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想,谢天香不仅貌美,才智也是过人的,在歌唱时竟将“芳心事事可可”改为“芳心事事已已”,避开了“可”字。不仅如此,谢天香还将原词韵脚全部改换。
钱可听后,感慨非常,见其确实有才华,也很喜爱她。所以除去了她的乐籍,收入府中,并声称要让她做“小夫人”。天香入府三年了,钱可待她十分好,却从不与她亲近。
三年后,柳永中状元回来,听说钱大尹抢走心上人,心中十分怨恨。
后来钱可约柳永来家中赴宴,席间见二人真情不渝,钱大尹一一说明情由与真相:当初收她入府是为了让她不再沦落于妓院。钱大尹用心良苦,假装娶她为妾,使她脱离乐籍,以便柳永娶其为妻。
柳永得知真相后,十分感激,和谢天香双双拜谢。至此,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杂剧中的第四折,写钱可还未说明真相时,命天香出来为柳永斟酒的尴尬局面。柳永看见自己的恋人以钱可小夫人的身份出来敬酒,心里自是不快的,而钱可这时候似乎是有意捉弄,叫天香给柳永施礼,又叫她斟酒,天香见到自己深爱的柳永,一腔情意想要宣泄,无奈如今自己已嫁作他人妇,又如何能启齿。柳永3年未见天香,明明心里也是万语千言,可是怎么开得了口?最后思量再三,问了一句:“你怎生的清减了?”天香回想3年的辛酸,轻轻地答了句:“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这一句好似在嗔怪柳永,但其中也有着绵绵的情谊。两个人虽心中都有万般情意,但如今物是人非,这是怎样一个残忍的局面啊。
百转千回,在读者心灵受到猛烈的冲击之后,剧情发生了转变,钱可告知了他们真相,最后,钱可完璧归赵,天香回到了柳永身边。
柳永是毫无二心地爱天香的,天香也是心中有这个“一代文章”的柳永的,而钱大尹的“智宠”只是玩弄了一个把戏,最终他是要完璧归赵的。关汉卿让本来是穷困潦倒的柳永中了状元,他所眷恋的妓女谢天香成了状元夫人,这是典型的元代人风格。现实是残酷的,人生是惨淡的,可以到艺术中寻求安慰和解脱,生活中的是缺,可以到艺术中去求圆,这种意识往往创造出“大团圆”的结局,关汉卿也没跳出这个心态模式。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女性是处于一个被压迫、被玩弄的地位,关汉卿则用他“不同流俗”的笔触塑造了一系列光芒四射的女性形象。《救风尘》中的赵盼儿也好,《金线池》中的杜蕊娘也好,她们凌厉的锋芒始终指向她们命运的嘲弄者。关汉卿确实从这些被歧视、被践踏的人身上发现了她们金子般的善良和潜在的愤怒与抗议,这位伟大的剧作家对女性这一弱势群体的关注、同情和褒扬表现了他超越时代的人文关怀。
这些女性敢于揭露社会黑暗的一面,敢于诅咒不合理的制度,无畏于嘲弄权豪势要,她们的个性锋芒毕露,却又不尽相同。如果说《救风尘》
和《金线池》是关汉卿以亢烈、凄切的高腔唱出卖淫制度下妓女的悲歌和战歌,那么《谢天香》则是以低吟浅唱的沉缓调子宣叙多少个岁月、多少个天香在麻木循环着的悲剧。
关汉卿几乎是含着深情的泪花凝视着自己主人公的生活历程,在他的笔触下,谢天香的精神世界,她的对自由的向往始终是作者着重描写的对象。
谢天香不像杜蕊娘灵魂犹如一团火,她的性格也不如赵盼儿那样不屈不挠。
但像她这样一个聪明、敏感、感情纤细、富于幻想的少女,被命运抛到那样一种环境,有着千百种的不公平,她的敏感的神经尤其不能容忍。
