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黑了,工人们便扒了裤子,在水龙头下冲凉,冲得痛快便“哇哇”大叫,得意了便扯着嗓子唱粤曲。邹毛最喜欢尖着嗓子唱子喉,唱的是“柳毅传书”中的龙女三娘,也真嗲声嗲气”感君惜奴貌似仙……”船厂中女工极少,且是些又老又丑的勤杂工。一听到这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工人们都兴奋起来,使得邹毛得意忘形,调越唱越歪,“生疑呀生疑念,此身如在龙宫殿,公主殷勤把酒献……”邹毛唱得兴奋,不但尖着嗓子而且忸怩作态,手指并作兰花指,腰扭动,膝微弯,俨然一个娇滴滴的女妖怪。也亏他马步功底,脚尖踮着还居然站得稳,工人们都傻了眼,们有一个多月没见着女人了,尖叫着,“邹毛,老子操操你!”
邹毛更得意了,向着围观的人猥笑:“细佬,你们未闻过女人味道?嘻嘻……”邹毛干脆脱个精光,提了个水桶钻到水龙头下哗哗地冲,激动地擦着那家伙。“打飞机啰!打飞机啰!”于是众人又哗然,浮荡着一片淫笑,邹毛于是又唱起“十八摩”来,唱得那些人直流涎水。
阿多回来了,现在修大船了,干活辛苦多了。大船多在外面抛锚,老远的,阿多回来时天色已晚了,他回到草棚一看邹毛占着水龙头冲凉,使说:“喂!邹毛,冲快点,要唱,快冲了凉,任你唱个够。”他厌恶邹毛,极不愿意和他说话。
“阿多,你现在架势了,当了官,你要冲,我不冲也得让你冲。”邹毛胁肩谄笑着说。
阿多看他的模样直想呕吐,真想唾他一脸。阿多不响。邹毛便涎脸赖皮地说:“又升官,又发财,当然又行桃花运啦!是哪个?要不要我帮手?”邹毛说着挤眉弄眼,猥笑着。“别乱噏!”阿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连忙制止邹毛再说,怕他把以前污辱阿娣讲出来炫耀。一想到这事,阿多两眼冒火,于是又想到当年差点被他烧死的事。两眼的火直逼邹毛。把邹毛瞪得心惊肉跳,怔怔地说“多哥,你……”
阿多心里象刀在绞,火在煎,当时,邹毛的脸是那么恐怖可怕,而现在却那么猥琐下流,他真想砸了这张脸。而邹毛还在津津乐道,唾沫横飞的“这方面,我有经验,胆大心细面皮厚……”他说得两眼大放淫光,喷喷咽着馋涎。
阿多又忙岔断他的话,威胁着说:“邹毛你当过土匪!”
果然奏效,邹毛惊呆了,脸色煞白“这…这…多哥…我我…我都坐过牢了,还……”邹毛心里发怵。阿多看看把他镇吓住了,心里也宽了些,面上还声色俱厉,“你要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然,让保卫科把你找去,……”阿多瞄了他一眼,果真有点怕,便更严厉地斥道:“起码让工会开会斗你,斗右派那样斗你。”阿多忿忿地说。
“阿多,老子从小吓怕大的,监我也坐过,我不怕你的!”岂料适得其反,把邹毛惹恼了,把心一横拍拍胸口大叫,但毕竟,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那好!这个礼拜,你就不用回家了。到保卫科去报到。车间也不用你去了,就去翻砂间扛砂箱吧!”阿多狠狠地对邹毛说,他想一定得把邹毛镇住。
邹毛一听,跳将起来,指着阿多骂,“丢那妈,你公报私仇,你当个烂鬼工会主席有什么了不起,我,我要告你!”
“现在是讲阶级斗争呀!你算什么?土匪、流氓、不镇压你,镇压哪个呀!”阿多声色俱厉地说。
“丢那妈!老子拚同你了!”邹毛浑身湿淋淋的,抹满了肥皂沫子,趿着木屐扑过来。
阿多知道他功夫厉害,不得不后退。邹毛扑得猛,且脚又湿,地上尽是青苔,木屐踩上去,赤条条,水淋淋滑倒了,跌个四脚朝天。工人们都起哄,呵嗬连天,“邹毛无鬼用,饿狗抢屎,真好睇呀!”
邹毛掉了脸,恼羞成怒,抽起水桶朝阿多身上泼,吼叫着,“我丢你老母!”
