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李白来到了永王的水师中。永王十分高兴,当晚就设宴款待李白。李白神采飞扬,畅谈报国的心愿:“这一次动乱,安禄山的军队虽然勇猛,但是永王殿下按照朝廷的谋略,率领大军镇守南方,使我这样的人也有了报国的机会。我腰间的宝剑,锋利得可以劈开天上的浮云!希望在座的所有人,我们齐心协力,一起讨论用兵的策略,报答朝廷的恩德,哪怕是血染沙场也在所不惜。只盼战胜叛军,大功告成,我将像鲁仲连那样,不受重赏,退隐山林!”
“李先生一片赤诚,令人敬佩。这番话语,简直是一篇壮丽的诗章!”
……这天夜里,李白兴奋得不能入睡。他披起衣服,走出军营,在江边漫步。夜已经深了,天很凉,但是他的心里,却像有一团火在燃烧。遥望中原,他更觉重任在肩。
没过多久,永王宣告出师。永王军中救国杀敌的气氛深深地感染着李白,他充满激情地抒写了《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他认为只要永王一出征,长江流域的局面就会趋于稳定,被安禄山攻占的山河就会被收复。他完全陶醉在还没有来到的胜利的喜悦之中。
热血男儿,满腔热诚
821年,李商隐大约九岁时,父亲去世,自此他的生活由一汪春水转向了一川激流。在人世湍湍的波浪之上,李商隐人生的小船开始了艰难困苦的颠簸流离。
他刚到读书年纪,家里就遭了难,身为长子,不得不将家庭大任扛在自己单薄的肩上。
这一年,皇上大赦天下,改元长庆,也就在这年的科举上,大唐积蓄许久的党争正式拉开了帷幕。这场党争迫使李商隐在大唐的暮色里最终无路可走,让他成为派性争斗下被牺牲的一个,也是被玉成的那一个。
幼小的李商隐如他自己说的,“躬奉板舆,以引丹旒”地走上漫漫回家路。木板车上是李商隐父亲的棺柩,他护送着这木板车,打着幡儿,要将父亲的棺柩由江南运回河南那遥远的家乡。就这么走着,一路的“霜风吹缟帐,野月照丹旌”。
想象一下,在821年的大唐,一个小小少年,打着幡儿,吹着风霜雨雪,迎着晴日野月,从南到北,行过千山万水,引着父亲魂归故乡——郑州。这是多么悲凉而艰辛的行程啊。
可是,死人可以回去,活人却不能停留,李商隐父亲去世时,他们离开河南老家的时间太久了,老家已没有谁可以投靠。小小的李商隐站在苍茫大地上,只有“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的飘零之感。这里已不再是他的故乡,只是他守孝三年、待自己长大一些好外出闯荡的驿站。
从此,他就开始了漂泊,再没有了故乡。陶渊明有他采菊的终南山可归隐,王维有他落桂花的辋川山水可归隐,孟浩然有他月照烟树的鹿门山可归隐,白居易有他烟霞往还的龙门香山可归隐,而李商隐,一生都在巴山夜雨中等待归期。当某一天在哪里停下,再也走不动时,那里就是他的归乡。
三年的守孝期生活异常艰难,李商隐说:“生人穷困,闻见所无。”他看到并体验了下层老百姓的悲欢。这样的沦贱,让李商隐本只该闭着享受人间之爱的稚嫩心灵之眼突然睁开,他并没有因为困苦而如鲁迅笔下的闰土般眼神浑浊,而是以一双透彻的眼睛直面苦难的现实。苦难中涵养的心性,有如银碗里盛雪、玉钵里存露,在凄凄凉凉里依然澄澄澈澈。
在这苦难的现实之上,李商隐渐渐拥有了一个苍天般的胸怀来看待大地上的沧桑。他上可见仙境,下倾听人间事,有“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的关怀,亦有“世界微尘里,我宁爱与憎”的超然,更有“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的怜惜……三年后,李商隐守孝期满,马上面临生计问题。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需要养一个家庭,上有老母,下有幼弟,他能做什么工作呢?凭着父亲给予的良好教育,李商隐做了一份“佣书贩舂”的工作,“佣书”就是被人雇佣做抄写工作,而“贩舂”就是出卖劳力给人家舂米,以此来维系一家人的生活。
