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老爷尚未出京,运河两岸的名胜之地,以及沿途各府县百里之内,便成为牛鬼蛇神、城狐社鼠的禁区。
大队官兵荷枪实弹,游弋两岸,拦截盘查可疑的人,一句话说错,立刻投入大牢,甚至就地砍掉脑袋。
陌生的劲装大汉日益增多,挎刀佩剑,巡查于大街小巷。码头、客栈、酒店是盘查的重点,看谁不顺眼,立刻带走。如果被带走的是武林朋友,大概就要告别进江湖武林,一辈子休想再舞刀弄棍了。
由京城至江南苏杭的流氓、骗棍地头蛇、地老鼠之类,统统销声匿迹,这一带地面因此而干净了许多。
牛鬼蛇神,过江的强龙,统统被拦截在百里之外,谁敢越雷池一步,先得摸摸自己的脖子是否比官府的钢刀更硬。
天鸣与小神童却十分顺利地抵达了苏州,龚泰将二人护送到江宁府之后,便离开了。
卫降雪也在江宁不辞而别,悄然走了。天鸣如释重负,全身一轻。
他志在刺杀康熙,而卫降雪则必须护驾,全力以赴。
二人各为其主各行其是,身份、地位、以及所负使命截然不同,冰炭不同器,走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早分手大家轻松愉快。
江宁乃是历史名城,春秋时期称“越城”、“金陵邑”。始皇帝听信术士的鬼话,担心金陵真的会出皇帝,夺取他的江山,便将金陵改名为“秣陵”,希望能抹去金陵的风水,保证他的江山千秋万代。不过,金陵虽然没有出皇帝,但始皇帝的江山,只传到二世,便分崩离析了。
之后,金陵多次更名,唐称“升州”、“江宁府”、“建康”、“应天”等等,到了大清朝,又转回原地,依旧叫江宁府。
天鸣和笑笑在江宁草草游逛二日,便启程前往江南,一路之上,出奇地顺利。沿途官兵只草草地盘问几句,便即刻放行,概不留难。二人纳闷不已,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的行踪,始终在霸、电二剑,以及清廷眼目的监视之下。
霸、电二剑早在武昌之时,便接到密令,不得阻挠太白神龙南下,原因不得而知。
十八残凤在戒严之前赶到了苏州,为天鸣二人预定了客房。二人到达之后,为免泄漏行藏,十八残凤在城外落脚,分头行事。
“鸣哥哥,前面有家茶馆,喝杯茶再走。”虎丘山下,传来小神童的叫声。
二人来到苏州,转眼已是五日。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一点也不夸张。
二人初来乍到,自是不肯放过,一边游胜览景,一边打探康熙老爷的行踪,殊不知皇帝老爷山在途中哩。
天鸣游逛半日,正感口渴,闻言正中下怀。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茶馆落座,一边讨茶要水,一边打量茶馆光景。
茶馆十分简陋,圆竹为架,几张芦席三面一围,便大功告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竹桌竹凳、竹茶碗、竹席顶棚,典型的江南风格。
炉头是一位花甲年纪的老翁,在炉前添水烹茶,手脚利落,龙马精神。
茶博士却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看到二人神色一喜,殷勤上前,笑语嫣然,口音轻柔清脆,却是十句有九句半听勿懂,乡土味极浓。
姑娘看到二人大眼瞪小眼,“噗哧”一笑,改用官话道“听勿懂?二位是北方人?”
