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低垂,夏天黄昏的火烧云开始编织着宽大的校园,足球场上响彻男孩子们不羁的怒吼,汗水代替着一天的压抑尽情挥洒。
潘一航和我拿着一个冰冻的西瓜坐在舞台下方,一边勺着吃一边看着四周的热闹。
有时候前面的排球队会把球打来这里,潘一航会抱着西瓜一脚回送,惹得几个女孩子频频向这里回望。
我知道潘一航不是那种安静的人,但是他还是陪我坐了一个下午,静静吃着西瓜,一直到夕阳西下,宏伟的火烧云把天空盖住。
“阿原,其实一件事情不被别人认同的原因,是它没有带来相当的经济能力或者利益。”潘一航咬着勺子,轻轻晃着脚,“不要怪你的妈妈。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让她真正承认你的。”
我点了点头,中午的暴怒和那种恐惧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爸以前也是。我说我要做室内设计师的时候,他几乎要打烂我的屁股,那个时候我六年级,他拿棍子追我,我就跑。”潘一航轻轻笑起来,是那种回忆温柔的笑容。
“难怪每次校运会跑步都是你第一。”我不禁跟着哈哈大笑。
“他也是说,臭小子,做这些怎么养活自己,画画歪成那个猴样,你要饿死你自己吗!”潘一航模仿他父亲的口气,“我那个时候打不过他,被揍得姹紫嫣红,但是每次打完我他都要去阳台抽一根烟,等到烟味没了他才进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能他觉得对不起我去世的老妈吧。”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我不能说说而已,我开始买各种相关的书籍,一个人看到深夜,也是那个时候,林瑾瑜那个魔女认识了我。”潘一航无奈的摇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爸开始默认了我的选择,还学会了做各种补汤。”
“啊,他知道了你一直熬夜。我妈也是这样。”我接过他的话茬。
“所以说,梦想是梦想,不是什么横越不过去的借口,没有什么不能被坚持击破。”潘一航举起他的西瓜,对着我:“干杯!”
我看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眸,火烧云的橙色正给它铺上一层神秘的色彩,仿佛里面有万千银丝流转。这个刹那我突然明白潘一航为什么这么受欢迎的原因。
“干杯。”我说。
不过,勺了几口,他就开始本性暴露了:“今晚晚修是自习,溜出去玩吧。”
我没有回答,这一次到我突兀地安静下来。
因为我发现林瑾瑜正背着单肩书包在跑道上看着我们,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像看白痴一样扫过我们,天知道她站了多久。
潘一航居然没有当场死机,鼓起勇气露出一个看起来底气十足的笑容:“看什么看,我们今晚出去玩,来不来!”
她没有回答,看了看我,踏着小步继续向前走,马尾在她身后摇摇晃晃的。
天已经渐渐黑了,灯光像浪潮涌来,教学楼的窗口如开放的夜花,一盏一盏地亮起,天际的火烧云还徘徊在高楼后面,一种异样美妙的感觉正在通过强烈的感官传送给我们。
“走!我们出去!”潘一航笑着拉上我,“等等校门就关了。”
我习惯性地回头看那个孤高的身影,她居然驻立在原地,看着已经出现的夜星。
…………..……………
出乎意料,潘一航带我去的地方居然是熊大的方向,我内心有点隐隐的不安,直到他真的在熊大门口停下的时候,我才感到巨大的抗意和不自然。
熊大这个时候处于一天中的营业低潮期,作为主流客人的学生已经纷纷回到了班级上。苏栀正百无聊赖地枕着手臂在看着电脑,门口的风铃孤单地叮叮作响。
我刚想拉住潘一航,他就已经喊出声:“嗨!苏栀!”
苏栀显然被吓到了,像丛林里的小鹿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看到潘一航推门而入她才松了一口气,再看到我时,她表情凝住了一秒。
第二次进入熊大,那种巨大的反差让我感觉到我是一个入侵者,没有雨天的从容,没有再让人夺目的闪光点,一种不自然的感觉阻挡着我看向苏栀的视线。
潘一航张口就是开门见山:“苏栀,带上你的吉他,一起去玩!”
哪有人这么直接!我瞬间想把潘一航就地正法,再挫骨扬灰,这样的话显得多轻浮啊,而且你把苏栀的工作置之何地!