同时,李商隐跟着一个因为父死而结庐守墓、终身不仕的堂叔学习,在这位耿直狷介的堂叔的教导下,他十六岁就着写《才论》《圣论》,以古文被士大夫所知,名传乡里。可惜这两篇让他才思初展的文章如今已散佚不存。
此时,李商隐那颗少年心如惊蛰后的小虫蠢蠢欲动,他对理想有了展望,对爱情有了期待。于是写得一首《无题》,似乎说的是小女子的爱情,又似乎在倾吐心志,他这个少年已经成熟,可让伯乐攀摘了。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这时的李商隐,仿佛是那竹外桃花三两枝,初绽的两三朵,亦如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头的杏花梢。
这样想要一枝红杏出墙来,表明李商隐他寂寞呵!于是又写:
幽人不倦赏,秋暑贵招邀。
竹碧转怅望,池清尤寂寥。
露花终裛湿,风蝶强娇饶。
此地如携手,兼君不自聊。
他想要呼朋唤友,却无人邀约,独自怅惘,独自寂寞。花都开好了,却因露水沾湿了花瓣而芳香受损;蹀舞翩跹,却只能在风中强作妖娆。好想有一个人啊,携着自己的手走过这锦样时光。
这是诗人酝酿成熟的季节,花房着子青春深,朱轮来时但芳草,此时他含着一朵梦在初萌的青果端,等待那时机沿着通幽草径光临……李商隐在少年时写了很多关心国事的诗,总是托古讽今,似有意讽刺当时的唐敬宗少年袭位,不恤国事,整天以宴游为务。比如《陈后宫》里他说“从臣皆半醉,天子正无愁”;《富平少侯》里他写“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讽刺帝王不早朝,可如若撇去历史的浮沫,单拎此一句也能看到诗里人间的喜意——守门的人不回报凌晨拜访的客人,因为新得佳人如莫愁啊。
此时的李商隐已怀着想有作为的一腔热诚,如时代的弄潮儿排队等在江湖岸边,跃跃欲试。而从他此时写的绚烂却莫名其意的《无愁果有愁曲北齐歌》,我们可以见到一个年轻的诗人,从十五岁开始,骑着他的奇幻之翼从云间俯冲而来,如骐驎天马踏空而来,推烟唾月一抛千里……在他暮年的青苔碧瓦堆上看浮沉829年,李商隐在洛阳迎来人生第一个导师——时任东都留守的令狐楚。
李商隐的命运,将由这个人开始改变,也将因他而失意一生。这个人淬炼了一个熠熠生辉于万里银河的诗人李商隐,一个当时只是命运多舛的小人物,而不是官运亨通却湮没在历史大潮中的人。
这一年,被贬多年的刘禹锡在扬州以劫难过后的喜悦唱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之后回到了长安,再次来到十四年前写下桃花诗的玄都观。
想当初,他就因为这首诗被贬十四年——“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十四年后,他回来了,却发现当年的桃树满园只剩下满目苍凉——“荡然无复一树,唯菟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于是他再题:“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有一些劫后归来的喜,亦有一些物是人非的悲,刘禹锡十四年的悲欢倾尽在这一年。李商隐也正是在这一年遇见恩师令狐楚,似乎预示了他将如刘禹锡的诗,桃花满园地开始、断垣残壁地结束。
