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狮子定睛看着大龙走过来,也不发话,“唔——”一声长啸,腾空便是一下侧踹,大龙连忙闪过。白狮子脚一着地,一双拳头便像大锤似地从头砸下。大龙直觉得两股风在耳畔“飕飕”作响。他左躲右闪,一直没法子舒展手脚,也就是说忙于招架,来不及还击。好个大龙,不慌不忙,一个腾空翻,跃出圈子,轻轻的着地便是一个坐盘,双腿盘成莲花座。趁此机会,他暗暗运气于丹田。白狮子还当他怯了阵,坐以待毙。正洋洋自得地要一掌劈下,把大龙的颈椎骨劈断,以泄白虎碎膝之恨。没想一劈下去,竟是空的,等白狮子惊定过来,大龙已跃于他的身后,身子正从天而降,双脚狠狠的向他的脑袋蹬来,白狮子不慌不忙,一偏身,双臂一剪,料想这一剪,那只脚不断也会瘸,好在大龙那只脚随时可缩,既然不能蹬,他便改作鹰拳的落地式,轻轻地一纵身,双臂一张,如大鹏展翅,鹰视瞵瞵地望着白狮子。大龙这下才真的感觉到白狮子不好对付。
白狮子占了上风,心中沾沾自喜,料想把这么个中国人揍扁并不是一件很难办的事。
邓猊怕大龙吃亏,连忙用英语喊话:“停!暂停,打伤亨利的是我,不是他!”
大龙诧异地望望邓猊。不知所云。但看到白狮子握着拳头朝邓猊一步一步逼近。同样,他也不发话,挥起拳头左右开弓,可邓猊闪得比他的拳头还快,白狮子明明是看准了邓猊的拳头捶下去,但一拳拳打下去都是空气,搅动气流“呼呼”有声,可知他的拳风甚烈。邓猊不但精于少林派武功,对武当派的功夫他也很有修养,形意、八卦他也娴熟。对付白狮子这种以外功见长的重拳手,硬碰硬只会吃亏。于是他采用以柔克刚的战术。
采用八卦掌以对白狮子猛烈的西洋拳术。八卦掌是内家拳术,它是吐纳守引术,阴阳五行学和武术珠联壁合。所谓八卦是乾、坎、艮、震、巽、离、坤、兑,道家以此解释大千世界的兴替变化。武术当然也是千变万化的,但变来变去还不离阴阳八卦之说。八卦掌以走圈转掌为本,讲究拳不如掌,掌不如指,静以待动,以逸待劳。
邓猊手与脚的每一条神经都像有眼睛,密切地“盯”着白狮子的举动,白狮子每一动,邓猊已动在先。白狮子拳未到,邓猊早以格拳,甚至连招带来,不招而打。八卦掌打人是后发先至。攻守上以穿掌掩肘,左右转换,防中守,守中攻,邓猊每发一掌,掌到步到,身随掌走,敏捷灵活。白狮子每拳落空,不免有点烦躁。邓猊知道他的气力正是最盛时候,硬碰上去,不会占便宜,还是用八卦掌招架他。白狮子的每一拳,邓猊都不慌不忙的用转掌化去。白狮子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用这么大的力气打去,却被邓猊的掌一缠一转,拳头便像强弩之末的箭,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于是他也改变战术,用腿法,用膝顶,肘顶,想缩短交手的长度,尽量把邓猊引进自己最大的威慑范围,一举把邓猊打得七窍流血。可是邓猊也很会“咏春拳法”,这是一种短打拳法,最适宜贴身搏击,发劲短促,爆发力大。尽管白狮子的力气甚大,但邓猊还是避其锋芒,四两拨千斤,完全是用的螺旋劲。
白狮子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对付不了一个黄皮瘦骨的中国人。可他连连几个回合,还没有碰到这个中国人,倒是觉得那中国人在招架自己时,那手臂的缠劲仿佛是牵着自己的拳头,不由自主的被他随心所欲地牵动。往往这时,打蛇随棍上,中国人的掌顺着自己的手臂上,狠狠的在肋间一劈。幸而臂弯一沉可消去不少力,且自己皮肉甚厚,也耐得打,这才不至狼狈得捂着痛处嗷嗷叫。不过,白狮子也不是蠢人一个,他反应得很快,臂弯一沉,出其不意的一夹,便把邓猊的咏春拳中榜手夹住,他用力把身一扭,想使邓猊猝不及防,把邓猊的手臂扭断。邓猊被他一扭,马上把桩步放松,让身子随着转,白狮子趁势用柔术,把邓猊背上肩,用力一掼,想把邓猊摔倒。邓猊是被他摔倒了,那力气真大,尽管他像猫似的把身子蜷缩,“啪”一下,背脊着实地摔在地上,幸而他运气在脊,不然,这一摔,心肺也会被摔碎,运了气在背脊,就好像垫了一层保护气垫,不至于昏厥过去。