“好啊,刚刚好客人少。”与我内心的所想背道而驰,苏栀笑着答应了。
“那个…..店老板同意了吗,会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我的内心百花齐放,但是又怕我们的胡闹影响了苏栀的正常工作。
“同意了。”苏栀可能是看着我的窘迫,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
潘一航趁苏栀去拿吉他的时候,偷偷凑来我耳边说:“你傻啊,她就是这个店的老板。”
我震惊得像九雷轰顶,想喊出一些什么字词来,但是却被活生生压了下去。
我想起那天在长春公园的时候,她朝我吐舌头,说:“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我突然脸红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她是同道中人,谁知道只有我是坏孩子。
………………………
潘一航带我们穿过夏夜的街道,冰淇淋的甜香似乎引起了油蝉的不满,清脆的蝉鸣一直跟随我们的欢声笑语。
我是第一次看到苏栀笑得那么开心,背着一把吉他在灯火阑珊的街景旁跃动身体,她的发丝流露出身后的车水马龙,我能闻到划过的发丝带着洗发水的味道。
我再一次认识苏栀,她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潘一航在给她介绍他所知道的地方传闻和历史,她会很认真地聆听。
你就像这个世界的秘密,我在她身后看着她飞扬的发丝。
很快,潘一航把我们带到了他的目的地,长春公园后面一个树林的草丛。郁郁葱葱的木林刚好把这个小草丛呈圆形围起来,抬头可以看到夏夜点点星空。
“还记得吗,上次下雨我们在这里见过。”苏栀看着我,指了指前面的亭子。
“记得,那天刚刚是入梅时节。”我很高兴她还记得那一天的事情,“你在亭子里弹吉他,穿着白衣和牛仔裤。”
她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潘一航拉下脸来了,骂道:“好啊钟原,你居然藏着一手是不是!今天我就代替我们学校男生替天行道!”
说完围着苏栀就追我,我虽然红着脸,但是回击也是不含糊的。
最后还是苏栀解了围,她拿出吉他,轻轻弹起几个弦音,我们就安分下来,面对面坐在了草地上。
苏栀不告诉我们这首歌的名字,只是静静地弹动琴弦。她坐在石头上,低着头,依然是翘着二郎腿,鞋尖跟着弦音有节奏的晃动。
“风吹落最后一片叶,我的心也飘着雪。”苏栀开始清唱起来,不同于上一次的风格,这一次是很柔和的曲调。
就像,就像在阳光的午后,一间布满青藤的老房子下面,一个有心上人的人在慢慢弹奏,那种轻松忧伤的感觉。
“爱只能往回忆里堆叠,给下一个季节。”
“忽然间树梢冒花蕊,我怎么会都没有感觉。”
“多想要向过去告别,当季节不停更叠。”
苏栀的声线和轻松的弦音让我们进入到一个清凉的夏日。我听着她柔情轻唱,突然觉得她是孤独的,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那种感觉过的人才能明白。
这种名叫孤独的剧毒。
“从回忆我慢慢穿越,在这寂寞的季节。”
苏栀唱完最后一句,吸了一口气,放平吉他,脸庞微红地问我们:“怎么样?”
“陶喆的《寂寞的季节》,写在2003年,唱得非常好。”
苏栀一怔,我们也一怔。
因为刚才那句话不是我和潘一航说的,我和他面对面,就没看过对方的嘴唇动过。
我突然看到潘一航脸色有点难看,我也想到了一些可能性。
果然,林瑾瑜就坐在我们后面的灌木丛,双臂抱膝很认真地看着我们。
可能是她真的很认真很真诚,苏栀并没有感到尴尬,我赶紧给她们介绍:“苏栀,她叫林瑾瑜,我和潘一航的初中同学。刚刚从日本进修回来。”
“这位是苏栀,是校门口熊大的老板。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林瑾瑜朝苏栀笑了一下:“你好,你的吉他弹得很好听。”
苏栀吃惊地张开嘴,显得很惊讶:“名字好好听,居然人也那么厉害,是进修动漫吗?”
潘一航居然骄傲的不知廉耻地抢答:“她是我们设计圈的天才,刚刚获得我们国家最具权威的奖项。”说完,他向林瑾瑜走去,得瑟道:“不是不来吗,怎么乖学生也逃课了?”
林瑾瑜看他一眼,双手抱膝盖抱得更紧了:“买水,刚好路过。”
潘一航见她来了一直是这个姿势,以为藏了什么武器暗算自己,趁林瑾瑜不防备一下拉开了她的双手,大喊:“小魔女,让我看看你藏……”
“你干什么!”没想到潘一航这么胆大,林瑾瑜挣脱开,咬牙切齿地扯住了他的领子。
潘一航突然有点不知所措退后半步,我和苏栀透过他的间隙,可以看到林瑾瑜的膝盖遍布血红,在月光下尤为明显。
林瑾瑜看着我们惊愕的目光,不自然地说:“校门口关了,我爬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