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为梁孝王刘武宴集游于兔园之忘忧馆时所作。梁王命各为赋一篇,邹阳为《酒赋》之后,“韩安国作《几赋》不成,邹阳代作”。
高树凌云,蟠纡烦冤,旁生附枝。王尔、公输之徒,荷斧斤,援葛蔂,攀乔枝。上不测之绝顶,伐之以归。眇者督直,聋者磨砻。齐贡金斧,楚入名工,乃成斯几。离奇仿佛,似龙盘马回,凤去鸾归。君王凭之,圣德跻。
梁王在忘忧之馆的宴会中,邹阳奉命作赋之后,又代韩安国成此篇,可见邹阳思路敏捷,善于属文,竟至因替别人作弊而受罚。这篇赋从几的材料说起,“高树凌云”一句给人以豪迈感,所赋虽小,而胸襟开阔。其下述伐木、取材、制作,是用了借代的手法,举历史上的巧匠名工,而“眇者督直,聋者磨砻”,又是借代与夸张的结合,给人以诙谐之感。末尾归结到称颂君王,是应命之作的一般程式。但以圣德希求于王,那么“凭之”云云,就不是毫无意义,而应是览文书、问贤才、上奏朝廷而下理民事类。赋虽小,而层次清楚,思路开阔,语言清新可喜,看来邹阳确是汉初赋苑高手。
祸福无门,唯人所求
《鸮赋》见载于《孔丛子》《艺文类聚》及《太平御览》。《太平御览》说“汉太常孔臧,仲尼之后,以才学知名,作《鸮赋》”,则当是任太常期间受排挤而作。
文学作品中对鸮的描写最早见于《诗·豳风·鸱鸮》。汉初贾谊又有《鸟赋》,皆以猫头鹰为不祥之鸟。孔臧《鸮赋》则认为鸮并不能昭示吉凶祸福,吉凶祸福决定于人自身的所作所为。言行合德即为祥,违背常理则招祸,“祸福无门,唯人所求”。反映出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思想对文学的影响。
季夏庚子,思道静居。爰有飞鸮,集我屋隅。异物之来,吉凶之符。观之欢然,览考经书。在德为常,弃常为妖。寻气而应,天道不逾。昔在贾生,有志之士。忌兹鸟,卒用丧己。咨我令考,信道秉真。变怪生家,谓之天神。修德灭邪,化及其邻。祸福无门,唯人所求。听天任命,慎厥所修。恓迟养志,老氏之畴。禄爵之求,祗增我忧。时去不索,时来不逆,庶几中庸,仁义之宅。何思何虑,自令勤剧。
读完《鸮赋》很自然的让读者想到贾谊的《鸟赋》。两篇赋作的写作缘起几近相同,均是一只猫头鹰不期然飞入室内,使得两位作者浮想联翩,思考人生荣辱、生死等问题。但是,因为经历、性格不同,他们对同一事件的反应不同,从中得出的人生哲理亦不同。贾谊写《鸟赋》时,谪居长沙,年少得志的他无法忍受长沙的荒僻潮湿,更不能接受被排挤出政治中心之外的残酷现实,因此悲伤失望。所以,飞鸮入户让他认定寿命不长。为了说服自己,排遣忧愁,他接受了老庄齐生死、等祸福的思想,但是,在内心深处,老庄并没能为贾谊一解忧愁,因此其人生结局仍不免悲剧,所以孔臧意味深长地说:“昔在贾生,有识之士。忌兹鸟,卒用丧己。”有识的少年才子没能摆脱鸟带来的消极影响,年寿识多的“令考”虔诚信道,却一样认为飞鸮入户是“变怪生家,谓之天神”,因此要“修德灭邪,化及其邻”。这让孔臧不得不认真思考鸮是否真的预示着什么?“览考经书”之后,他得出“在德为祥,弃常为妖。寻气而应,天道不渝”的结论。由此否定了贾谊和“令考”的观点。他认为人自身的修为决定着遇祸还是得福,因此要“慎厥所修”,但同时又强调“听天任命”,顺应自然,“时去不索,时来不逆”,“何思何虑,自令勤剧”,不要过度“人为”。其中既有儒家的积极进取精神,又不乏老庄的达观,儒为主流,道以补充。
全文皆为四言,整齐典雅,结构紧凑,论述简洁,主题鲜明。
逸必致骄,骄必致亡
蓼虫,一种不起眼的小虫子,却因其独特的生活习性——寄生于味道辛辣的蓼花中,引起历代文人墨客的关注。唐宋八大家之一的王安石有《蓼虫》、南朝鲍照有《代放歌行·蓼虫避葵堇》。东汉王逸《七谏·怨世》中亦说:“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虫不知徙乎葵菜。”晋代左思《魏都赋》则云:“习蓼虫之忘辛,玩进退之维谷。”不过,他们多着笔于蓼虫处辛烈,食苦恶,却习以为常,不知迁徙这一主题。孔臧的《蓼虫赋》
