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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李寿看出了基成的不安,“我会看相的。不信,你可问问你哥,我给你哥算过桃花运,算得你哥脸红了。当时,班里有个叫区燕的,长得漂亮,是她喜欢上你哥,后来、后来、丢那妈区燕她爸不让,把你哥气得……”

“你这豆皮佬,敢编排我哥的笑话乱嗡,你还不识死的!”基成装作不高兴。

“真的、真的、你可以问你哥,可以当堂对质,我若有半点假话,天打雷劈!”

“那么你给我算算,看看我……”基成既怕被看出,又想被看出,谁对命运总是,既想探知,又怕得知……

“你呀!”基成被看得心肝突突跳,似乎李寿真的一眼看穿他心中所藏的隐秘,有点做贼心虚似的惊悸。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李寿掐着手指装模作样地弄神弄鬼,更使得基成心神不定。

李寿干咳两声,低头沉吟,不时用狡猾的眼睛打量基成,故意不作声了。

“豆皮佬,你倒是说呀!”基成急了。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李寿诘笑两声。

“丢那妈、豆皮佬、你到底有没有料的呀!若你会算命,又怎会落魄来到这里?”基成故意激他。

“这你又有所不知了。正是我算得准,往南行,便有贵人助我,这不应验了。从省城一直南行,便来香港,有你这个贵人助我,没有一点不灵验的。”李寿又夸夸其谈,既炫耀了自己,又拍了基成的马屁。

基成心中暗暗盘算着他的计划……

邓目侠如往常一般在庭园里打拳。年纪老了,再打虎虎生气的南派少林,渐感到体力不支。于是也打起以前在河南尾时,鸿猷师父练的内家拳。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邓国侠练的是无极气功,无极气功讲究放松身心,三点合一,百会,丹田,自涌泉起便会有一股劲力反弹出来,发于腰而形于手指,以此摧敌,无敌不摧。他现在才品味到儿子学内家拳的佳处。

李寿在墙外走过,他并不懂拳,却大声喝彩。邓国侠一看却是个麻子,心里不悦。但终归是人家恭维他,不悦中却有了几分舒服。他只觉面熟,却叫不出名字了。

“邓伯,我是基民的同学,小姓李、单一贱名寿。当年邓伯英名,河南尾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呀!”李寿口乖,直讲得邓国侠心里痒痒的。

“这么说,你就是偷渡……噢,移民、移民,是移民来的啰!怎么样?在这里还惯吗?”邓国侠很大度地说。

“多谢邓伯关照,我和基民兄多年之交,情同手足。所以老伯这路拳,我看了眼熟,不由想起基民兄来。他平日练的也是这路形意八卦掌。他跟我说过这路八卦掌分燕、鹰、熊、猴、龙、蛇、虎、马八形……”李寿只记得这些,说到这里便装作咽口水。等着邓国侠接过话茬。

邓圄侠真以为李寿也会,便邀李寿进来练两路。李寿慌了,也不说自己不会,却推说手脚有顽疾尚未痊愈。

邓国侠笑了,“哈哈,这还不好办,我会医治伤科跌打。来来,我帮你推拿几下,包好!”

李寿一听,吓了一跳,“我…我…我吃不消的呀!”他哭丧着险说。

“男人大丈夫,一点痛也熬不住。”邓国侠揶揄道。

李寿麻子红了,“我自小就怕痒痒……”

这时,基成气喘吁吁来说:“阿爷、阿爷、机器公司有批钢板要放,说是拿去抵债。我想全要了,听说日后材料要起价,这是一批造船钢板,机会难得呀!”

邓国侠不悦地盯了基成一眼,“后生仔、后事要醒定点、真有这么大只的蛤乸随街跳?”

