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父子而异其衣冠,岂可君臣而别其章服!此剃发一事,所当一意仰从,无容犹豫者也。”慕天颜当面劝说:“今既欣然称臣,又欲别其衣冠制度,此古来所未曾有。”但郑经仍顽固坚持“苟能如朝鲜例,则敢从议,若欲削发,至死不易”。根据慕天颜的汇报,明珠知道郑经是依恃台湾有海峡作为屏障,拒不应招,遂同蔡毓荣进京复命。自康熙元年至八年(1662~1669年),清、郑共进行四次会谈。唯有这次是皇帝亲自降谕,委派重臣,指授方略,对郑经的谰言进行批驳,充分显示康熙机智、敏捷和处理国事的卓越才能。
康熙十二年(1673年)八月,耿精忠向康熙帝上疏奏请撤藩,康熙帝立即允准并派钦使到福州协助办理撤藩事宜。耿精忠一见同意其撤藩的上谕,便马上与亲信密谋叛乱。此时他想到了占据台湾的郑经,如果能说动郑经参与他的反叛活动,无疑会大大增加他的声势。
于是耿精忠派了一个叫黄镛的漳浦人给郑经送了书信一封,在信中,耿精忠大加奉承,并煽动郑经:“孤忠海外,奉正朔而存继述;奋威中原,举大义以应天人。速整征帆,同正今日疆土;仰冀会师,共成万世勋业。”郑经对此大喜过望,总算又有了重返大陆的机会了,他立即整船兴师。可耿精忠当时还在准备和观望,郑经只得在澎湖一带屯兵,静等局势的变化。吴三桂反叛后,康熙帝曾发上谕停撤耿、尚两藩,耿精忠又赶紧派黄镛二次到澎湖,让郑经停止进兵,恰逢岛内有事,郑经便又转回台湾了。康熙十三年(1674年)三月,耿精忠揭起反叛大旗,于是派黄镛第三次到台湾,让郑经率领台闽全部水师,攻取江浙。
郑经统率几乎全部水军渡海到厦门。这时耿精忠已率主力北上争夺江西和浙江,沿海一带几乎没有兵丁布防,郑经趁机在广东、福建沿海抢占地盘,抢占了原属耿精忠的泉州、漳州、汀州、兴化、邵武等府和属尚可喜镇守的潮州、惠州二府及广州所属一些州县,并将抢掠所获不断运往台湾。此情形对耿精忠而言无异于引狼入室,他极为恼怒,多次与郑经发生冲突。耿精忠也不再北上了,郑经更没执行吴三桂让他率舟师攻南京或天津的指令。叛乱各部各怀鬼胎,勾心斗角,反而使得康熙帝抓住了机会,急命康亲王杰书赴浙江猛攻耿精忠,并指示当时的福建总督朗廷佐利用耿、郑之间的矛盾,仍招抚郑经。康熙十五年(1676年)十月,当清军自浙江攻入福建,耿精忠两面受夹击,进退失据,他不得已投降清军,并与清军合兵一处来攻打郑经,结果只用几个月的时间,清军便收复福建各地,郑经只得又退守厦门等沿海岛屿。
如果说康熙帝在三藩乱前确实打算用和平手段统一海峡两岸,当三藩乱时他考虑更多的只能是如何对郑经加以安抚,使其不致增加麻烦。他的主要注意力是吴三桂,招抚任何反叛力量均是出于军事上的需要,是一种策略。康熙帝在康熙十六年(1677年)时,更关注的是广西、广东和湖广方面合围吴三桂,福建方面已交给康亲王杰书镇守。杰书虽有心彻底击败郑经,但是满洲八旗不习水战,虽厦门等岛屿近在咫尺,杰书也徒唤奈何。五月,他派遣佥事道朱麟、庄庆祚到厦门招抚郑经。郑经仍然坚持说,只有照朝鲜例,才能同意,并在回信中说:准备率一旅之师“向中原共逐鹿”。杰书见到郑经的狂妄之语,不禁大怒,便下令各府州县,备造战船,准备进剿。就在此时,漳州人蔡寅诈称“朱三太子”,聚众造反,数万人向南靖、长泰、同安等县发起攻击,声势很大,杰书出海的计划搁浅了。
这年秋天,杰书再派泉州知府张仲举、兴化知府卞永誉等再往厦门,说郑经如果退出沿海各岛,可以照郑经期望的“以朝鲜事例称臣纳贡”向皇帝题请。