则以蓼虫不知蓼花之辛苦为喻,讲出了“逸必致骄,骄必致亡。非唯辛苦,乃丁大殃”的深刻道理,可谓独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
此赋是一篇咏物小赋。作品借寄生于蓼草中、以吸食蓼草汁液为生,却不知蓼草辛苦的蠕虫,批判了膏粱子弟整天无所事事,好逸恶劳,贪婪骄奢的行径。
季夏既望,暑往凉还。逍遥讽诵,遂历东园。周旋览观,憩于南蕃。睹兹茂蓼,结葩吐荣。猗那随风,绿叶紫茎。爰有蠕虫,厥状似螟。群聚其间,食之以生。于是悟物托事,推况乎人。幼长斯蓼,莫或知辛。膏粱之子,岂曰不云?苟非德义,不以为家。安逸无心,如禽兽何。逸必致骄,骄必致亡。非唯辛苦,乃丁大殃。
赋开篇首先描写了一个美好的场景:夏季的酷暑渐渐消退,凉风送爽,天气宜人。作者身心舒畅,悠闲自得。吟诵之余,逍遥徜徉于东园。
只见蓼花“结葩吐荣,猗那随风,绿叶紫茎”,是那样的茂盛、美丽。但是,就在读者跟随作者尽情欣赏蓼花的繁盛与娇艳时,眼前突然出现了极不和谐的一幕:美丽可爱的蓼花丛中竟然集聚着一群丑陋可恶的蠕虫。它们贪婪地吮吸蓼花的汁液,丝毫不体恤其辛苦。可以想象作者乍然看到这一幕时的惊诧。当他平静下来时,立刻联想到人世间的膏粱之子,他们正像蓼虫,好吃懒做,安逸无心,尽情享受父母的辛苦所得,却不理解父母的辛劳。这种做法与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愤怒谴责之后,作者对他们提出忠告,假如不知悔改,最终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整篇赋以四言为主,语言简洁明快。由小及大,见微知着,在有限的篇幅中阐述了一个深刻道理,称得上咏物赋中的佳作。
奴仆契约,赋之谐谑
《僮约》以口语形式,写一杨氏僮仆便了,桀骜不驯,拒绝为王褒沽酒,褒乃立券买仆,订下种种苛刻条款而宣读,便了闻之悲泣,悔其所为而屈服。《僮约》是后世俗体赋的开山之作,或不计于《汉书·艺文志》“王褒赋十六篇”之列。该赋分别见于《古文苑》卷一七、《艺文类聚》卷三五、《初学记》卷一九和《太平御览》卷五九八,后收载于《王谏议集》及《全汉文》,文字出入均较大。
《文心雕龙》指出:汉赋既“繁积于宣时”(《诠赋》),而“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才略》)。汉赋至王褒而作风始变,出现刻写细腻、寄于情愫的新气象,不仅见之于其代表作《洞箫赋》,即于其俳谐赋《僮约》《责须髯奴辞》亦可见出。
“《僮约》谐放,颇近东方。”(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题辞·王谏议集》)本文是一篇用谐谑手法写的寓言赋,本意在告诫强奴不可欺弱主,但客观上却把奴隶所受的非人待遇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蜀郡王子渊,以事到湔上寡妇杨惠舍。有一奴名便了,倩行酤酒。便了扞大杖,上冢巅曰:“大夫买便了时,只约守冢,不约为他家男子酤酒。”子渊大怒曰:“奴宁欲卖耶?”惠曰:
“奴大忤人,人无欲者。子即决,卖券之!”奴复曰:“欲使,皆上券;不上券,便了不能为也!”子渊曰:“诺。”
读券文遍讫,词穷咋索,仡仡扣头,两手自搏,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当如王大夫言,不如早归黄土陌,蚯蚓钻额。早知当尔,为王大夫酤酒,真不敢作恶。”
此赋首尾两段风趣幽默,对比强烈。此僮不仅不为客沽酒,且叨叨怨言,惹动客人盛怒之下要来调治他的念头。但天真的便了竟要求新主人把凡要他干的活都写清楚,于是新主人洋洋洒洒七百来字,一口气把能想到的从早到晚从春到冬的活计全都“上券”。这一来,便了才傻了眼。可怜他又叩头又打嘴,“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并说出一番令人心酸掉泪的话来。中段内容使人想起《齐民要术》,而艺术上以四言为主,铺排比《诗·豳风·七月》有过之无不及,习用口语,读之亲切,如“振头”、“作鹿”、“雨堕”等。
