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浮城探影
28663700000048

第48章

邓基民拖着疲乏的身子从警司的卡车上跳了下来,蹲了几个月的牢,使他一下子从黑暗中回到这光明世界来,眼也几乎睁不开,双腿也有点发软,跳下来时,双腿几乎站不稳跪了跪,但还是脚跟用力才撑了起来。在警司的拘留所里审查,也没审查出他和什么反革命有什么联系,拘留所里人满之患,只好把他放了出来,交由厂的专政铁拳头——工人纠察队监督劳动。

基民从车上跳下来,首先的感觉是天旋地转,双眼一片白光,晕眩,双腿发软,四肢无力。等他定睛看时,看见第一个人是热泪盈眶的阿彩,阿彩正向他扑来,叫着,“哥——哥——”基民很激动,“阿彩,你……你好吗?”

阿彩站在基民面前,噙着泪,点点头,“嗯!”

区燕正愀然地站在一边,无限幽怨地看着阿彩和基民久别重逢的亲热,很是妒忌,她暗暗地咬着嘴唇,真想悄然走开,但对基民的关切,久别的思量又使她默默地承受着,等待着。

这时,基民也看见了区燕,他感到振奋,“区燕——”

“阿哥——”区燕忍着鼻子的酸楚,哽咽着叫了一声。

阿彩诧异地看看区燕,看看基民,基民坦然地告诉阿彩,“她也是我妹,你应当叫她姐姐。”

阿彩疑惑地看看区燕。区燕看她却有几分敌意。

跄跄踉踉走来的是邓鸿坤和区家玉,家玉一看见儿子瘦削了许多,忍不住潸然泪下,“基民——你呀!真无阴功啰,折磨得你这般惨!”

“妈——”基民立即迎上去,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双膝,也忍不住哭了。“妈,阿爸可好?”

“唉!你阿爸还在山上。他要知道你回来了,该多高兴呀!”家玉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儿子的头发,摸摸儿子的脸,心痛地嗫嚅着:“瘦多了,瘦多了……”

邓鸿坤拍拍基民的肩膀,打量了一下,“唔!还算结实,到底有这么多年的功底。这些日子,我们大家都惦念着你,阿彩说你是为她进去的,真难为你了!唉!这个年月,好人当衰就是了!”当他一眼瞥见区燕,便狠狠用话刺道:“不是你阿爸告密去抓人的吗?要你来假惺惺作甚么?”说着还瞪了区燕一眼。

区燕忍受不了这委屈,那噙在眼眶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儿簌簌落下。她掏出手绢掩住脸,嘤嘤地哭着跑开了。基民连忙追上去,喊道:“区燕!区燕!”

区燕只管掩面而泣。基民用自己的手帕替她揩眼泪,嗔道:“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动不动就落眼泪。”

阿彩也感到惊讶,她真不可思议,基民会对区燕这般柔情。是区家耀告的密才有今天,使她和基民都坐了牢,她打心里恨区家耀。怎么基民竟无一点怨恨,区家去真的是他的生身父亲了?刚才他不是说区燕也是他妹吗?

家玉嗔了鸿坤一眼,“坤,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区燕可是个好姑娘呀!”

邓鸿坤嗤之以鼻地看看区燕,咋咋呼呼地叫嚷,“丢那妈!区家没一个好人……”话已出口,咽也咽不住了,他偷眼看看家玉,很歉意地看看家玉,“大嫂,我这不是说你。”

“我才不和你一般见识,亏你还是个男人,这点气量也没有。“区家玉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邓鸿坤急红了脸,“大嫂、大嫂、我……我……唉!”他跺了一脚,走到区燕面前说道:“好了、好了,区家姑娘,算你阿叔我,讲错说话了,好了吧!”

区燕擤擤鼻涕,倔强地扭转脸去,基民忍俊不禁“好了好了,坤叔,区燕才不象你小气哩!”基民说得轻松,区燕不由得破涕为笑。

区家耀来了,他感到惊愕,难堪,“基民!基民!”

没有人理他,基民转过身装作没听见。

“基民、基民,这不是我的意思,你千万别错怪了我呀!基民——”区家耀要去拉基民的手。

基民苦笑一下,“谢谢你了,阿爸!”

“阿爸,你走吧!”区燕也不客气地要区家耀走开。

“你们,你们……难道你们都这么认为吗?”区家耀极力要为自己申辩,但谁也没有听他的,他感到恐惧、感到孤独,真是欲哭无泪……

阿福下了班,疲疲沓沓地走。若干活太累了。三千吨货轮还是捞了起来,除了锈,又髹了新的油漆,从海军基地借的旧主抗拆了下来。装了两台上海出的中速柴油机作为主机。拼拼凑凑,要装成一条走海南岛的沿海小货轮,命名为“红卫号”这两天是突击,装主机,工人都干疲惫不堪一身。汗水,干脆赤了膊,搭着工装,夹着饭兜一步一拐地走回宿舍。阿福今天打的是十八磅大锤,打得他腰酸背痛。