我们可以看到,钱大尹娶谢天香是有着他对朋友的一番心意,可是他让谢天香误会了3年、煎熬了3年,由此可知,钱大尹根本没有顾及谢天香的感受。所谓智宠始终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出现,带给谢天香的始终是疑惧和屈辱,是残酷的人性折磨、严重的人格损伤,谢天香只不过是钱大尹为朋友保管的一件物品,正如封建社会众多女性一样,在男人手中递去传来,性情尊严完全被淹没,即使她们有着作为人的欲望和情感,并意欲为之奋斗、争取,但是男性不允许,女性的解放也就成了一纸空谈。女性的解放也同时要求男性解放,这样才是整个人类的解放。
然而不管是小心谨慎的宋引章,还是幽怨无穷的谢天香,她们都是遭受社会欺凌的妇女。她们的身上折射出了元代文人的身影。
现实的残酷与喜剧的美好结局,突出反映了作者的愿望。他希望在现实中备受欺凌的女性能在精神上获得些许的安慰,这无疑体现出关汉卿对女性命运特别是妓女命运的人道关怀。
人心已宽,便可容纳万物
君王曾赐琼林宴,三斗始朝天。文章懒入编修院。红锦笺,白苎篇,黄柑传。学会神仙,参透诗禅。厌尘嚣,绝名利,近林泉。天台洞口,地肺山前,学炼丹。同货墨,共谈玄。兴飘然,酒家眠。洞花溪鸟结姻缘,被我瞒他四十年,海天秋月一般圆。
帝王为其设宴,文曲星为其引路,享尽了荣华富贵,有人却对这些视如敝屣,宁可远尘嚣绝名利,入山林与花鸟同眠,求仙问道为归路,此人便是元朝一代奇葩贯小云石海涯。张可久在忆起这位至交好友时,对其才情和一生的作为既佩服又感慨,为他可惜又为他庆幸,于是写下了上面这曲《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一面纪念刚刚离开人世的贯小云石海涯,同时也是回忆二人相识多年来的往事。
贯小云石海涯又名贯云石,号酸斋,公元1286年出生于元大都西北郊高粱河畔维吾尔族人聚居的畏吾村。因家庭祖辈极其显赫,可以说他是在众星拱月的环境下长大的。贯云石的父家是武将出身,父辈众人皆在南方任军政要职,母亲廉氏则是维吾尔名儒廉希闵的女儿。廉氏的叔父廉希宪曾任元朝宰相,被元世祖尊称为“廉孟子”,廉家显赫的文士才子频出。
幼年时期的贯云石常随母亲住在廉家的“廉园”里一面学武,一面修文,在文武的双重熏陶下,很快便成为潇洒的好男儿,儒、侠集于一身。
父亲死后,贯云石直接继承了爵位——两淮万户达鲁花赤,此官职位居三品,握有兵权,下统十余万百姓和近万名将士。不仅如此,当时朝廷内握有重权的人皆多次举荐他,元英宗特许他为太子玩伴,意思即是将他作为辅佐未来君王的班底。
权财皆在眼前,贯云石理当意气风发,可他在家乡整顿军纪、训练兵马之际,越发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适合自己。他厌恶战争和杀戮,想有所作为又不希望通过武力实现。但他却是个军人,不可能实现不见血的仕途,只有去专心修习文学,才能让心灵得以净化。他听说京城姚燧姚大学士的学名显赫,人格亦是上上品,决定拜入姚燧门下,于是毅然决然将爵位让给弟弟,进京拜访姚燧。
弃微名去求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陡然放下家庭的重担,贯云石顿觉全身轻松,云淡风轻。这首《清江引》是他真实心情的写照,也言明了贯云石的毕生志向,只愿觅得“知音三五人”,同袍同饮,把酒言欢。喝醉了之后舞袍弄袖,大跳醉舞,任意挥洒衣袍,天大地大,有不尽的空间可以任他施展,不必再受任何束缚。