“阿爷,手快有、手慢无,等你想定了,怕早被人家提了,执输行头,惨过败家呀!”基成言之凿凿,他朝李寿使了个眼色,李寿心领神会,“邓伯,真的呀!我在临江船厂就听说了要大量订货钢板。”

“那…那么,你自己抓主意吧!”邓国侠一挥手,又只顾自练八卦掌,因为他要李寿再见识见识,李寿当然起劲叫好。邓国侠也真飘飘然了。

基成的嘴角微微一撇谁也看不出那是一丝得意的奸笑,即使是李寿也蒙在鼓里,他只知道义气搏义气,邓基成说什么,他都附和。

邓国侠这时,手心已微微沁出汗来,他便取手巾擦了额上的汗。基成忽又想起什么,“噢!对了,那条“松山丸”打来电报,说汽缸头裂了,漏水、漏气、大陆的船厂修不了,要我们立即去抢修。”

“丢那妈!又是那条日本仔的船,沉了才好呢!”邓国侠幸灾乐祸地说。

基成冷笑一声:“阿爷,你不是讲做生意不能感情用事吗?客户是我们衣食父母呀!“松山丸”要去别的厂,以后日本船都不来了,不是把饭碗送给人家吗?白白蚀亏。”

“好好,你去办”邓国侠无可奈何一扬手。

邓国侠的两手绝招,一是关刀型车叶,二是补缸螺牙。所谓车叶便是船的推进器,也叫螺旋浆。也不知什么心血来潮、邓国侠以他每月练武的大刀为型,画了一瓣车叶,用马粪纸剪了,做成模模,交由翻砂工翻成砂模,再铸成推进器,装了上船,居然行得比原来的车叶更稳更快。这大概是一种灵感的顿悟。舞大刀,邓国侠得心应手,“呼呼呼”舞得水泼不进,且有一般力量,催使他向前。他想,车叶也做成大刀型,转动起来,也大可呼呼生风。于是这种车叶成了他独家创造,谁画都画不出,尽管邓国侠并不会进行计算,但他画的曲线,却很符合抛物线的规律。这使得一些正式从工科大学毕业出来的工程师瞠乎其后,没有一条数学公式能解释关刀型车叶的力学原理。邓国侠于是常常为此想念起儿子邓鸿猷,若是他在身边。他一定能算出来。邓国侠第二手绝招是补缸头螺牙,这也是他的独家创造。其实这不过是他当年在乌涌村打铁时,无中意体会到的淬火锻打的心得。只不过是将一根合金铁支盘了螺牙,沿汽缸头的裂缝钻孔、攻牙,再配以合金螺纹便可。补了的裂缝,因缺头受热,使螺牙更膨胀,更紧密,缺头也便不泄漏了。但这倒底是什么原理,什么金相结构,邓国侠都无可奉告。

这次,基成要去临江的颜厂为”松山丸”补汽缸头,邓国侠心里一直不踏实,他心里总忘不了黄大仙的庙祝公说的那番话。基成锋芒毕露,终有一日……真不堪再想下去。

两手绝招,邓国侠是轻易不肯传人的,谁问他,他都避而不答、笑笑,“没什么的,就是那么回事而已,你自己其实慢慢想,也想出来。”

这回要上省城替“松山丸”补缸头,当然,他是不能回去。大陆正在抓“牛鬼蛇神”,这事只能由基成去办,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他想到了李寿,于是让人把李寿找来。

李寿一听是大老板找他,乐颠颠放下手中活,赶紧洗了手,拿出梳子,对镜子梳了梳头。头发倒是很亮。然而,头发覆盖着的那张脸,连自己也觉得出不了手,不由得有点自惭形秽。但一想到有句话“一粒麻子三分贵”,于是心里的天平又似乎得到了平衡。大老板找他,这是看得起他,他撮起嘴“嘘嘘”地吹口哨,什么曲子,自己也莫名其妙。

当他敲开门时,见邓国侠低着头正襟危坐,他心里有点忐忑不安,“邓伯,唤小侄来有什么吩咐?”