白狮子见占了上风,沾沾自喜,他看着伏在地上的邓猊,狰狞冷笑,跨上一步,正要一脚跺下去,让血从邓猊的口中喷出,就像往日在拳赛场上的对手,悲惨地死去……
这时,中国海员们都目不忍睹。“哎唷!”他们在心里痛苦地叫。桂香连忙把脸捂了起来,伏在她父亲的肩上痛哭。大龙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正要跳上去,想飞身把白狮子踢开。
只听得“喔”一声叫,白狮子的身子像一棵葱被拔了起来似的。他万没想到,踏在邓猊身上犹如踏在一只充气很足的汽车轮胎上。正在他诧异的一刹间,只觉得脚掌像野兽被猎人的兽夹夹住了似的。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身子早就像一棵葱被连根拔起。
大龙咽了在喉头上的一口气,放松了绷紧了的心弦。桂香也松了一口气,在父亲的肩上笑开了脸,陈财见女儿高兴,自然也欣喜欲狂,不禁失声大叫“好——”
白狮子毕竟是白狮子,要是常人早就让邓猊把脚筋扭断。但他只是打了个侧翻,在地上跳了两下,又像平常一样,挺着拳头,又要和邓猊搏斗。拳击俱乐部的人一时都鼓噪起来,很有节奏地、用英语叫道:“白狮子、白狮子,揍死支那佬——”
大龙听不懂,便问陈财。陈财把这话翻给他听,气得他嗷嗷叫。他也走出来,朝那边招了招手,叫道:“来来,洋鬼子,谁敢和你大龙爷较量较量,尽管上!”
当然,拳击俱乐部、白圣党那边的人也听不懂中国话。但也明白大龙的意思,无非是挑战。于是,从那边也跳出一个大汉来。这人赤着膊,胸脯毛茸茸的,叽哩呱啦的叫着。大龙觉得没有必要知道他叫什么。反正是应战的,冲过去便是拳打脚踢。怎知道,拳也好,脚也好,打在这人身上,像打在鼓上“咚咚”作响。他一点也不在乎,那毛人笑声如鹘,交着双臂抱在胸前,故意露出肚子,任大龙打。大龙运劲于掌,只听得“啪”一下,把那毛人打出三丈多远,“通通通”不由自主的倒退着,然后“咚”一下,很沉闷的声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只是把围观的一名拳手压倒了。
桂香不由拍起掌来,她意想不到大龙的功力如此纯厚。本来,她很欣羡祖国来的年轻汉子,更何况这个年轻汉子堂堂七尺,眉宇轩昂,心里早已几分欢喜。
邓猊这边还在恶斗,那白狮子因为第一次吃亏,很感恼怒。他是从来未逢过对手,这次竟出了洋相。他恨不得一拳把邓猊打得粉身碎骨。现在他把浑身解数全使出来,日本的柔术、朝鲜的跆拳道,泰国的泰拳……拳脚纵横,迅疾如雨,猛烈如风,密密集集,看得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也未看得及。好个邓猊,不急不躁,他的八卦掌的走囤,也是变化莫测。尽管白狮子的拳脚密集,但也没有能碰着邓猊一根毫毛。
白狮子被激怒了,他咆哮着,更是拼命的使出各种打、撞、击、靠、顶、扣、扫、劈……各式拳法、脚法,但还不奏效。他猛地刹住了,大吼一声,一鼓作气,把马步一跨,突然回身一捞,想拦腰把邓猊抱住,然后举过头顶。凭他的力气,完全可以把这个中国人抛到马路中心,让大卡车把他辗死。
但是奇迹发生了,被举上头顶的不是邓猊,而是白狮子。原来邓猊使的是中国摔跤术,借白狮子的力,使他自己高高在上。白狮子喘着粗气,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被举的不是邓猊,而是他自己。这下,他自称天下无敌,可是威风扫地了。
