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总是元曲最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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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4)

开篇三句,诗人直奔主题,直抒胸臆,言说自己经历了许多的风波之后,顿感名利如沉沉枷锁,惟愿弃之而后快。这里的“风波”没有具体所指,但显然是指“红尘恶风波”(关汉卿【四块玉】《闲适》),宋代秦观【水龙吟】中有“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之句,也是同一机杼,而从“急”和“顿”来看,其凶险的程度,必是令人心悸的。“故园老树应无恙,梦绕沧浪”二句,直接写归隐之情。前一句写思家,因为思树即是思家,此句是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三径就荒,松柏犹存”之意,抒写对家乡的怀念和对平淡而温馨生活的渴望。后一句“梦绕沧浪”是写归隐,沧浪,即沧浪之水,本指汉水,代指避世隐居,《楚辞·渔父》:“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此事也见于《孟子·离娄上》。曲中“梦绕”二字,乃是极言归隐之心的强烈执着。从这里可以看出,作者的思家和归隐之情是彼此重叠的,均是相对于宦游的无奈和困顿而言的。

以下“伴赤松归欤子房”五句,则是分作两层,进一步铺排退隐之情。“赤松”即赤松子,传说中的仙人。“子房”即汉代张良。“伴赤松归欤子房”,是指诗人想效法张良伴仙而游,退隐江湖,据《史记·留侯世家》载:“留侯乃称曰:‘……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导引轻身。”历史上张良实际并未退隐,但后人敬佩其淡泊节操,在民间逐渐将其附会成世外仙人,把他当成见机知退的典范,《仙传拾遗》

中就有相关传说。“赋寒梅”句中的“何郎”,指梁朝诗人何逊,他喜爱梅花,有《咏早梅》诗,清江防所刻《何水部集》中,此诗下有注云:

“逊廨舍(官衙后宅)有梅花一株,日夕吟咏其下,赋诗云云。后居洛(洛阳)思之,再请其任,抵扬州,花方盛开,逊对花盘桓,终日不能去。”所以,“何郎赋梅”含有怀旧的意味,杜甫《和裴迪》诗:“东阁宫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姜夔《暗香》词:“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均用其意。此句又与“故园老树”相呼应。这两句是一层,表达向往辞官归隐、对花而欢的恣意生活。下面“溪桥上”三句,又是一层,抒写想象中的隐居的美妙。这几句,袭用了林逋《山园小梅》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词与意。林逋是宋代着名隐士,隐居西湖,梅妻鹤子,清俊高雅。张可久借用林诗,正是表达倾慕之意。

此三句纯是景语,但更是情语,意境幽雅,情调则颇为伤感,因为这只是诗人心中玄想的情景,在曲意上与前面“梦绕沧浪”遥相呼应,而梦境越是优美,内心的失落和忧伤就越是浓烈,全曲也就结束在这种伤感的氛围之中,使人久久难以释怀。

张可久的这类散曲大多抒发一种欲归不得、欲闲不能的怅惘之情,内心的痛楚常同优美的意境交织在一起,故而感人至深。本曲文字精练,情感深沉,层层铺排,处处照应,善用典故,为典型的雅化之作。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中并称乔吉、张可久二人:“两家固同一骚雅,不落俳语,惟张尤翛然独远耳。”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张可久读书破万卷,却是“功名半纸,风雪千山”,故不免对案而叹,怀古伤今,本曲即借史事以抒怀,表现“读书人”的忧患意识。

前三句写读史时的感叹唏嘘,只记其大概而不及具体史实,但所举三事都是读书人所熟悉的故事,其中的空白读者自可填补。首句写霸王别姬之事,据《史记·项羽本纪》和《楚汉春秋》所载,项羽被困垓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虞姬和歌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乌江,在今安徽和县东北。这一句重点抒发英雄美人穷途末路的感慨。次句写火烧赤壁之事,赤壁之战是历史上的着名战例,曹操八十余万大军几乎灰飞烟灭,这一句感叹历史风云变幻莫测。第三句咏汉代班超故事,据《后汉书·班超传》,班超青年时投笔从戎,建功于西域,官封定远侯,居边陲西域三十一载,年老时思乡心切,就上书请求内调:“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这一句感慨于将军白发,寂寞凄凉。这三句情感之低沉伤感相似,但所叹之事则并不相联,使人不禁好奇:作者铺排三事,所怀之情何在呢?

后面三句,则是对此疑问作答,揭示自己的所思所感。一句“伤心秦汉,生民涂炭”,猛地将前面所咏之事收拢起来,原来作者是用前举三事代指整个秦汉历史,甚至是整个的历史。无论秦朝汉朝,历史的天空上总布满了刀光剑影;无论输赢胜败,帝王的座基下又哪少得了累累白骨?英雄也好,美人也罢,总有垂老、横死之时,念及这些,怎不令人伤心呢?