阿多一闪身,没挨水泼着。邹毛更恼怒了。挥着拳头,赤条条地扑打过来,他想对付阿多绰绰有余,只消几招便可泡制阿多,他使的是南拳的虎爪式,呼呼生风。
阿多随邓鸿猷学过八卦掌,只把身一转,避过这一爪。正色警告邹毛,“快停手,不然我立即喊保卫科抓你。”
“抓我?我怕你个屁!老子烂命一条,有几大就几大,横坚活不成,就和你拚,一一命驳一命。”
阿多看着他副气势汹汹的狰狞面目,不由得又想起当年被劫船的事,他狠毒残忍,差点被他塞进锅炉烧死,又想起阿娣受辱的惨状,旧恨新仇,在阿多心里如同燃烧的火。在这亡命徒面前,千万不能胆怯。于是他打定注意,用八卦掌来教训教训他。
邹毛一看阿多也会使出招式来,大吃一惊,几次冲扑都没奏效,他不禁气喘起来,今非昔比,他觉得体力大不如前。于是更怯了几分,使的几路拳脚都没有打着阿多,他不由得心慌了。阿多学的技击,功夫并不深,也只会闪避,真要进攻,他还功夫未到。但他沉着,把磨心掌试出来,一招“金龙纹柱”,竟使尽劲把邹毛推个踉跄。
邻毛心更慌了,怕会出更大的丑,便装着想起什么,跺了一脚,“弊!我要回车问看看炉火,没时间和你怄气。”说着拔腿便跑。
于是工人们又起哄,“别忘了带桶,当心火烛,有桶好救火呀!”一阵阵哄笑声,使得邹毛跑得更快,他装做没听见,头也不回,阿多这才松了口气,他做梦也没想到,凶神恶煞的邹毛竟会败在他的手下。工人们都很惊讶,“阿多,原来你有番几道功夫的呀!这么犀利。往日邹毛在这里恶晒,想不到,被你两下打跑了!这回不怕他恶了!”
阿多觉得很振奋,大模大样地钻到水龙头下,痛痛快快地让水哗哗地冲在身上,把身上的晦气全部冲掉,好几天没见着阿娣,心里怪想的,阿娣的花艇会在天字码头等吗?……
邹毛到底被吓跑了。好在他终没说出阿娣的事。他还没知阿娣又回到了河南尾。阿多要竭尽全力,一定要保全阿娣的名声。她是清白的!她是清白的!阿多起劲地洗刷着身上的油垢,心里在起劲地呼叫着,好象浑身的力量积聚着,拚命地洗刷着水猛烈地把他从头浇透,从头顶飞流而下,直泻在肩膀。胸膛、臂膀……他的浑身是急流:他呼着气,把水流猛烈喷出。他感到他是在脱胎换骨,他要从旧的自我中蜕化出来,清清白白,他觉得他是在为阿娣洗刷。因为阿娣本来就是洁白无瑕的……
“你?”邓基民惊诧地发现穿着车工背带裤的姑娘竟是阿彩,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
阿彩的心在狂跳,满脸通红。但一想起阿妈的话,嘴角掠过一丝淡笑。
基民总觉得阿彩象区燕,但一想起区燕,心中又升起怅惘。他出身不好,未考上海军学院,连区燕也看不起他了,甚至毕业临别时,也没有说上一句话,他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目送区燕转入美人蕉掩映的校园没有回过头来,基民的心好象被摘了去。他一咬牙便进船厂当了学徒,遇着了当学徒的阿彩,心里那濒于熄灭的爱情之火又一下复燃起来。巧的是阿彩的跟师傅是也干上了车工的区家玉,他更有理由去看阿彩了,终于他心里却揣着一只兔子的走过去了,“阿妈——”
区家玉正聚精会神地车削机件,随口“嗯”了一声,一旁的阿彩瞄了甚民一眼,便回头看师傅干活、装得若其无事。
“大嫂,真有眼力,带了徙弟也相了媳妇!”冷不防傻源说凑过头来说笑。
阿彩先吓了一跳,她嗔了他一眼。
区家玉眼一扫,看到儿子和阿彩正对立着。忽一个闪念袭过,“阿基,干活去。“回头又冲着傻源道:“为老不尊,坏了子孙。不回去帮老婆种地了?”一句话说得傻源连忙缩了回去,“哪有,哪有的事!”他无力地申辩着。
区家玉笑笑说,“没有,没有就好。”
原来傻源家住南海乡村,骑单车也不过两个多钟头。他开的是大车床,车大汽缸套的毛胚,一分钟才一转,老爷车床。只要开了车,任它慢慢的转,半天也进不了一时刀,傻源偷这个空,吩咐徙弟上班开,下班关,自己便骑车回乡下邦农,几天回来车刀刚刚进了一遍,谁也看不出他开了小差。邓鸿猷看他艰难,只是没影响活件完成,也就装着不知道。区家玉挪揄他,他才感到对邓鸿猷负疚,便埋着头干活了。
邓鸿猷发现基民把活塞装反了,沉下脸训斥着:“心到哪去了!”
基民连忙把活塞拆出来,“阿爸……”
“你是不是想去保卫科?工作要尽心尽责!”
基民一声也不敢吭,默默地按着父亲说的干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也说不清的情绪是总把阿彩看成区燕,看到阿彩便想起区燕,他念着她不知现在何处,只记得他舅舅的家就在这临江村。舅父的家,他从没有去过,他问过妈妈,妈妈只是叹气。这里定有难言之隐,难道区燕的家有什么……他不敢再猜想下去。
这时阿彩心里也阵阵隐痛,她常想着妈妈的话,难道这是真的?他真是哥哥?那他为什么不回到花艇来,他明明有他的爸爸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喜欢的少年,为了不准和她来往,是不是大人们有别的瓜葛佯说是她的哥哥?她不需要哥哥,她要的是心上人!儿女们的事邓鸿猷已看在眼里了,只想最好是一场误会。倘若是真的,那就有必要向基民道破他的身世,那基民会怎么样?阿娣又会怎么样?甚至区家耀、区雄、钟惠琴……又会怎么样?这一连串反应,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耻辱,遗恨,抱怨……区家会因此裂变?阿娣会,自杀?两个年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