郑经的手下冯锡范却无理提出:清廷要想息兵安民,各守海岛,必须以漳、泉、惠、潮四府作为台湾的粮饷基地。杰书擅作主张,以为如果申明利害,郑经有退回台湾的可能,于是再派监生吴公鸿去厦门送信:提醒郑经要审时度势,不要太狂妄,“要地请饷”。结果冯锡范仍坚持:“苟以生民为念,边所海岛悉为我有,资给粮饷,则罢兵息民。”康亲王杰书虽放宽了招抚的条件,郑经的要求反而更加离谱,而康熙帝是否接受杰书的让步尚未可知。至此,郑经的意向已昭然若揭。康熙十七年(1678年)正月,康亲王杰书向康熙帝报告说:“郑锦(即郑经)无降意。”康熙帝批示:“郑锦虽无降意,其附逆人民有革心向化者,大将军康亲王仍随宜招抚。”后来的事实证明,康熙帝的这一决策有很大的可行性,而推行这一策略的是杰书荐举的姚启圣,他后来成为福建总督。
姚启圣原为浙江会稽人,后隶籍汉军镶红旗。康熙二年(1663年)以举人出任广东香山(今中山县)知县。因有人参劾平南王尚可喜而受牵连被革职。三藩叛乱后,他投充到康亲王杰书门下,为他出谋划策,深受杰书的倚重,不久被杰书推荐为署福建布政使。当杰书与郑经和谈失败后,郑经突然袭击清军,派手下大将刘国轩于康熙十七年(1678年)二月初十率主力猛攻漳州,并围海澄(今龙海),清军措手不及,接连吃败仗。康亲王杰书认为时任总督的郎廷相指挥无能,便令郎廷相单骑入京,同时推荐姚启圣出任福建总督。康熙帝也以为郎廷相软弱无能而导致丧师失地,马上将其革职,批准了对姚启圣的提升。
五月初五日下午,九龙江口战船林立,鏖战近两个月的海澄攻防战激战正酣,外城正受到刘国轩军的猛烈攻击,姚启圣等清军满汉步卒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笔架山等处,扎下营寨固守。副都统穆赫林、陆路提督段应举自杀,海城总兵黄蓝下落不明。攻陷海澄后,刘国轩与另一郑军将领吴淑分兵北进,攻占同安,围泉州,并派部将先后攻占南安、安溪、惠安、永春、德化数县及长泰、漳平等地。
清军将领对福建形势的恶化和刘国轩的凶猛攻击都感到恐惧和不安,可姚启圣却暗暗高兴。他认为刘国轩不攻漳州,是“舍近图远,弃瑕攻坚”,他已无力攻下漳州了。当州县被攻占后,姚启圣更有了克敌的信心。他对部下说:“贼兵不过三万,虑其聚而势雄。今既得诸邑,必当分众把守。众分,则势弱;势弱,则破之易也。”果然,刘国轩很快就陷入困境。为了镇守各地,刘国轩在当地征兵驻防,但为防止这些士兵逃亡,他将新兵家属强行迁往台湾,结果惹得当地百姓怨声载道。加之泉州之久攻不下,郑军不停地向当地人民征派军需,人民的反抗情绪极浓。当康熙帝看到姚启圣的破敌之策后,他高兴地对群臣说:“闽督今得人,贼且平矣!”对他表示了充分的信任和支持。
至八月,泉州已被围近两个月,形势危急,姚启圣组织数路兵马增援泉州,刘国轩抵挡不住,二十三日撤围退往长泰死守,谁知耿精忠也指挥大军向郑军发起猛攻,郑军大败,奔逃到九龙江云英渡一带,因无船渡河,万余人被淹死,“旗帜盔甲,布幔辎重,弃满山野”。刘国轩在长泰失利后,率军队退到海澄一带,深壕高垒,坚守不出。姚启圣派人前往厦门招抚郑经,劝其“解甲释兵,纵数千万子弟尽还耕渔之乐;身享裂土分王之荣”。郑经表示他接受招抚的条件仍旧是驻守沿海岛屿,征饷四府,且“海澄为厦门门户,不肯让还”。姚启圣再派人议抚,郑经再度拒绝。姚启圣奏准康熙帝,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正月,将整个福建沿海的百姓再次内迁,或十里,或二十里,在近水险要之地添设炮台,稽查防范。