“噢!阿寿,坐!”邓国侠把手一指,李寿看指处却无一张凳,他尴尬地支吾着,“噢噢,多谢了,我站站无所谓,干活都站惯了。”脸上挤着诌笑,他尽量要使自己的形象谦和些.别让人家生厌“可这一诌笑,适得其反,更显出了麻子。

“我想让你回去一趟,日本的松山丸,你也听说了,活倒是不难干,但要有一个对大陆比较熟悉的人去才好。”邓国侠轻描淡写地说。

李寿心里格楞登猛地仿佛掉了下来,脸也白了,刚才的笑一丝不挂了。“邓伯,你这不是讲笑嘛!”说这话时,他两条腿也软了,牙齿也不由得上下相叩。

“谁跟你讲笑。我看你平活稳重,才想到你。基成到底年纪比你小,再说到了那边,你和基民是同学,那边是你的老窠,轻车熟路,更好说话。好,你准备动身吧!”

“喂喂,邓伯,你想想,我历尽艰辛,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你这不是将我往虎口里送吗?”李寿急了。

“哈哈!傻仔!”邓国侠仰脸笑了。笑得李寿心里更是寒嗖嗖的。

“我替你办了身份证,你就是香港的居民了。他们把你当菩萨拜还来不及呢!”邓同侠眼中流露一种自负的神色,似是对李寿不屑一瞥。

“邓伯,话虽如此。我这人好认,人家一认便认出来,这满脸的……”李寿有点难堪,“这是你阁下的事了。到了外头,你要少露面,平时干活要用帆布盖着现场,千万不能让大陆的人偷看你干活。用尽的螺牙,哪怕是一丁点,也要扫干净丢下海里去,不能让他们捡了去化验。这是机密,你要慎之又填,要这螺牙的秘密泄漏了,我们广鸿兴也就……“邓国侠犹豫了一下,讳而不语,吟哦良久,以一种恳切的语气对李寿说:“拜托了,此举关系到广鸿兴的招牌,一定要小心从事!即使是基民问你,你也不能讲,你若乱讲了,再也别指望回香港。实告诉你,你的身份证是假的,只要我一讲,哼……”

李寿昕了这话,不禁心惊胆颤,他感到失去了安全,一种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

基成的计划正在悄悄地进行,神不知,鬼不觉。他从广鸿兴走出来,驱着小汽车来到一家咖啡馆。林记地产集团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成哥,怎么,这么久不见,想避开呀!”

“哪里的话,我邓基成做人牙齿当金使,讲过的话算数。广鸿兴始终是我的,我才不似我阿爷这么懵,屈死在这个水凼一般的地方。”基成啧有烦言地说。

“有志气,这样才是干事业的人。”

“目前有什么办法?老头子话了算,他总是以为关刀型车叶天下无双,现在哪里还有蒸汽机拖船,关刀型、关刀型、还有鬼用咩!都古老十八代的东西,他还当什么新鲜萝卜皮。唉——别讲这么多了,先来杯啤酒。”于是他把手指在空中一晃,“喂!伙计!”

基成连灌了两杯啤酒,不免有点昏昏然,“林记,叫你们老世放心,我邓基成不是池中之物,现在什么年代?我才不理会那些蒸汽机,黑老鼠。我要么不搞,要搞就搞大轮船,上万1吨的油船。哪个国家离得了能源,要能源就要石油,要石油就得用油船装运……”基成絮絮不休地讲着他的宏图,忽又哭丧似的呢喃,“我不是孙子,广鸿兴现在还不是我的,但终究会是我的!”他其实不醉,只借两怀酒发泄发泄心中的郁愤和隐言。

“好啦好啦!成哥,只要你心里记着这事就好,我们慢慢地斟。”

基成乜着眼,“好呀!干了这杯,够朋友!过来!过来!”他招着手示意林记人附耳过来,那人也真把耳朵附过去。

基成把他的阴谋,嘀嘀咕咕在那人耳畔讲了一番,说得那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得!你真得!好计,好计!”那人拍拍基成的肩头,扬扬大拇指。

“小意思,叫你们老世静候佳音啦!”基成也笑了。

“上次火烧广鸿兴那件事,似乎未伤到你爷爷的元气,只怕这一回……”

“上次归上次,上次也叫广鸿兴亏了不少生意。这一回,他不卖这地由不得他了。”基成的嘴角撇了一丝阴险的笑,笑得令人有点心颤。

“这一回决无走鸡了,马到成功!”基成又满斟一大杯啤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