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虎越斗越勇,一看大龙有点招架不住,劲头更大了,一跃起,想用膝顶把大龙顶倒,然后跪上去,把大龙的肋骨跪断,心肺跪碎,他很自信地等着看大龙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眼看千钧一发,大龙挺起精神,把眼睛睁了睁,再一次运足劲气,喝了一声“嗨——”双掌推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白虎应声仆地,抱着膝盖,连连嗷嗷叫。大龙这一招是“推山掌”,他练这一招,足足练了三年。那时还在山东冠县乡下,晒场上两张坚木做的大架埋着四足,各长四丈,外包光滑铁皮,上置八十斤重青石一块,师父教他练,让他弓步立于架前,双掌按石,运劲而推,师父不许他上身前俯助力,石块应手而滑,溜出一丈,再以三十斤递加、增至四百斤。先是按推之劲,继而练发猝劲,突然一推,以手指抵石面,手掌提起,然后掌根突然下压、猛推石,最后再练暗劲,使上面迭加的石头跃出,而手所抵的石不动,这才大功告成。
大龙这一下子用的是暗劲,他瞅准白虎跃起,用膝顶顶过来,知道他下毒手,想置自己于死地。大龙这才不得已用此招,当他的掌一碰到白虎的膝,他便发劲,使得白虎的膝盖骨碎了,痛得白虎满地打滚,这无疑是把白虎的武功废了。一个碎了膝盖骨的人,如何能使胫骨支撑起人的身?
拳击俱乐部的拳击手们见白虎伤得如此厉害,心里也慌了,连忙把白虎背起。这时,大龙也觉得疲惫极了,他好不容易才把白虎击倒,已耗费了不少体力。其他的拳击手忿忿不平,一涌而上,想把中国海员都打伤了,以消心中之气。中国海员也奋力应战,但到底体力不支,渐渐居了下风。两拳难敌四手,大龙这时双腿、双臂都一阵酸软,尽管如此,他还是打倒了好几个拳击手。
这时,大街那边骚动起来,一阵阵的呼喊声,粗犷沉重,大龙听不懂在喊什么,但他听得出这是黑人码头工人的喊声,一阵阵的呼喊,听得出是口号声。围观的白人们都吃惊了,企颈一望,心里发怵了,胆子小的人连连退缩,拉下绅士帽,挟上拐杖便转身走了。
原来,正是黑人码头工人为抗议种族歧视发动罢工。他们是在为运输船队装货时,风闻中国海员抗议种族歧视都上街去闹市了。他们便自发起来声援,他们知道当局肯定会镇压的,为了壮大抗议声势,他们也上街了,支援中国海员的斗争。
码头工人中不乏体格强健者,再说非洲黑人体魄相当雄健,往往还会比白人强。他们看到个子较小的中国人被白人拳击手打得七零八落,便一拥而上,和白人们打起来。黑人中也有不少擅长拳击的,再说他们正气凛然,浑身是劲,一个截一个,甚至两个截一个,“卜卜”一拳两拳,便把拳击手们打得人仰马翻。
大龙很感谢黑人兄弟拔刀相助,只是言语不通,大龙只有抱拳连连向黑人们作揖。黑人们不解何意,只是咧着嘴、龇着雪白的牙齿,向着中国人笑。
大龙再细看,其中那个最高大的,便是罗蒙托。只是言语不通,他吃力地用带山东口音的话喊:“多谢!多谢!”抱拳不断的作揖。罗蒙托拍拍大龙的肩膀,连连的伸大拇指,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说得再带劲,中国人也不知所云,与其说得吃力,倒不如不说,用微笑、点头作答。他挥挥拳头,又伸伸拇指,大概是在赞大龙的武艺。这意思,大龙也看得出。
刚才跑去报信的机灵海员,气喘咻咻地奔回来,有点慌张地告诉大龙,百货大楼来了一帮如狼似虎的大汉,也是拳击俱乐部的,其中不少是拳击高手,水手长正在跟他们拼。