“去!”邓猊大叫一声,把白狮子腾空抛起,直楞楞地抛在白圣党开来的大卡车上。气得那些拳手哇哇叫。
这可不得了,拳手们叫骂着,全都一拥而上,围着邓猊使打。大龙和海员们也一拥而上,于是又一场混战。
拳击俱乐部和白圣党人多势众,他们把中国海员分割开来围着打。海员们也不是一个个都很会武功,有的是靠力气大,有的是靠身子机敏,有的纯是靠豁出去拼命的胆量,斗不了多一会,便渐渐招架不住。
桂香看着四五个大汉围着大龙大打出手,大龙面无惧色,“劈劈啪啪”的打起通臂拳。那通臂拳法的臂是尽量放松,像是两根鞭子,打起来披、挂、插、抽……活脱是拨浪鼓的两根飞锉,那四五个大汉不是草包,也相当凶狠,虽然他们没有大龙敏捷。比如说,大龙出拳的速度为那些拳手的五倍,可他们有五个人轮番出拳,这就抵消了大龙的速度。再说他们四面围着,大龙则要四处忙于应付。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桂香恐怕大龙有失,也顾不得自己是女儿家,连忙跳进圈子,陈财拉也来不及。桂香和大龙背靠背,这样便去了大龙的后顾之忧。那些外国拳手忽见得有个漂亮的中国姑娘也来打架,便大声的狎笑,都想伸手摸摸,他们怪叫着。可手伸过去,马上像被刀剁了一下似的,痛得连连甩手,他们这才领教了中国姑娘也不是好惹的。
这时,白人那边的人马不知怎么乱了阵脚,原来是罗蒙托的弟弟领了一群黑人码头工人来助战,他们从码头的旁门出来,集结起来到这里支援,使得警察们开到码头扑了个空。
原来罗蒙托死后,他的弟弟罗蒙博回去跟工人兄弟说:“中国的海员兄弟正在大街为反对种族歧视斗争,跟白人暴徒打了起来。他们的斗争也是支持我们的,我们应当去支援他们。”于是一呼百应,黑人都随着罗蒙博呼啸而来。
这样,拳击俱乐部和白圣党便腹背受敌,被夹在当中。可是这些白人一个个都是拳手,黑人中有相当拳击技术的人也只有罗蒙寥寥几个,中国海员会武功的人也不多。因此,尽管白人被围在当中,但还是相持不下。且黑人和海员受伤的人不断增加。当然,白人拳手也有相当多人被打倒在地上呻吟,尤其是挨了邓猊或大龙拳脚的人。
一阵尖厉的警车的笛声响了起来,来了几车警察。这些警察如狼似虎,一下车便把人群包围住,虎视眈眈的。很明显,他们把白圣党的人都隔开,让他们自由自在的跑去,而是把中国海员和黑人们围住。他们有枪,还朝天放了几枪,弹压人群中的骚动。宽宽的武装皮带,牵着吊着长舌头喘气的警犬,头戴着钢盔,即使挨上一大棒也无动于衷。这架势是够吓人的。
一个身宽体胖的警官蹒跚地走上来喊话:“场内所有的黑人、支那人,你们都被控犯有扰乱治安罪。我们德班港警察局奉命将你们的为首分子拘留审查。”
胖警官一声令下,众警察操起警棍就扑上来。于是黑人和海员们便奋起反抗,警察抢着警棍打了好多人,把他们一个个押走了。
大龙和邓猊当然不会就范,没有一下警棍能够碰着他俩的身子,更别说是脑袋了。
一个警察恼羞成怒拔出手枪。邓猊一手扯着胖警官的腰带:把胸口对着那警察,警官吓得脸色泛白,大声的叫:“笨蛋,快把枪放下!”等那警察把枪收了,邓猊才把胖警官放了。胖警官惊魂甫定,又对海员们喊道:“你们必须马上停止反抗!否则就要被指控阻挠警察执勤,罪加一等。”
这时,包围着的警察一下子都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海员和黑人工人们。也就是说,海员和黑人就会被屠杀。邓猊朝大龙打了个眼色,两人腾身而起,邓猊把那胖警官拦腰夹着,让几个海员按成个“大”字,挡在人群的前面。大龙也夹了个局长模样的官儿来,也把他按在前面。“让他们把枪都放下!”邓猊喝令他俩。
两个白人当官的吓得脸色煞白,尤其那个胖警官真是不堪再吓,连连摆手命令警察们放下枪支。
“我们可以到警察局去一趟,但不是作为罪犯,而是反映情况。”邓猊对那警官说。
“你们已经犯有恫吓罪.”
