改元“贞观”。从此,便开始了我国历史上著名的“贞观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