“想不到江南女子,个个一美至斯。”天鸣心下赞叹不已。
其实这位姑娘算不上至美,较之萧玉颇为不如,比卫降雪更为逊色。然六七分姿色,加上十二分温柔,便丝毫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小神童游逛半日喉咙冒烟,不耐烦地叫:“丫头,休要阿呀侬呀冇末地乱叽咕,快拿两碗茶来,为我二人解渴,要大碗,休拿小酒盅糊弄人,咱们喝不惯。”
“阿要吃茶?真对勿住,侬就去。”
姑娘巧笑嫣然,瞥了一眼笑笑手中的竹节铜棍,回头朝炉头使了个眼色,依然用官话道:“爷爷,二位公子是贵客,把你珍藏的好茶拿出来。”
老翁瞪她一眼,神色有三分不满,三分溺爱,四分诡谲,俯身从茶柜中取出一个黑色磁坛儿,抓出一把茶叶,放入二只茶碗中。
姑娘手脚灵巧,在茶碗中放进几颗桂圆,冲上水,送到二人面前。
天鸣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定眼瞧去,只见淡绿色的茶水中,浮着几颗桂圆,呷一口齿颊生香,舌底生津,竟是上等龙井。
小神童捧碗牛饮,一口鲸吸而尽。
姑娘见状,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按奈的喜色,殷勤地送上几盘茶点。
“这点心倒也精致,味道一定不错。”小神童放下茶碗,抓起一块点心,咬一口,赞一声,快慰生平。
“二位只管吃好哉,我们还有。”姑娘一边为二人添水,一边殷勤地道。
“不必了,这是茶钱,请收下。”天鸣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与同伴起身离座。
走到半途,天鸣忽地拍拍额角,道:“我有点头晕,天色也不早了,回店吧,明日再来游玩。”
笑笑不经意地道:“大概是水土不服,或者中暑了,这鬼地方,刚刚打春,便又闷又热,走!”
清平客栈是城中数得着的大店,翠凤在店中为二人包了一套上房,她和众姐妹则住在城外。
翌日清晨,笑笑来到天鸣房中,看到他依然在蒙头大睡,十分惊讶。
习武之人不畏寒暑,天色未明便要修炼早课,天鸣历来十分勤奋,从不睡懒觉,今日为何犹在酣睡?
“鸣哥哥,太阳晒到屁股啦,还睡!”
他满腹狐疑,走上前去推醒了天鸣。
天鸣慢慢坐起,茫然道:“什么?”
“少给我装神弄鬼,快起来,随我出去前玩耍。”
“玩耍什么?”天鸣依然目光发直。
笑笑一怔,摸摸他的额角,并无异状。
“鸣哥哥,你怎么啦?”
“怎么啦?”天鸣依然那是那副神态,绝非恶作剧吓唬人。
“你看我是何人?”笑笑心头狂跳,面无人色。
天鸣木然摇头。
笑笑如遭雷击,铜棍失手坠地,忽然想起紫阳真人曾言,江湖上有一种失心奇毒,可令中毒者心神俱失,变为白痴任人宰割,莫非被人下毒了?
他打个寒噤,一个箭步奔到桌前,打开茶壶望去,冷茶半壶,嗅之并无异味,细思昨日经历,亦茫无头绪。
忽然想起什么,忙道:“鸣哥哥,昨夜可有甚异常之事?”
言罢,也知是多此一问。以天鸣的身手,除非是三仙一类的盖世高手,任何人也休想潜入屋内下毒。
“不知。”天鸣木然摇首。
“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可知你是何人?”笑笑焦躁地叫。
天鸣依旧木然摇首,笑笑心中一酸,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
“鸣哥哥,都是我不好,早知如此,我就和你住在一起,如今你成了白痴,叫我如何是好……”
忽地想起了那家茶馆。
他清楚地记得,离开茶馆不久,天鸣便说他头晕,莫非是那丫头弄鬼?
“小二,有位二十岁左右的英俊青年,和一位圆脸小叫化住在何处?”
有人在楼下打问他二人的住处,是卫降雪的声音。
小二道:“楼上有两位客官,不知是也不是,小的替你问问。”
卫降雪道:“不必,我自己去。”
楼梯声响,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门前。卫降雪推门而入,含笑道:“花子兄弟,别来无恙?”
“羊?”笑笑目光发直,茫然反诘。
“咦!”卫降雪脸色一变,一把扣住他的腕脉,冷叱:“贼花子,少给我扮羊吃狼!”
“狼?”笑笑依然是那副神态。
她不知所措,回眸望去,天鸣神态木然,拥被而坐,二人一般模样,不禁目瞪口呆。
“你们……怎么啦?”她结结巴巴地问:“中邪了不成?”
没有人回答,显然听不懂她的话。
她突然挥掌掴向笑笑的脸,落掌时却卸去了力道。
“啪!”一声轻响,笑笑挨了一记耳光。
笑笑下意识地捂住面颊,痴痴地望着这张美丽的脸。
“疼不疼?”她揪住笑笑的耳朵笑问。
“疼。”笑笑木然回答。
她满头雾水,若在平日,这一记耳光足以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小家伙一定会大发雷霆与她拼命。
“臭花子,叫姐姐。”
“姐姐。”笑笑顺从地叫。
她想起往日种种,不仅失声一笑,问道:“我以前多次要你叫姐姐,你为何不叫?”