人心已宽,便可容纳万物。在“廉园”居住的时候,贯云石结识了赵孟頫、程文海等当世显赫才子,在他拜入姚燧门下后,也结交了许多才高八斗之人。他与这些人常常到山林里徜徉,谈论诗文,对饮欢歌,乐而忘返。甚至连姚燧都与贯云石从师徒变成了好友,二人常坐在一起争论问题,下棋喝茶,引以为人生最大的乐趣。姚燧生性严谨,鲜少夸人,对贯云石的文辞却赞不绝口,认为他有古乐府的风韵,无论写诗词还是做人,皆玲珑剔透。
元仁宗即位不久(1313年),年仅二十七岁的贯云石进入翰林院成为侍读,升为皇帝的直属秘书,专门提供治国见解,参与制定国家政令。元朝的统治者在选取翰林贤臣上格外重视,基本由皇帝钦点,即使皇亲国戚,没有真才实学的人依然无法走近皇帝身边说话。翰林院负责整理国家的政策等史料,影响千秋万代之后的名声,仁宗格外重视这一点,还亲自委任贯云石为维吾尔族第一翰林学士。
获此殊荣,贯云石不可能无动于衷,开始积极参政,直言敢谏,大有前辈王恽的风采。正当此时,仁宗想借儒家学说来控制民众思想,萌生了恢复科考的想法。此时贯云石正在教导太子读书,领会了仁宗的意思,便与身居翰林承旨一职的好友程文海一起筹备恢复科考的条令。他们主张恢复宋代科举制,选拔人才不拘一格,仁宗表面上点头,却根本没有实际举动,贯云石大失所望。不久,姚燧辞官隐退给了他很大的刺激,他更加认为没必要再待在朝廷。
在贯云石尚未提出辞官时,一些官员中极力反对恢复科举制度的人站了出来,暗中陷害贯云石,说他妖言惑众、愚弄东宫,想左右元王朝未来走向。仁宗虽然没有相信谗言,贯云石却闻讯惊恐,暗道原来当个文官比武将还要惊险,在沙场上明枪易躲,在官场上却是暗箭难防。如果宫廷里再出现政治斗争,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区区翰林学士能担待得起的。贯云石的担忧并不是无凭无据的。
元武宗、元仁宗即位之前,宫廷内发生过夺位溅血事件,例如武宗即位时,曾拥立过安息王阿难答为皇帝的铁木儿、阿乎台等人皆被处死;仁宗即位之后也是排除当年曾反对他做皇帝的人。贯云石在当翰林学士期间,曾进“万言书”批评仁宗对“八百媳妇国”和“吐蕃”用兵,又曾讲过太子言行不正的“坏话”,这些都是有心人可以拿来陷害他的把柄。贯云石心知只要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他很容易就会被扳倒。思来想去,觉得越来越凶险,贯云石便辞官退隐了。小小的翰林一职,他仅仅当了一年而已。
仁宗延佑二年,贯云石避居杭州,在这里建起了属于自己的陋居,仿效陶渊明过着独自下地耕田的闲适生活。可每至午夜梦回,依然对当年在朝廷经历的那场“恢复科举风波”心有余悸。
竞功名有如车下坡,惊险谁参破!昨日玉堂臣,今日遭残祸。争如我避风波走在安乐窝。
这首《清江引》与上首同写于酸斋旅居杭州之际,然而上一首的情感潇洒淡然,似乎还存有年轻人的洒脱与快活,与他刚让爵给弟弟时的情绪极其切合。但再看这首《清江引》时,却明显能感到他内心的凋零,归隐只为寻得片刻的安乐。
竞逐功名如同车下陡坡,凶险异常,弄不好一头扎进沟里,摔得个遍体鳞伤,更有可能粉身碎骨、一命呜呼,那其中的未知之数叫人惊悚。身在官场也是一样,凶险不是简单可以参透,也许前一刻还是朝堂里的机密要臣,与皇帝耳鬓厮磨,下一刻已中暗箭,横死牢中,还不如像他一般远远地逃开,寻找一个可居之所。此曲的末尾一句,可看出贯云石对世间的名利完全参破。
无奈的叹息之语,是贯云石沉迷显贵生活之后的“顿悟”,其中不乏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酸。不过,他能及早抽身去寻求避居乐趣,却也是极为明智之举。而且恰恰是因为他避居江南杭州,在那西湖堤畔度过了他的似水年华,使他不断找到文学上的灵感,才攀上了词曲文学的高峰,令他的曲子灵秀清新,内容生动自然,唱起来朗朗上口。也是在这绿野山川中,贯云石参透了武修的至境:止戈终生,静以养性。