唷!阿福,做了新郎哥,把师母全忘了。来来,快进来饮杯茶,歇一歇、遥透气!”阿芬把阿福堵截住,拖拖曳曳的硬把阿福拉进房里。

“师母,阿娇在屋等我哩!”阿福一副可怜相。

“哼!你这小子,有了老婆就忘了师母,看我不告诉你师傅才怪!”阿芬嗔道。

阿福慌了,“师母,千祈别告诉师傅,师傅会打死我的!”他哀告道。

阿芬扑嗤一笑,“傻瓜,师母疼你还来不及呢!”说着又要搂住阿福。

“师母,我吃不消了,太倦了,昨晚又跟阿娇……”阿福红着脸求告。

“呸!谁要你这个啦!不知羞的东西。师母疼你,看你这么倦,快脱了衣服,先进去洗个身,舒服舒服。”说着使动手动脚替阿福除衫剥裤。

阿福没办法,只得任由她,被她剥成赤条条的一条光猪,于是被推进卫生间冲凉。“哗哗哗”的凉水冲刷着阿福,阿福感到惬意,但继而浑身发痒,痒得难受,用两手搔也搔不住这奇痒,他越痒越搔,呲牙咧嘴“咝咝”地哼着。阿芬等了良久不见阿福出来,便推门进来,阿福顾不得掩着羞处,哼哼唧唧地呻吟“痒呀!痒呀……”

阿芬一看,慌了,她连忙要阿福着了衣衫,手忙脚乱地把阿福推出门去。“你……你……你快回去,要你阿娇帮你,马上!要快!不然迟了。”

阿福听得一头雾水,一边搔着痒,一边问;“快?快什么?”

“哎呀!傻瓜,难道你要我画公仔画出肠,把话点明了不成?自然是你夫妻干的事,马上干,把这疯卖给她,你便可以有救了。迟不得,回去就干!”阿芬焦急地说。她也知道民间卖疯的事,原来她已经把麻疯转嫁给阿福,阿福要想把麻疯卖掉,只有马上干风流事,最快的自然找自己的老婆。阿福听阿芬这么一说,心头袭过恐怖,“这……这……这怎么办?”他魂飞魄散地向家里奔去……

“红卫”号终于在香港海面的伶仃洋试航了。调整罗经,试验航速、稳性试验……邓鸿猷累得筋疲力尽。他是被高勇硬拉出山的。他原不想出来,高勇还是当年那样。跟他讲用汽车引擎装上舢作为土炮艇,攻打挂山岛的战绩。高勇没有忘记他的功绩,话已说到如此,邓鸿猷只有长叹一声,搬动了一迭船舶动力的技术书籍,便随高勇下山了。

邓鸿猷在航速持续稳定了时,才上船员餐厅休息。静坐是他最好的休息,气沉丹田,摒除杂念……

基民兴冲冲跑回来。“阿爸!阿爸!”他高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你……”邓鸿猷不悦地看看儿子,“凡事心神要定,大惊小怪,心浮气躁,将来……唉!”

“阿爸,是香港广鸿兴,阿爷造的万吨级大船。”

“真的?”

“真的!我在驾驶台用望远镜看到了,那条船有阿爷、基成在驾驶台上,我想一定是广鸿兴造的。”

“真的!”邓鸿猷颇是激动,他跳起来,一步步登上驾驶台。

他向船长借了望远镜,朝前头那艘大轮船望去,船头处果然有广鸿兴的造船标志。他的精神为之大振,他多年的夙愿。广鸿兴总算到了基成这一辈造出了万吨轮船,然而,他现在只是一条造了十年的三千吨货轮。他无限的感慨。本来,造出万吨货轮的早应当是在他邓鸿猷手中。

“老友,麻烦你,车速放到前进三!”

船长望望邓鸿猷顺从地把车速放慢了。

高大的新巨轮驶近了,邓鸿猷和基民都走到舷楼处,凭栏向巨轮眺望,这是邓鸿猷第二次在海上遇见老父了。

在这条巨轮上,邓国侠和基成俩祖孙发现一条小货轮靠得很近,且驶得慢。心里就想会不会是鸿猷在船上,于是也放慢了航速……

伶仃洋是珠江的出海口,烟渡浩渺,天水一线,山形一抹青黛隐于天水之间,波翻云涌,万顷茫然。两条轮船在浩渺的大洋面兜着圈子,象是两片叶子随波逐流,邓基民的呼声在这空旷深远的洋面被海风吹散,倒是群鸥的咽啾声把人的喊声捣碎了。

“那是阿爷——”邓基民发现巨轮驾驶台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

邓鸿猷也看清楚了,果然是父亲,又十多年不见了,父亲又老多了,头发胡须皆白,但精神很好,这么大年纪了扶着栏杆,凭着船在颠簸,他和站在一边的基成说说笑笑。基成几年不见,也老成多了……邓鸿猷不由得把手擦擦眼眶,强忍着夺眶欲出的热泪,几分思念,几分羞惭,在这条只有三千吨的小货轮,且造了这么多年才造成,他真愧对父老呀!他真想见到老父,但又怕被老父看见,他强忍住。他真想放开喉咙大声叫喊:“阿爸——”

那条巨轮也驶近了,看得一清二楚,邓国侠分明看到“红卫号”上站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基民,尽管他知道基民并非他的亲孙子。邓国侠激动得连胡子也震颤,一手拉紧栏杆,一手一上一下地挥动,那眼睛闪烁着光,也许是噙着泪,他的嘴巴嗡动着,分明想说些什么。只是风声太紧,鸥声也喧,两父子只好隔水相望,邓基民却不顾一切,扯响喉咙竭力地高喊:“阿爷——阿爷——”这声音随着击在船头的浪花散去,不少成腥的风灌进了他的咽喉,使得他嗓门发涩,但他还是声嘶力竭地呼唤着。

老潘老大不高兴,“邓基民,别乱嚷嚷。成什么体统,这里是公海。”

邓基民没理他,仍然挥动双臂,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