本篇与下文《责须髯奴辞》为王褒的两篇奇文,以谐谑赋开启后人示范来者,如晋石崇《奴券》、宋黄庭坚《跛奚移文》等。颜延之《庭诰》
举入文人轻薄之例而讥之,实未深察人心。
又见赋之诙谐
《责须髯奴辞》与前《僮约》均首载于《古文苑》,本篇署名黄香,但二文皆为嘲谑俗赋,且嘲谑对象均为髯奴,则本篇亦出王褒无疑。《初学记》收载署“汉王褒”,故后人多从之,认为是同出于王褒的姊妹篇。
今据《古文苑》为底本,以《初学记》本校之。
《责须髯奴辞》,由《僮约》“买夫时户下髯奴便了”一语来看,本文“须髯奴”疑即髯奴便了。
我观人须,长而复黑,冉弱而调,离离若缘坡之竹,郁郁若春田之苗。因风披靡,随身飘飘。尔乃附以丰颐,表以蛾眉,发以素颜,呈以妍姿约之以绁线,润之以芳脂。莘莘翼翼,靡靡绥绥派之发曜,黝若玄珪之垂。于是摇鬓奋髭,则说说虞唐;鼓髻动鬣,则研核否臧。内育环形外阐宫商。相如以之闲都,颛孙以之堂堂。
岂若子髯,既乱且赭;枯槁秃瘁,劬劳辛苦,汗垢流离,污秽泥土,伧嗫穰擩,与尘为侣;无素颜可依,无丰颐可怙,动则困于惣灭,静则窘于囚虏。薄命为髭,正着子颐,为身不能庇其四体,为智不能御其形骸。癞须瘐面.常如死灰。曾不如犬羊之毛尾,狐狸之毫麓。为子须者,不亦难哉!
此赋共分两段,先扬一般人须髯之美为反射,再抑而诮责须髯奴须髯之丑“曾不如犬羊之毛尾,狐狸之毫氂”,但同时认为这是“劬劳辛苦,污秽泥土”所致,故亦从侧面反映了奴隶的生活命运。结构上似受启发于宋玉《风赋》“雄风”、“雌风”之对比,修辞上善用比喻,描写时动静结合,虽亦谐谑之作,然文字较《僮约》文雅,清丽可诵。“王侯须若缘坡竹,哦诗清风起空谷”,黄庭坚不仅受《僮约》启发而为《跛奚移文》,又爱本文而用其典实。
王褒虽是宫廷赋家,但以上两赋皆注意到下层奴隶的生活,不仅在汉赋作家中仅见,即在所有古代赋家中也属少有,他的贡献是值得重视的。
鹤形铜灯,修丽以奇
刘歆(?-23),字子骏,汉高祖刘邦之弟楚元王刘交的后裔,是西汉末年着名的大学者刘向的小儿子。他少通诗书,能属文,成帝初待诏宦官署,为黄门侍郎。河平年间(前28-前25),奉命与父领校皇家图书,对六艺、诸子、诗赋、传记、方技、数术之学皆有探究。父死,袭为中垒校尉。哀帝时,得王莽宠信,荐为侍中太中大夫。迁骑都尉奉车光禄大夫。继父业,类列皇家图书,作《七略》。因建议将古文经学《左氏春秋》列为学官,遭到今文经学家和大臣们的反对。为避祸,要求外放,先后为河内、五原、涿郡太守,后任安定属国都尉、右曹太中大夫、京兆尹等,封红休侯。王莽篡汉后,为国师,封嘉兴公。地皇四年(23),欲谋杀王莽,事泄而自杀。
刘歆着述,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有收录,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编有《刘子骏集》。其赋作,除《遂初赋》
外,尚有《甘泉宫赋》(见《艺文类聚》卷六二)及《灯赋》(见《艺文类聚》卷八○)残文。
惟兹苍鹤,修丽以奇。身体剼削,头颈委蛇。负斯明烛,躬含冰池。明无不见,照察纤微。以夜继昼,烈者所依。
本篇写宫廷或王侯贵族之家的鹤形铜灯,共十句,但由外形写到功用,末尾又寄意言外,韵味深长。赋的开头不说“灯”而说“惟兹苍鹤”,下面对鹤灯外形的描写又形神毕肖,所以给读者以造型十分生动的感觉。鹤的腿长,脖颈也长,通身都有很美的曲线,所以说“修丽”;因为以鹤为灯,造型奇特,所以说“奇”。“身体”二句进而具体描绘“修丽以奇”。
“负斯明烛”二句承上启下,“负”、“躬”都由鹤的形象来,“明烛”、“冰池”则就灯而言。由“负”字看,烛是在鹤的背上,油便在鹤的体内,故曰“躬含”。“明无不见”以下四句承上说灯的功用,而实际上也赞美了一种高尚、睿智的品格。