尽管如此,但郑军仍据着海澄,严重威胁着福建,这令姚启圣坐卧不安。这时一个投诚官员黄性震向他建议道:“倘能高位厚禄,收买人心,不用干戈,立可收其绩效。”姚启圣闻听之后大喜。因此,将漳州卫改为“修来馆”,由黄性震管理,招降郑军兵民、对来降的文武官员仍以原官职衔使用。兵民如头发全长者,每人赏银五十两;头发短者,每人赏银二十两。“愿入伍者,立拨在营,给以战饷;愿归农者,立送回籍,饬府县安插,不许豪强欺凌,宿怨报仇”。此政策推行后,由台湾等地来降的军民络绎不绝。仅康熙十七年(1678年)下半年到十八年(1679年)初,便招降郑军文武官员1600余名,士兵23700余人,郑经军中有不少的总兵级的高官都投降了清朝。这无疑使郑经对部下产生了不信任感,军中猜疑之风盛行,以致军心涣散,士气土崩瓦解。康熙十八年(1679年)五月,清军进行小规模出击,被刘国轩击败。康亲王杰书又自作主张派人与郑经议和,他同意郑经可照朝鲜事例,不剃发。但冯锡范仍加两项条件:把海澄留为往来公所;每年给台湾提供饷银六万两。杰书对此打算接受,但考虑到事关重大,不敢自作主张,经福州顺路到漳州见姚启圣征求意见。姚启圣见郑经仍是老一套论调,当即回绝说:“寸土属王,谁敢将版图封疆,轻议作公所?”并指明康熙帝从未作出允许这样处理的决定。但姚启圣已深知郑经不会投降,便加紧了招抚和瓦解郑军的工作,一面加速建造舰船,选拔熟悉水战的得力将领,准备收复海澄、金门、厦门等所有沿海岛屿。
当时,福建水师提督空缺,姚启圣反复衡量后认为唯有施琅能当此大任,于是他便向康熙帝举荐施琅做福建水师提督。康熙帝却并未同意。康熙先是任命镇江将军王之鼎为福建水师提督,以为他曾任漳浦总兵,熟悉福建的情况。可王之鼎由于不知水战,到任后一再请求辞职。于是康熙帝只得将他改调为四川提督,同时升湖广岳州总兵万正色为福建水师提督。万正色到福建后加紧督造战船,训练水军,准备同郑经的军队作战。
在清军调兵遣将的同时,郑军投诚者日见增多,到康熙十八年(1679年)十月,郑军中已是人心惶惶,“有识者知其将亡也”。十一月,郑军骁将吴淑在守城时,被城墙压死,郑经和刘国轩均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康熙十九年(1680年)二月,郑军得到情报:万正色自福州率清军水师进攻郑军。
郑经派林升为水师提督,率江胜、朱天贵等将带领水军北上抵御万正色;刘国轩则在陆上布置防御,对付姚启圣所率满、汉各路大军的进攻。郑经以为可以稳操胜券,结果林升所率水军在海坛与万正色稍有接仗,便找不到地方停船,一直退往金门料罗湾。这一下使郑经大为恐慌,而与此同时,清军正从陆上向郑军扑杀过来。郑经连令刘国轩退军。刘国轩接到退军令,只得将海澄等陆上防兵撤回。清军迅速地占领了失去了防守的据点。从二十五到二十七日仅3天,清军便占领了郑军经营的19个营寨以及海澄城。二十七日中午,厦门“全岛人民鼎沸,携男挈女,各自逃窜。莫能禁遏”。郑经见势不妙,急令撤回台湾。在内乱中,几个欲投诚献功的水军官员差点将郑经擒住。“其百姓无船可渡者,遍满海滩。
号啕之声,与澎湃相和焉!甚至惨遭掳掠,情极赴水者,难以指数”。第二天,姚启圣率领清兵登上厦门,安抚百姓。接着朱天贵率文武官员600余人、精锐水师两万余人、战舰300艘在铜山投降了清军。到此,沿海诸岛平定。