《桃花扇》里唱秦淮梦碎:“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我们也可以从李商隐的公元829年开始,眼看着他风流倜傥,也眼看着他风流云散。在他暮年的青苔碧瓦堆上,将他四十五年的浮沉看够。
遇见这个与中唐很多重大政治事件有关联的政治家令狐楚时,李商隐正是“蹀躞花骢骄不胜”的十七岁。令狐楚看了李商隐的文章后,对这位年将弱冠的文士大为怜爱,不仅让其追随左右,还令其与自己的儿子令狐绹做同学,并亲自教授他入官的敲门砖、官场应用文字——骈文,后来还资助他进京赶考。
自李商隐遇见这位让他“一日相从,百年见肺肝”的令狐楚,就开始了他漫长的幕府生涯,一生在他人身侧,如落叶随流水辗转山川。回首望长安,想走近却在遥遥无期……829年,白居易也来到洛阳任河南尹,从此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直至去世。在这里他与令狐楚写了许多互相唱和的诗,说令狐楚写给自己的信——“收藏便作终身宝,何啻三年怀袖间”。不见时他常常思念这个令狐老友——“唯是相君忘未得,时思汉水梦巴山”。
他们常常在东都宴集聚会,李商隐也被令狐楚引荐给白居易,这让李商隐诚惶诚恐,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春秋的江、黄小国,有幸得以参加大国盟会——“江、黄预会,寻列《春秋》”。
李商隐,一棵刚冒出头的小树苗,仰望着白居易这棵参天大树。到很多年后,小树长大了,李商隐的诗歌风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写实的“玻璃眼”切割成瑰丽的“钻石心”,那些普通的人间物事,通过诗歌的钻石切面折射出莫名的光彩,奇幻非凡。
后来白居易对李商隐的诗文推崇备至,据传他曾说过:“我死得为尔子足矣。”
在他去世后,家人就托当时文名卓着却官位卑微的李商隐为其撰写了墓志铭。
770年杜甫死后,他的墓志铭是元稹写的;831年元稹死后,他的墓志铭是白居易写的;846年白居易死后,他的墓志铭是李商隐写的……中国的历史,在知音与知音之间,回环相与地传承,即使他们之间隔了一个时代,却不影响他们站在彼此的对岸,用灵魂大声呼应。所以有:远色千樯岸,愁声一笛村。如何遣怀抱,诗毕自开尊…… 第五章守住那一颗平常心
“孔雀”的前世今生
孔雀为薛涛的前世,薛涛是孔雀的今生,永恒轮回。
是谁说过——孔雀,象征一种飞翔的欲望,灵魂不死,飞翔不止?
如果说大唐的天空,原本就是诗歌的天空,那么薛涛用诗歌做成的羽翼自由翱翔,也让诗歌乘着她的翅膀飞翔升华,在几千年的时空里获得永恒。
金色的羽翼扇动呼啸的风,盘旋于空中。听,远处笛声悠悠扬扬、呜咽缥缈……
听僧吹芦管
晓蝉呜咽暮莺愁,言语殷勤十指头。
罢阅梵书聊一弄,散随金磬泥清秋。
如同天晓时分的蝉鸣般低回呜咽,又如同日暮时分的莺啼般婉转凄切。
如泣如诉的乐音从吹芦管人灵巧勤快的十指间、嘴唇间水般柔润缓缓流淌。
那僧人这会儿不再阅读深奥肃穆的佛经,反而消遣起芦管来了。他吹得真是动人啊,那些呜咽清愁的曲调弥漫在佛寺中。与时断时续的金磬声,缭绕缠绵了整个清寂荒凉的秋空。
这首诗是通过描述听到芦管声的感受,并且由从乐音中暗测吹芦管者的心情。耐人寻味的是,这吹芦管的不是别人,却是个僧人。
芦管和僧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搭配呢?