青灯寂寞,老子婆娑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这支小令抒写重阳登高时的思家之情。题名“九日”,即指重阳节,古人在重阳节时有全家登高饮酒的风俗,对行人游子而言,则成了一个思家之日,“每逢佳节倍思亲”。张可久此曲,正是写自己客居异乡时重阳登高时的愁怀。
张可久读书万卷却始终怀才不遇,一生沉抑下僚,主要充任幕僚、监税、典史等小吏,由于家境困窘而不得不常年奔波在外,至七十余岁仍不敢退休,故而其散曲中思乡之作特多。本曲起首三句即开门见山,叙说思家之情。开头的“对青山”乃是切题,指明是在重阳登高之时,而在诗词传统中,“青山”常常指代归隐,与宦游相对,所以此时面对青山,作者已是心头充满矛盾,愁绪满怀了,所以不由自主地伸手整理了一下头上的乌纱帽,而且,这句还暗中化用了晋代孟嘉的故事,孟嘉为桓温之参军,桓温九月九日在龙山大宴群僚,大风将孟嘉的乌纱吹落,他仍泰然自若,饮酒如故。这里是说孟嘉对于乌纱帽的有无毫不介意,何其洒脱。而自己呢?似乎还不能轻易将其去掉,要之无趣,失之可惜,一个“强”字,传神地写出了个中的尴尬,同时也说明作者内心之中,归欤之意难以平静,而目睹雁阵成行,“倦客思家”之念也就冲口而出了。“横”字巧妙,表明作者此时已独立山巅,目光似乎已与雁阵平行,漫天秋色也被这一行雁阵横分成上下两半,落寞凄清之意,隐隐可见。
“翠袖殷勤”三句,笔锋突然一转,描写曾经的繁华景象:美人在旁,翠袖飘漾;觥筹交错,流霞满觞;玉腕轻扬,华音流淌。这些内容,初看颇费思量,似乎与前面的曲意割裂了,但是联系前后文,则不难理解。这些内容一方面可视为对“强整乌纱”的注解,宦途亦非全无其乐。
另一方面,仔细想来,繁华富贵毕竟是过眼云烟,当曲终人散,红颜老去之时,猛然发现自己依然是一介小吏,昔日的那些快乐享受与人世的沧桑比起来,又是何等的微不足道,只有故乡和家庭的温馨,才是真切实在,历久弥香的。因此,作者的思绪又回到倦客思家之上。下面“人老去”两句,是说岁月匆匆,人生易老,荣华也好,凶险也罢,都渐成身外之物了,就像那行将过时的黄花,也该寻找落叶归根之处了。“蝶愁来”一句,化用苏轼《九日次韵王巩》中“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之意。明日黄花,比喻过时的事物。
结尾“回首天涯”三句,看似写景,实是紧承前面句意,再次表述思乡之情。这几句的字面之意是:回头遥望天际,只看到一轮将要落山的夕阳和几只远飞的乌鸦。但是,诗人并不是单纯写景,句中的“斜阳”和“寒鸦”实际上均与“倦客思家”相关,因为夕阳落山,是要回到昧谷之中,而傍晚时的飞鸟,其目标无非是其巢窠,正所谓“鸟倦飞而知返”,所以,这三句与开篇的思家之念正好遥相呼应,画面优美而情感沉痛。
这首小令通篇寓情于景,首尾连贯,中间回忆繁华的亮色与首尾的暗色反差强烈,更增加了倦客思家的凄清之感,结句意境幽远,感人至深。
另外,本曲语言凝练,对仗工整,具有典型的雅化色彩,曲学大师任讷《散曲通论》赞赏此曲曰:“句中句外皆成对仗,而意趣潇洒,不因藻翰而伤缛,则分明为清丽一派也。”
风波几场,急疏利锁,顿解名缰。故园老树应无恙,梦绕沧浪。伴赤松归欤子房,赋寒梅瘦却何郎。溪桥上东风暗香,浮动月昏黄。
张可久写有【满庭芳】《山中杂兴》两首,均是表达归隐田园的愿望,本曲为其中第二首。题名为“山中”,就已经隐含有归欤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