但更加可伤的,是无数普普通通的人民,因为朝代的兴亡更迭,将军的起落沉浮,带给百姓的,只有深重的灾难和无尽的痛苦。“涂炭”,即泥沼和炭火,比喻为困苦,《尚书·仲虺之诰》说:“有夏昏德,民坠涂炭。”至此,作者“伤心”的原因已显露无遗了。此情此语,与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中的感叹交相辉映,引人沉思。最后一句,“读书人一声长叹”,是叹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读书人能真正读透史册?而自己呢?即使能够读懂读透,还不是一介穷儒,对于历史,又岂能奈何呢?

凡此种种,无一不是令人可叹之事。因而,作者的这“一声长叹”,其力度之大,堪称空谷足音了。

本曲只有短短的六句,但结构完整,情感深沉。尤其意境比较阔大,在张可久散曲中是比较难得的。本篇题为“怀古”,但并不是简单地谈论古事,而是寄寓着深广的现实忧愤,情调偏于伤感,与一般元人的愤激佯狂之作颇不相同。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即认为:“(张可久怀古之作)缺乏元散曲最引人注目的敢笑敢怒,敢骂敢嘲的气魄,缺乏那种笑则开怀,怒则瞠目,骂得放肆、嘲得尖刻的一无顾忌的精神,他温柔敦厚,‘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体现的正是传统文人的高雅美德和传统的‘诗教’精神。”

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张可久长期蹭蹬,为生计四处奔走,几乎终生屈为下吏,可谓身不由己,苦不堪言。他出生儒家,传统文人之气比较浓厚,做不到像关汉卿那样“往烟花路上走”,所以便一边身居小官,一边感叹辛苦,他曾自言:

“人生底事辛苦,枉被儒冠误。”“牢落江湖,奔走在仕途。”(【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在其散曲中,以“道中”、“山中”、“秋怀”、“客况”、“客中”为题的作品就非常之多,大多述说故园之思和舟楫之苦,读之令人不胜感慨。本曲题为“客中”,所抒发正是这种牢落江湖、功名无着的酸楚之情。

起首两句,抒发半世蹉跎而前程渺茫的悲苦之感,并指出了淹留“客中”的原因。“长安”,即西安,唐朝帝都,此处代指京城、朝廷。“望长安”中的“望”字,既有顾望、渴望之意,更有帝乡遥远、仕途黯淡之意。而“前程渺渺”和“(双)鬓斑斑”相对而出,几多酸楚,尽在其中。此句暗用了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中“长安不见使人愁”之意,直接表达落拓牢骚之情。其后“南来北往”两句,语义显豁,抒发“行路艰难”之叹。“南来北往”,概写奔走在仕途的艰辛。一个“随”字,又说明了自己俯仰随人、身不由己的困窘之态。“征雁”中的“征”字,是作者的移情之想,仿佛南北迁徙的大雁也同自己一样的困苦不堪。

“青泥小剑关”三句,紧承前语,具体描绘“行路艰难”之状。“青泥”,地名,指青泥岭,是古代由陕西进入蜀地的要道,李白《蜀道难》

中就有“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之句,极言其难以攀爬之状。据《元和郡县志》载:“(此岭)悬崖万仞,上多云雨,行者屡逢泥淖,故号曰青泥岭。”“剑关”,即剑阁,地势险要,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如此泥泞、险峻之处,行走于此,其“艰难”可想而知。次句中的“红叶”,代指秋天。“湓江”,即浔阳江,这里借用白居易《琵琶行》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的诗意,而且白居易此诗是作于“左迁九江郡司马”之时,本曲用此典故,显然是取其萧瑟之感。第三句中的“白草”,是北方所生之草,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有“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之旬,这里用其边地苦寒之意。“连云栈”,在陕西汉中,为川陕通道,全长四百七十里,极为险峻。这三句为工整的鼎足对,纯用名词连缀在一起,而且色彩丰富,表面上风光霁月,但内里却无处不充满艰险。这三句纯粹是景语,但每一句都关涉着“行路艰难”的悲苦之情。如此之大的反差,其蕴含的艺术张力只能是巨大而强烈了,正所谓“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姜斋诗话》)。而且,此三句中,“红叶”代表江南,“白草”可代表北地,如此一来,又与前面的“南来北往”相照应了。如果进一步再作推敲的话,这三句所写的行路之难和行路之远,似乎又是对更前面的“前程渺渺”的照应,匠心之精巧,真令人叹为观止。

结尾两句,既是归结全篇,更是诗人对自己既往人生的总结和浩叹。

“功名半纸”,极言功名的轻悠飘渺。“风雪千山”,则是极言南北奔忙的艰辛困苦。功名二字,书之不满半纸,掂之轻如鸿毛,而其背后的艰辛和悲哀,又是何其的沉重!一轻与一重,二者何其的不伦,但对于作者而言,却都推不掉、甩不开,这就是作者的尴尬和悲哀,也可以说是那一个时代的文人的悲哀。一声叹息,直可穿透历史!