作者通过对鹤灯的描绘,表现了自己的思想情趣,是一篇优秀咏物小赋。联系近几十年出土西汉铜灯来看,这篇赋也是对当时高超金属工艺的赞美。
相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桓谭(约公元前23-公元56),字君山,沛国相(今安徽宿州市)人。两汉之际哲学家、辞赋家。通音律,善鼓琴,遍习五经,不为章句,精通天文。汉成帝时出仕为郎,王莽时为掌乐大夫。光武帝时征为待诏,因反对谶纬,被贬为六安郡丞,死于赴任途中。桓谭反对当时流行的谶纬迷信,指出“灾异变怪者,天下所常有,无世而不然”,与社会政治无关。“国之兴废;在于政事,政事得失,在于辅佐”。着《新论》16篇,已佚。《后汉书》有传。
据赋序所言,《仙赋》当作于绥和二年(前7年),青年桓谭跟随汉孝成帝出祠河东时,主要内容是赞美神仙生活之逍遥,并寓颂美之意。
从秦始皇起,历代皇帝无不千方百计寻找长生之术。汉宣帝面对少年才子贾谊“不问苍生问鬼神”;汉武帝读罢司马相如的《大人赋》“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还在华山脚下建集灵宫,“欲以怀集仙者王乔、赤松子”,名其大殿为“存仙”,名其端门曰“望仙门”,足见汉武帝对修道成仙的痴迷。青年桓谭因而写下这篇歌颂神仙逍遥自在的小赋。
夫王乔赤松,呼则出故,翕则纳新。夭矫经引,积气关元。
精神周洽,鬲塞流通。乘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玉女在旁。仙道既成,神灵攸迎。乃骖驾青龙,赤腾为历。躇玄厉之擢,有似乎鸾凤之翔飞,集于胶葛之宇,泰山之台。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出宇宙,与云浮,洒轻雾,济倾崖。观仓川而升天门,驰白鹿而从麒麟。周览八极,还崦华坛。泛泛乎滥滥,随天转琁,容容无为,寿极乾坤。
赋以王乔、赤松为例,首先赞美他们的身体可以“精神周洽,鬲塞流通”;其次羡慕他们有常人所没有的本领“乘凌虚无,洞达幽明,诸物皆见”;再次还艳羡他们独有的神仙生涯“吸玉液,食华芝,漱玉浆,饮金醪……观仓川而升天门,驰白鹿而从麒麟……容容无为,寿极乾坤”,这正是世人想象中神仙所拥有的一切。
此赋语言轻灵流畅,句式以四言为主,杂以三言、五言和六言,既整齐典雅,又活泼灵动,在艺术技巧方面仍有值得借鉴之处。
伯夷、叔齐赋中颂
《首阳山赋》见《古文苑》及《艺文类聚》,是一篇凭吊古人之作。
赋非完篇,其中也可能寄托着作者的人生感慨。
伯夷、叔齐是商末周初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因为不肯继承君位,相偕至周。后闻武王伐纣,叩马而谏,武王不听,于是愤而不食周粟。至首阳山,采薇而食,终饿死于此。临死前作歌一首,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与嗟徂兮,命之哀矣。”杜笃为伯夷、叔齐的气节所感动,于是写下这篇《首阳山赋》,或有所托,现不可知。
孟子把圣人分为四种:“圣之清者”、“圣之任者”、“圣之和者”、“圣之时者”。他认为伯夷是“圣之清者”(《孟子·万章下》)。由此可见孟子对伯夷由衷的敬佩。司马迁在《史记·伯夷叔齐列传》中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絮行如此而饿死……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踱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竞以寿终。是遵何德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