“是谁恫吓谁?”
“是绑架罪。”胖警官急了,语无伦次。
“是你们要绑架我们。”邓猊指了指周围的持枪的警察。
“我们是执勤,你们被控扰乱治安。”
“我们扰乱治安?是谁派出打手来殴斗的?”
“铐上,把这个人铐上。他是为首的。”胖警官命令一个警察用手铐去铐邓猊。
那警察战战兢兢的把手铐拿上去。邓猊冷笑一声,伸出双手。可任凭警察怎么用尽吃奶之力,也休想把邓猊双手并拢铐上。那警察惊惧地望望邓猊。那个铐大龙的警察也遇上了这个难题。他们简直不可思议,人的两条手臂,怎么竟像钢铸铁打似的,扳也扳不动,如此的坚强。
“把他们捆起来!”警官吼着。
于是警察们七手八脚用绳索把他俩绕了十多圈,然后又拼命的用力扯紧。绳索是索得够紧了,陷进肉里去了。警官又有点得意了。正要吩咐捆紧打死结。乍听得“嗨”的一声吆喝,两边的警察都跌倒了,手里却牢牢捏着一根断了的绳头。是邓猊和大龙用气功把绳索挣断了。警察们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你们是不是要拒捕!”警官厉声地问。
“我们抗议你们的种族歧视政策。你们的指控是没有理由的,我们决不承认犯罪。不存在拒捕不拒捕。但我们可以跟你们到警察局去和你们交涉,但必须是请!”邓猊毫不妥协地说。
那警官迫于无奈,怕时间拖延下去。只好示意警察们退下,过去对邓猊和大龙说:“那么请两位随我们去一趟警察局吧!”
邓猊和大龙发现海员们已经被一辆辆的警车围得水泄不通,再僵持下去,中国海员们会吃大亏的。于是昂头挺胸跨上了警车。
五.浩然气长虹贯狱中
第二天,也就是3月13日。《南非日报》以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了中国海员在德班市大暴动的消息。一向以为驯服了的化外之民的英国海外领地被震动了。
长期受凌辱、欺压的黑人深感中国海员为他们出了口气,为他们把白人教训了一顿。德班港罢了一天工的码头工人,尽管今天还是上了工,但他们感到太痛快了。罗蒙博豪爽地在码头上走着,不时地向四处的黑人们伸出两根手指,做成“V”字,即“胜利”的大写字母。
不过,黑人们脸上还没有笑容。他们正为狱中的中国海员担忧,心中暗暗地为中国海员们祈祷。
罗蒙博和几个黑人码头工人向陈财的糕点店走去,商量如何营救中国海员的事。这时,店里也聚集了不少华侨,他们在这里侨居了数十年,深受当局种族歧视政策的迫害,经常被白人无端打骂,此番,邓猊和大龙一帮中国海员狠狠地教训了不可一世的白人,心里也很感痛快。尽管他们对到白人的警察局去很是心惊胆颤,但他们还是不住地前去探望邓猊他们,送去食物和用品。
桂香挂念着大龙,一直为他担心,她也要到警察局探望,可陈财说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去。为此,她很不高兴。于是,她只好精心挑选了几种好的点心,还点了两点红,让去的人捎去。回来时,她总要刨根问底地盘问,问大龙吃了没有,他爱吃不?讲了什么话没有?
等罗蒙博进去时,大家正要商量聘请有名气的律师的事。当然聘金是相当重的,于是华侨和黑人们都愿意大家把钱凑齐,指望在法院审判中国海员时,有律师出庭辩护。
“大龙哥他们会坐牢吗?”桂香心里着急,想从父亲那里打探口风。
“唉!去他娘的,那些老板说法院要惩办我们中国人。白人的法院,会对我们中国人客气?”陈财没好气的说。
“那末……大龙哥他们会给他们弄死吗?”桂香差点要哭出来了。
陈财悯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心里明白了几分,也急了,“花多少钱都得花,把德班最有名的律师请动。”
“是不是请我们国府的领事馆出面,和当局交涉,要求放人?”有个华侨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