“啊?”笑笑张大嘴朝她傻笑。
“为何不叫?说!”
“什么?”
“为何不叫姐姐?”
笑笑瞪着眼睛凝视良久,道:“我不知道你叫姐姐。”
“去你的!”她在笑笑额角戳了一指,走到榻前,注视天鸣,眼神中流露出重重忧郁和不安,幽幽地道:“鸣哥哥,没想到多日不见,你竟成了这般模样,叫我……唉!”
轻轻一叹,走到笑笑面前,道:“臭花子,你姓甚名谁?”
笑笑直直地望着她,想了很久,道:“我姓臭,名花子。”
她捧腹大笑,笑毕道:“我姓甚名谁?”
“姓姐名姐……”
“不对!”
“姓不名对……”
她笑得前仰后合:“你曾叫我骚狐精……”
“姓骚名狐精……”
“放屁!”
“姓放名屁……”
“啪!”掌影疾闪,响声震耳,笑笑挨了一记耳光,连人带椅轰然倒坠。
“臭花子,贼骨头,屡次三番戏辱我,我……我打你个王八羔子狗儿蛋……”
她破口大骂,肝火骤升,一把拎住起笑笑挥掌便打。
笑笑不闪不避,直直地望着她。
“跪下磕头!”她收掌怒斥。
武林朋友一身傲骨,拜天拜地拜父母尊师,除此之外,轻易不会对任何人屈膝下跪。
笑笑傻傻地望着她,似乎没有听懂。
“你不懂磕头?”她醒悟地问。“我教你。”
她欣然施教,跪在他面前,教他如何磕头作揖,而后站起身来,推他一把,喝道:“跪下!照我教的做。”
笑笑打个趔趄,“噗通“跪倒,却是面向天鸣腚朝她,连连磕头,屁股一抬,”咚“地朝她放了一个大响屁。
“起来!“她秀颊一红啼笑皆非,戟指门外喝道:”出去!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许回来!”
笑笑依言站起,笔直地走了出去,连防身兵器竹节铜棍也不要了。
她一脚将铜棍踢到墙角,插上房门,回身坐到天鸣身边,握住他的手,轻柔地问:“鸣哥哥,你喜欢我吗?”
天鸣神色木然,直愣愣地望着她。
她依偎在天鸣怀中,娇柔地说:“傻瓜,连这也不懂,快说喜欢。”
异性相吸,纵然是白痴,也有生理上的渴求,他突然将她抱在怀中。
她全身一颤,登时芳心狂跳如千万头小鹿在乱撞,两朵红云腾地飞上秀颊,情难自己,粉臂轻舒,搂主他的颈,轻道“真好,鸣哥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拥抱我……”
热吻激发了原始的本性,他蓦然发出一声野性的低吼,将她掀翻在床榻之上。
“不!”她心胆俱寒地叫,神志为之一清,蛇一般从他怀中溜走。
他面色发赤,眼中欲火熊熊,口中“呵呵”地叫,张开双臂朝她扑来。
她灵巧得一闪,闪到他身后一指点出。
他全身一软,萎顿于地,依然望着她“呵呵”地叫。
她喂给他一口凉茶,而后将他搀扶到床上,幽幽地说:“鸣哥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渴望着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但我们是人,而非禽兽。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娶你,堂堂正正地拜堂成亲,做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属……”
她搂住他娓娓而言。天鸣只字不曾入耳,欲火渐息,颓然睡倒。
她轻柔地吻吻他的面颊,吻吻他的唇,而后痴迷地望着他。
她不敢再撩拨他了,适才的一幕,想起来便令人心惊胆战。
她对爱大胆、执着、果断,却不允许沾染半点瑕疵,她对此十分认真。在没有得到意中人的真情之前,绝不能轻率地失身于人。
她捧住他的面颊,温柔地说:“鸣哥哥,店中龙蛇混杂,住在此地诸多不便,我带你去石湖别庄暂住几日,然后再去京城,找个高明郎中为你祛毒,永远离开那些江湖浪人,好吗?”
天鸣睁开眼睛,木然道“好”。
她欣然一笑,取过衣袍为他着衣。
脚步声入耳,有人走上楼来,径直朝门前走来。
她吃了一惊,慌忙为他解了被制穴道,理理秀发,整整衣裙,打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