芦管,今纳西族吹奏乐器,纳西语称波怕或晡布。相传公元13世纪元世祖忽必烈南征大理,至丽江时所带蒙古族乐队中有芦管,并流传至今。
关于它,还有一个更美丽的传说:
传说远古时候,剑川一带曾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旱,百姓都在灾难中食不果腹。其中有一对善良的白族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艰难度日。
这天阿妈和女儿一起出门挖野菜,看到路边一位昏倒了的白胡子老人,心生怜悯,便将其救回家。母女二人从自己口中节省下粮食野菜细心调养老人。
在她们的细心照顾下,白胡子老人很快身体痊愈。老人感激不尽,为报这对母女的救命之恩,拿出一粒可以变出金、银的红色宝珠答谢她们。金银珠宝对母女二人来说毫无用处,她们对此毫不动心,婉言谢绝了白胡子老人的好意。看到老人家如此神奇的本领,母女俩便恳请老爷爷从干涸的河里湖里变出水来,以免除灾难,让农家种上稻谷,大家能够吃上白米饭。
老人笑着点头,于是收回宝珠,从怀里掏出藏的一根带眼的竹管,安上一个芦哨,他把它递给女孩,并告诉她:“这个乐器叫芦管,用它来吹奏《清水流》的曲子便可以解除旱灾了。”
女孩兴奋极了,把芦管放在唇边,在老人的指点下,很快便吹出了优美动听的乐曲《清水流》。
她站在干枯的河边吹着,声音如清水般流淌,刹那间河道里便涌出了清澈的流水;她站在湖边吹,声音如碧波荡漾,那湖里很快就闪出了层层水波……人们惊喜地走出家门,种稻插秧,四处一片绿意盎然。此后,芦管便在白族人民中代代相传了。
芦管适合演奏速度较慢、缠绵悱恻、哀伤动人的乐曲。
有民歌形容它,“清水流,清水流,流去悲哀和忧愁,芦管声声唱深情,清水万古流”。
这首关于芦管的民歌把芦管的音色特点描述得淋漓尽致,正如流水般清澈、明亮、缠绵,动人心扉。
除了薛涛,唐代文人白居易、岑参、元稹、张祜等都在诗中描绘了芦管的妙响,白居易《听芦管》曰:
幽咽新芦管,凄凉古竹枝。
似临猿峡唱,疑在雁门吹。
调为高多切,声缘小乍迟。
粗豪嫌觱篥,细妙胜参差。
云水巴南客,风沙陇上儿。
屈原收泪夜,苏武断肠时。
仰秣胡驹听,惊栖越鸟知。
何言胡越异,闻此一同悲。
张祜的诗中则有:“细芦僧管夜沉沉,越乌巴猿寄恨吟。吹到耳边声尽处,一条丝断碧云心。”
僧代表的是无爱无欲,代表着超脱凡尘,代表着西方极乐世界,代表着超越世间苦痛,看透生老病死,也代表着青灯古佛旁的空寂寥落……那么由他吹出来的芦笛声,又该是多么空灵悠远,清冽忧伤呢?
青灯古佛,香烟缥缈,芦笛缠绵环绕,绕梁不绝——僧与芦笛,绝妙的搭配。
在这首诗里,薛涛并没有正面描述僧人的模样,而只是从他的芦管乐中来感知与组合他带给听者的意象。
如同一个人站在某个人潮往来的街角,荒芜寂寞的天空,怀着荒芜寂寞的心情。突然从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传来了呜咽的芦管声,如泣如诉,一下子便被打动心扉,进入心底,打乱了一番无绪心事。
在路的尽头终于觅得吹芦管者,原来却是个僧人,那样理应心如止水的人,怎么会奏出如此哀怨缠绵的曲子呢。
也许,世间本就没有所谓清净之地,人心更是如此。七情六欲,爱恨怒嗔,又怎是一卷经文、几声木鱼能够平息的呢?
就连那号称无欲无求的僧人,亦未必能够完全抵挡住心里荒凉与挣扎,如你我般的俗世男女,又如何能够逃脱世间悲欢呢?
据称,薛涛晚年时,喜穿道服,熏梵香,阅梵经,似乎已厌倦了那般往来应酬,只愿这么清净平静地度过所剩不多的时日。
她似乎是在寻求一种精神上的超脱。
或许,唯有灵魂的超脱,才能令她摆脱世间所有困惑与烦恼。唯有超脱才能不再念念不忘那些得到和失去的过往。
薛涛,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如此将自己的余生安放于静谧之中,只愿安详宁静地感知岁月与生命的对话,那亦是对生命最尊重的交代了。
人的一生里,真正能够留给自己的时间,又有多少呢?这一生奔忙劳碌,觥筹交错来来往往,究竟不知寻找的是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我们一直在听别人说,对别人说,又何曾想过要听一听自己真正的心声呢?
能打动人心的曲子往往是自演奏者心底里流出来的,又与听者的心声相合,所谓动人心弦就是这样的吧。
在想象的空间里,这一曲芦管已经妙不可言,令我心痒难耐。这里面又藏着多少梵音与玄机呢?我恨不能穿越时空去聆听。
题竹郎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