果然不出所料,当局不派警察出动,利用社会的黑势力来镇压,因为警察局已动员不少力量去镇压黑人罢工。
百货大楼里没有一个顾客,都跑得精光,连售货员也没有。地上有不少高跟鞋、小提包、胭脂盒、被扯破的外套、绅士的手杖,甚至还有被踏得血肉模糊的波斯狗的尸体。只有经理哭丧着脸,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看管着他的货物,已经有不少东西被人顺手牵羊拿掉了。
大厅中一堆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很明显,从其他二十九条船上来的中国海员也是来支援“晨星”号的。拳击俱乐部也是总动员,甚至连刚刚参加集训的少年拳击手也来了。这帮少年虽则只有十六七岁,可是身材高大,血气方刚,更是初生之犊。不少中国海员不忍心打这些孩子,可这些孩子心狠手辣,打起人来,专往死里打。已经有几个中国海员被他们打得面青唇肿。大龙一看火了,他可不管孩子不孩子,他大吼一声,腾身跃起流星赶云,“啪啪”二起脚,在空中击响,那些愣头青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正愣愣的望过来,大龙拳到脚到,一拳一个,一脚一个,把他们都打翻了。他们这才发觉,除了教练教的拳击术外,还有这么厉害的武功。他们到底是初生之犊,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跳着步,挺着拳向大龙围过来,大龙冷笑一声,身子一矬,一个扫蹚脚,都把他们扫跌在地。
“滚!”大龙一挥喝他们。
这些小鬼们听不懂他在吆喝什么,但从他一挥手,知道这意思是撵他们滚。于是他们面面相觑,大概没有人有异议表示不滚,立即爬起来,望望大龙,大龙跺了一脚,挥挥拳头,吓得他们连忙缩了脑袋走了。
邓猊这时也被几个重量级拳手围着。重拳手们不遗余力,十来只拳头雨点般地纵横交错向着邓猊的脑袋打去。岂料邓猊比他们出拳还快,他的拳头抡起来密不透风,一秒钟冲出十多拳,目不暇接,拳头撞在拳头上“啪啪”作响,石破天惊的势头。不过,邓猊还有两只更长的拳头,那就是他那双敏捷的脚。中国拳术还很讲究腿法,腿不但要支撑整个身体,还可以出奇制胜地突袭,而且腿要比手臂长,力量更大,一脚打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腿法中的踢固然有其威慑力量,光是踢还分高、低、中三大种踢法,什么勾踢、扣踢、扫踢、崩踢……除了踢,还有蹬、踹、踩、蹴、扫、绊、压、撞、抽……武艺高的人,那双腿既是坚不可摧的“马”,又是所向披靡的“枪”。邓猊那双拳头已经打得出神入化,再加上这双神出鬼没的脚,更是如虎添翼。那班拳手虽是人多势众,拳头密如飞蝗,但也奈何不了邓猊一对拳头加上一双脚。
“哎呀——”一声嚎叫,邓猊一脚踹在一个拳手腰部,那拳手捂着腰,再也叫不出声,悭悭地曲着身子坐倒了。
“呕——”又一声叫,是邓猊重重的一拳打击在一个拳手的胃部,拳手痛苦地捂着胃部,又慢慢地曲着身子倒下去。
大龙正打在兴头上,大叫一声:“大哥,我也来!”叫着,已经身子跃起,双脚在空中横扫,便撂倒了两个。
中国海员们看着见占了上风,斗志一振,也顾不得伤痛,奋身而起,抄起短棒,把那些三四流拳手狠狠地揍了一通,很觉解气。
这时,一声吆喝:“Holdyourhand!”