郑经等只带了千余人逃窜。他无颜回台湾,在澎湖居留数日后,才被儿子接回。数年的闽海争夺,郑经以大败而归,损失了大量的军队。不久后,康熙帝终于平定三藩之乱,郑经不仅再也没有实力和机会反攻大陆,而且台湾岛内也发生了严重的危机,康熙帝收复台湾的日子已为时不远了。
力排众议,重新起用施琅
由于郑经多次拒绝招降,康熙帝便积极进行武力攻取的准备。康熙十八年(1679年)正月,康熙恢复福建水师,调镇江将军伯王之鼎为福建水师提督。王之鼎以未经水战,海岛不熟,恐误封疆,有负朝廷为由,多次上疏请求朝廷免去其水师提督一职。因而,于同年四月改调王之鼎为四川提督,提升湖广岳州水师总兵官万正色为福建水师提督,统辖全闽水师营务,以专职掌。万正色,字中庵,福建晋江人,也系投诚之人,后改姓黄,驻防山东。由于在平叛战争中立有战功,任陕西云安镇左营游击。在朝天关一战中,击杀吴三桂叛军千余人。被困于盘龙山,万正色率众人杀出重围。敌人闻其勇猛而称他为“黄大刀”。出任山西平鲁卫参将时,他又改回万姓。后调任湖广岳州水师总兵官,在洞庭湖荡平贼寇,功劳颇大。康熙帝见湖广战场收复岳州后,水师并非急需,于是将万正色调往福建任水师提督,准带岳州全部鸟船和水手,并从江南、浙江“选战舰百艘携往”,以加强福建水师;又调拨1.4万人充实水师实力,令将湖广所有西洋炮20具调拨福建,“用资剿御”。
万正色到任后,即积极筹备攻取金、厦,至康熙十九年(1680年)二月,万正色见时机已到,立即发兵进攻金、厦等地。姚启圣见无法阻拦,积极予以策应。于是,遣将渡海,先克海坛,随后又攻占金门、厦门,并在铜山招降朱天贵。康熙帝认为,进剿金、厦事宜,系提督万正色首先题请,“自当从优议叙”,但总督姚启圣对此全力支持,“可仍着议叙”。
克取金、厦,澄清沿海之后,康熙帝立即于十九年(1680年)四月底派兵部侍郎温代前往福建,会同尚书介山、侍郎吴努春及总督、巡抚、提督等,就福建沿海设防及撤兵事宜进行商讨。经过反复商议,至八月初四,康熙决定在福建只留二千满洲兵,由将军喇哈达统辖,分别防守福州、漳州,其余2400余名全部撤回北京。福建留驻五千绿营兵,分设五营,抚标下辖1500名兵丁,分设二营。至通省防守兵,照原来的定制留5.1万余人,将其余的1.9万人全部裁撤。水师留2万人,裁撤5000人。提督驻镇海澄,其铜山、厦门诸处,分设总兵官、副将镇守。
次日,康熙谕令兵部:“台湾、澎湖,暂停进兵。令总督、巡抚等招抚贼寇。如有进取机宜,仍令明晰具奏。”
裁撤部分军队和“暂停进兵”,并不意味着放弃了台湾。当时尚之信已死,耿精忠已调离到北京,围剿云南叛军的大部队正在围攻云南,叛乱指日可灭。
“三藩”问题基本解决,台湾问题摆到了康熙帝面前。裁撤军队可以减轻百姓的负担,使社会安定,兵精饷足,更有利于进取。这时的康熙已经十分成熟老练,在战事上绝不贸然行事,而是积极准备,捕捉有利战机,再定决战。
康熙二十年(1681年)四月,姚启圣先后接到台湾傅为霖、廖康方的密报,正月二十八日,郑经病故,其长子监国郑克壁在三十日被杀死,年仅12岁的次子郑克塽即位。傅于密信中指出:“主幼国虚,内乱必萌,内外交并,无不立溃,时乎不可失也。”廖于信中要求:“贼势必发生内乱,此时正有机可乘,速恳发兵,救民于水火。”姚启圣据此上疏要求,“会合水陆官兵,审机乘便直捣巢穴”。康熙于六月初七日与大学士等会议后,当即发布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