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扩大了赋的题材。不仅描写帝王生活,贵族生活、官僚内幕、古代历史人物等也皆统摄其中,并把目光投向了地方都市。其次,开创了蕴藉迂徐的赋风。他的赋,讽谏说理成分大大加重,没有了西汉中期那股踔厉昂扬、闳放不羁之气,变得典丽深湛,词语蕴藉,从容徐缓,有儒雅之风。再次,炼字遣词奇崛诡丽,铺陈有度。杨雄赋文辞奇诡,人所共知,但奇字怪字多用在描写处,叙事时常用浅显文字。铺陈也不像相如那样烦琐,而是扼要简括,大赋的篇幅较其他诸家精短。
弹琴感文君,颂赋惊汉主
说起司马相如,那真是故事一箩筐!这位蜀中才子、汉赋圣手,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他与大汉天子的奇遇、他作赋时的艰辛等等,都已不再单纯是史书上的记载,而是早已化为诗词中的典故、舞台上的形象、戏剧中的人物,为历代的人们津津乐道。
司马相如(前179-前118),字长卿,西汉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他年轻时,喜好读书,又学习剑术。司马相如本名犬子,就是阿猫阿狗的意思,随着学识的增加,他十分仰慕战国时期赵国名相蔺相如的为人,便改名叫“相如”。曾有一副对联,上联是“蔺相如司马相如实不相如”,下联“魏无忌长孙无忌此亦无忌”,联中人名对人名,十分有趣。
四川地理条件特殊,物产丰富,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而险峻的巴山蜀水,又使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种相对隔绝的环境,造就蜀人豪放不羁的性格,历史上多有游侠和羽客。
在读书和习剑中度过少年时代之后,司马相如离开家乡,想在京城中大干一番事业。汉代人做官主要有两条路,一是通过“察举”,被地方官看中推荐;另外是“赀选”,就是拿钱买官。相如通过赀选,在汉景帝身边做了“武骑常侍”,一个类似现在的总统保镖的角色。但这远不是他的初衷,而且汉景帝对辞赋等华而不实的东西也不感兴趣,所以,在宫中的两年多的时间里,相如一直很郁闷。就在这个时候,汉景帝的同胞兄弟梁孝王进京,随身带着邹阳、枚乘等一批文人,司马见到这些同类士人很兴奋,梁孝王也十分欣赏相如的才华,于是,相如便借病辞官,随梁孝王去了梁国。司马相如在梁园如鱼得水,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但“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梁孝王去世,梁园宾客随之作猢狲散。司马相如只好告别生活了八年之久的梁园,回到成都老家。这个时候,他的父母已亡,家境败落,司马相如成了待业青年,不得已只好投奔在临邛做县令的朋友王吉。临邛是成都附近的一个县。
在临邛,相如与卓文君演绎出了名传千古的爱情故事。卓文君是临邛富豪卓王孙的女儿,容貌秀丽,文才出众,素爱音乐又善于击鼓弹琴,但年仅十七就不幸守寡在家。司马相如早已耳闻这位才貌双全的美人。一次,卓王孙宴请宾客,好不容易把司马相如请到。席间,相如借琴声表达自己对卓文君的爱慕之情,卓文君也久仰相如文采,不禁从屏风外偷窥相如。她深懂音乐,司马相如的琴声让她怦然心动,两人一见倾心,当夜,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携手私奔。
这时的司马相如一贫如洗,空有才貌,卓王孙也因女儿败坏门风怒火冲天,不给她一文钱。两人只好将身上还值点钱的东西变卖,回到了临邛,开起了小酒馆。文君每天当垆卖酒,相如身穿犊鼻裈,与佣人一起打杂。卓王孙闻讯,深以为耻,但经不住兄弟、叔伯等的劝说,况且还有骨肉亲情,不得已,分给文君百万银钱和百名仆人。司马相如夫妇回到成都,过起了富人的生活。“弹琴感文君”,相如与文君的这段浪漫故事,成为后人咏之不尽的风流佳话。
汉武帝继位后,相如的命运发生了很大变化。武帝雅好辞赋,读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时,只恨不能与其同生一个时代,倾慕至极,等搞明白他就是治下臣民时,便急忙将相如召至京城,成为身边的近臣。元光五年(前130),司马相如曾两次奉汉武帝命出使巴蜀,对开发西南地区,作出了有益的贡献。从西南回来后,有人告发他出使时曾受人财物,因而被免官,但不久又复为郎。由于这件事,他意识到为官的风险、仕途的艰难,便称病闲居在家。晚年,任文园令,这是管理汉文帝陵园的闲职。后因病免官,居住在茂陵。在茂陵,风流成性的司马相如又看中了一位“茂陵女”,想娶进家,结果惹得卓文君大怒,作了一首《白头咏》表示自己的决绝之心,相如读后只好作罢。元狩五年(前118),病死家中。他病时,汉武帝派人去茂陵搬取他的藏书,但只发现了有关封禅的遗札,武帝看后十分惊讶。没几年,汉武帝便进行了封禅之礼。
司马相如是汉代最重要的文学家之一,其文学成就以赋最高,有“赋圣”之称,据载有作品29篇,今存6篇,即《子虚赋》、《上林赋》、《哀二世赋》、《大人赋》、《美人赋》和《长门赋》。其中,《子虚赋》、《上林赋》是其代表作,创立了汉大赋的基本模式,后世将其与司马迁相提并论,有“汉代文章两司马”之说。