中国人虽然听不懂,但也住了手。是一群白人,都赤着膊,胸脯毛茸茸的,有的连肩到手臂也是毛茸茸的,使人想起了横行无忌的大螃蟹。
罗蒙托认得出这帮人是“圣白党”的,所谓圣白,即白人神圣的意思。其头子是从美国流窜来的,曾经是“三K党”的中坚分子。“圣白党”的党徒有文武分工,文的专管撰写文章谩骂污辱黑人,而武的则大打出手。因为黑人多体魄强健,所以这些武党徒都经过训练,他们都有很高超的拳术,而且臂力过人。他们当中在全非拳击赛中夺魁的也不乏其人。罗蒙托认得其中的休斯顿。当时,罗蒙托和他曾经恶斗过一场,眼看要把休斯顿打倒,可不知怎么,眼前只觉一阵晕眩,休斯顿乘机一拳,罗蒙托便无知觉了。后来才知道,比赛时,他喝的水里面掺了安眠药。
现在,休斯顿大摇大摆的走上来,指着大龙,要和大龙交手。他是听说大龙把白虎亨利的膝盖骨打碎了。他这回要为他师兄报仇,一定要用这个中国人的头盖骨换亨利的膝盖骨。大龙面无惧色,把拳头一捋,便要上场。
罗蒙托把他按住了。他瞪着休斯顿,迎上前去。休斯顿不屑地哼哼鼻子,“No!No!”他说罗蒙托是他的手下败将。
罗蒙托是个血性男儿,他忍受不了这种侮辱。不等休斯顿答应,便一拳打去。休斯顿一闪,躲过这一拳。罗蒙托连发两拳都被休斯顿格开了。这时休斯顿也火了,于是连连的出勾拳。下兜拳、横拳、直拳向着罗蒙托进攻。罗蒙托不甘示弱,他沉着应战,密集的拳头对密集的拳头,斗了十多个回合,渐渐便见分晓,到底罗蒙托土生土长,磨练已久,体力强劲,休斯顿有点气喘了,出的拳劲渐渐见弱,终于招架不住,被罗蒙托一个下兜拳,打得下颌骨骨折了,痛得昏倒了。
大龙第一次看到这么精彩的拳击,光是用拳头,不用脚,这拳头真有力量。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叫了声“好——”
罗蒙托刚要歇息,忽一下,从横边伸出一条铁棍,一下戳在罗蒙托的后脑勺上,罗紫托抱住脑袋,鲜红的血汩汩地流出来,罗蒙托睁大了眼睛,愤怒地望着天空,张大了口,像要喊什么,但没有声音,“啪”一下,直楞楞地仰天倒下。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在南非,白人杀死一个黑人不算犯罪。
“罗蒙托——”邓猊大声呼唤,抱起了罗蒙托。但罗蒙托的手已经开始冷了……
“呀——”邓猊大吼一声,闯进“圣白党”的人群中,举拳便打,起脚便踢,打得“圣白党”人仰马翻,那些党徒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偏偏那辆车子熄了火,开动不了。邓猊把那司机从玻璃窗里揪出来,玻璃把那司机手脚都刮得鲜血淋漓,衣服也刮破了。那些在里面稳稳当当坐着的党魁,吓得脸色煞白,也被邓猊和大龙拖出来打了一顿,焦头烂额地逃命了。那些夹着尾巴逃跑的党徒,边逃边叫“快跑!支那鬼来啦!”
顿时,整座德班城都乱了,街上尽是奔逃的人,各式各样的货摊都被冲垮了。苹果、菠萝、椰子满地打滚,被踩成了果酱。正在理发的白人,一听街上乱哄哄的,当是德国人来轰炸了,吓得跳起来,扯下围在胸前的白布,顾不得只剃了一半胡子,夺门向街上逃……
这条街上,有一摊华侨开的小糕点店。专门出卖一些中国的饼食,如马蹄糕、红豆糕、菜肉包子……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华侨,名叫陈财,老伴已经死了,膝下只有一女,名叫陈桂香,年已二十多岁,父女相依为命。平时,陈财是不让如花似玉的女儿露面的。宁可自己辛苦些。那些白人流氓撒起赖来真是不胜其扰。幸而陈老头在家时,也曾学得几路拳脚,几个流氓来骚扰,他还可以对付。便是陈桂香,他也迫着她学了功夫。一些来讨便宜的白人流氓,她也可以收拾。所以,没有什么本事的流氓也不敢到这里来侵扰。父女俩何奈势单力薄,很艰难地在这地方挣扎着生活。幸而这地盘靠近港口,进进出出的码头工人,干的活累,肚子饿得快,总不时会上街找点便宜的点心,撑撑肚皮。所以,父女俩的生意可以糊口,还可以给桂香扯点时兴布料做衣裳。只是二十多岁还未上过学,别说洋文,连中国字也认不了多少。因此平时也有空随着父亲在空地上打拳踢腿。