剑空弹月下高歌,说到知音,自古无多。白发萧疏,青灯寂寞,老子婆娑。故纸上前贤坎坷,醉乡中壮士磨跎。富贵由他,谩想廉颇,谁效常何。

冬日的夜,清冷,迷离,一间书房,一盏青灯,一个头发半白的男子。

“岁月催人老啊。”他对着镜子感叹道,张可久啊,张可久,你虽有满腔的报国雄心,空有满腹的经世才华,却毫无用武之地,眼看这一生迷迷糊糊已经过了一半,你也就只能这样碌碌无为到终老了。

他想着想着,不免就有些伤感了。想当年,战国的冯瑗寄食于孟尝君门下。每不如意时,总倚柱弹剑而歌,歌云:回去吧剑啊,吃的饭菜里竟然没有鱼啊!主人听说后,一笑说:给他鱼嘛。又过了一段时间,冯瑗又弹剑而歌曰:回去吧剑啊,出去时没有车啊!主人听到后说:给他车坐。

谁知,这位剑客仍然不满足,不久竟又歌道:回去吧剑啊,家里老人没人养老啊!照理讲,一位无功无劳落魄至此的食客,提出如此过分要求,确实会使人厌烦。但是,这位孟尝君确实是君子风度强者眼光,怀有宏远之志,他一一满足了这位弹铗客的要求。冯瑗后来终于被重用了。

然而我呢?我为觅知音奔波了大半辈子,连白发也稀疏了,结果呢?

依旧是独自面对青灯古卷,冷清寂寞,无人赏识,也无人提携。自古以来,知音难觅,历朝历代,有多少才能出众之士,不都是一生坎坷吗?他们或如唐朝马周不得志时饮酒消愁,或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但是,他们心中的不平和悲愤,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难以消解?

他想起了唐朝的马周。马周当初很不得志,住在旅社里,主人不答理他,他就要了一斗八升的酒,独自喝酒消愁,曰“醉乡中壮士磨砣”。后来到京城投奔当时任中郎将的常何家,正赶上唐太宗下令百官给朝廷提建议,但常何是个武将,提不出来,回家后向马周请教,马周马上就提了二十条治国方略。常何实在,就把这二十条都呈报给太宗了。唐太宗一看很奇怪,一个武将怎么会有这些才能,就问常何,常何只得实情相告。太宗立刻召见马周,拜为监察御史。

马周是幸运的,因为古往今来,像常何那样的人太少了。你看那廉颇,虽曾在赵国立过很多功劳,被封为信平君,为假相国。但到了襄王时期老了之后,襄王就让乐乘取代他,廉颇大怒,用武力打跑了乐乘,结果自己也待不下去,就逃到魏国。后来秦军犯赵,赵王屡屡战败,就想再起用廉颇,派使者去请。廉颇的仇人郭开怕他被重新重用,就贿赂了使者,让他说廉颇老了不中用了。使者回来一说,赵王就不再召回廉颇,廉颇此后郁郁而死。

他又何尝不是像廉颇一样,不是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才华,只是遇到的都是像召见廉颇的使者那样的人,才使自己如此的不得志。不是知音难觅,而是知贤不举。

也罢,也罢,历史上不遇知音,一生潦倒的人如此之多,自己的“青灯寂寞”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些富贵的幸运儿就让他们富贵去吧。富贵既然与我无缘,我就自甘寂寞,自乐悠闲,何必去强求呢?何况这又是强求不来的。

张可久的这首小令借古人之酒杯,抒发了“知音”难觅的感慨。他从战国时弹铗的冯瑗谈起,联想到古代的许多前贤,他们尽管满腹经纶、踌躇满志,却总是道路坎坷。假如没有常何,马周焉能被唐太宗赏识?而赵国老将廉颇,虽然战功赫赫,由于不遇明主,终被埋没。作者读历史,有感于自身际遇,故而发出这样的慨叹。他空有济世救民的雄心壮志,而不被起用,壮志难酬,因此,至今只能过着“白发萧疏,青灯寂寞”的生活。此曲也有对封建专制社会进行批判的含意。

三生梦,万里别

雨晴云散,满江明月。风微浪息,扁舟一叶。半夜心,三生梦,万里别。闷倚篷窗睡些。

元代散曲作家中,在仕途上能够平步青云、一帆风顺的实为少数。然而卢挚却成了个例外,他的官位相较于其他元曲作家较高,“年及弱冠,已登仕途”,命运待他不可谓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