《子虚赋》和《上林赋》,两篇内容前后连贯,实是一篇完整作品的上下章,《史记》和《汉书》都引作一篇,称《天子游猎赋》,但萧统编《文选》时分为两篇,所以也有人认为是两篇。把它们看做是各自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的两篇,更为合理一些,《子虚赋》作于相如在梁孝王处为宾客时,而《上林赋》作于汉武帝召见之际,前后相距10年。
汉武帝对《子虚赋》早就十分着迷,等见了相如之后,不住地称赞,司马相如告诉武帝,《子虚赋》不过是写诸侯之事,不足观,要写天子游猎之事,作《上林赋》。司马相如作赋确实到了呕心沥血的地步,据说,他写这两篇作品时,心情闲散,和身外的事物不再发生关系,他挥洒天地万物,铺叙古今人事,时而精神恍惚,好像睡着了一样,时而又忽然惊醒,精神振奋,接着写,用了100天才完成。
《子虚赋》、《上林赋》虚构了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三个人物,全文即由他们的对话构成。子虚,就是虚言;乌有先生,就是没有此事;亡是公,就是无此人。《子虚赋》前半部分由子虚、乌有先生的对话开始,楚国使臣子虚出使到齐国,齐王发出全部车骑,举行大规模的田猎,意在夸耀齐国的气魄。猎罢,子虚访乌有先生,并夸耀当日之事,亡是公当时也在场。在子虚看来,齐王在接待他的过程中流露出大国的自豪和炫耀,无异是对自己国家和君主的轻慢,于是,便向齐王盛夸楚国云梦之大、山川之美、物产之富,中间侈言楚王游猎云梦之乐事,借以傲视齐国。赋的后半部分,是乌有先生对子虚的批评,指责子虚“彰君恶,伤私义”。乌有先生认为,辽阔的地域、丰富的物产以及对物质享受的追求,都无法同君主的道德修养相提并论,不值得称道,接着,又极力夸称齐国的山海方物远胜于楚,想在气势上压倒楚国。
《上林赋》紧承《子虚赋》,写亡是公听了子虚和乌有先生的对话后,很不以为然,批评他们二人和楚、齐二君都有违诸侯之礼:
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接着,亡是公极力铺叙天子上林苑的巨丽、天子游猎的无比壮阔的场面,压倒楚、齐,使子虚、乌有倾心折服,以此表明诸侯不能与天子相提并论。然后,“曲终奏雅”,写天子认识到“此太奢侈”,转而改弦更张,体恤百姓,彰显其严于律己的英明。
这两篇赋以游猎为题材,对诸侯、天子的游猎盛况和宫苑的豪华壮丽,作了极其夸张的描写。在赋的末尾,采用了让汉天子享乐之后反躬自省的方式,委婉地表达了惩奢劝俭的用意。前后两部分,主题统一,即反对奢侈,崇尚节俭,抑诸侯而尊天子,维护汉帝国的统一。其间又有对人民生产、生活的关心,及对天子功德、帝国昌盛气象与风貌的热情歌颂,反映了汉人高蹈扬厉的精神和自信的心态。
从结构上看,二赋结构宏大,想象丰富,描写场面雄伟壮观,气势磅礴。如《子虚赋》描写云梦大泽说: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巍郁,隆崇嵂蟀;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陁,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埘,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琘昆吾,瑊功玄厉,硬石碔硖。其东则有蕙圃,蘅兰芷若,芎藭菖蒲,茳蓠蘪芜,诸柘巴苴。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阤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这一段文字,从上到下、从高到低,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将其山、其土、其石、其树等等写了一个遍,极尽铺排之事。二赋所描绘出的“赋迹”,生动地体现了司马相如所说的“包括宇宙,总览人物”的“赋家之心”。
语言上,辞采富丽,诡谲多姿,表现了作者驾驭文字的高超能力。凡是能够增强描写效果的辞藻都用上了,语句因此显得特别铺饰、华丽。这与司马相如自身的文字功底也不无关系,他着有《凡将篇》,是当时有名的字书,所以在作赋时,能调动大量的词汇,对描写对象从各个不同角度进行描述。句式有三言、四言,也有七言,交错互用,整齐中不乏变化,富有节奏感、韵律感。
《子虚赋》、《上林赋》长达3500多字,这两篇天才之作,不仅是司马相如的进身之阶、成名之本,使其赢得了天子的赏识,而且标志着大赋的成熟,是一代文学汉赋的代表作,在汉赋发展史上有着极重要的地位。
它以华丽的辞藻、夸饰的手法、韵散结合的语言和设为问答的形式,大肆铺陈宫苑的壮丽和帝王生活的豪华,充分表现出汉大赋的典型特点,奠定了汉赋的基本体制和所谓“劝百讽一”的传统。两汉及后世一些描写京都宫苑、田猎、巡游的大赋,如杨雄的《甘泉赋》、《长杨赋》,班固的《两都赋》,张衡的《二京赋》等,皆取式于此,但在规模气势上又始终难以超越它。杨雄说:“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法言·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