今天,他父女俩也觉得有点异样,警车朝码头开去,拳击俱乐部也开了车,车上不少拳手。现在又满街的人失魂落魄的惊走,到处喊:“支那鬼,黑鬼来啦——”
陈老财小心翼翼地打了烊,门上开了条缝,往外窥望。桂香也凑着过来望。只见得一群黑人——那是码头工人,桂香认得出。还有一帮中国人,身上穿着海员服,露出一条条纹的海魂衫。桂香也知道他们是中国海员。
“我们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斗倒这些白人啦——”陈财有点激动了。
黑人和中国人雄赳赳地在大街上走,朝着码头走去。陈财激动了,把门打开,一定要请同胞吃点糕饼。
“老伯,你做小本生意也够艰难的。”邓猊婉言推辞了。
“他乡遇故知,千里之外,同为炎黄子孙,何以如此推辞。这样,似看不起我这个老朽了。”陈财佯作生气。
邓猊见陈财情真意诚,只得招呼大龙一道走进陈财的店铺。其他人在门外蹲的、坐的、立的,但部分得一小块点心。物轻情重,大家乐呵呵的。
邓猊一听口音,知道陈财原来也是广东人。更是同乡三分亲。只是大龙是山东人,听不懂他两人的广东话,只得睁着眼听他们拉扯,“真糟,外国人讲话听不懂,咱们中国人讲话也这么难懂。”他喃喃地说。惹得大家都笑了。连桂香也难得“噗嗤”一声笑出声。大龙回头一望,是一位同是中国人的姑娘,脸上“刷”一下红了。桂香望望大龙,也羞管答地低下头……
那个机灵海员气喘咻咻的跑进来,俯着邓猊的耳朵说话,嘀嘀咕咕的,大龙熬不住,大声问道:“什么事值得鬼鬼祟祟的,我就听不得了?”
那海员尴尬地强笑一声:“我怕大龙哥听了忍不住,豁出去闯祸,故先对邓大哥说,看他怎么安排。”
“好吧!让他来,我正要会他。”邓猊说。
“谁?”
“白狮子憋不住了。”
“好哇,看我把他个白狮子揍成个白兔子。”大龙磨拳擦掌。
“这个白狮子,非同一般拳手,这家伙不光会拳击,连东方的武功也会,你可不能小看他。”邓猊说。
陈财一昕,脸色骤变,暗暗的拉拉邓猊,“你可得小心,这个白狮子非同小可。这家伙内外功都会,那身子挨几下铁锤也吃得消。听说他打死过不少功夫甚高的人。”
“他长了三头六臂不成?”大龙沉不住气了。
“大龙——”邓猊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大龙这才不作声。
“他在什么地方。”邓猊问那机灵海员。
“就在街口的小广场,他正领着一帮人,举着标语,写着‘用拳头教训中国人,老实点!’指名道姓要打死你和大龙。”
“我日他七大姑八大姨,日他奶奶!”大龙气得嗷嗷叫,把他的“土骂”全抖出来。只是大家听不懂。看着他那样子,桂香也不由得抿嘴而笑。
走出街口,小广场上果然有一辆大卡车,卡车厢上果然有这么一条标语。卡车上虎视眈眈的立着一帮彪形大汉。他们看到从街口走出一群中国人,马上如临大敌,一个个从卡车上跳了下来,亮出拳头,严阵以待。
邓猊示意海员们停下来,两边人马相对而峙,中间便是小广场。
拳击俱乐部那边有人喊话,当然是叽哩呱啦的外国话,大龙知道这是洋人骂街,他便操祖宗十八代的骂起来。
邓猊连忙拉住他,“人家要你上阵,是你把人家的膝盖骨打碎的?”
“算你猜得对,除了我,会有谁?”大龙拍拍胸脯,“怎么样?找我算账来了?”说着他把拳头一捋,走进广场中去。
来应战的正是白狮子,二十七八的年纪,站着比大龙高出一个头,体格很魁梧,那胸脯简直是两扇大铁门合上,两条胳膊比常人的大腿还粗,走起来,连地上也有点晃动。大龙有点感觉到,不由得怔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大踏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