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在西藏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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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笔情(4)

三、苏进是精神贵族。他以髙贵为荣,鄙视卑贱,不屑与芸芸众生、与奴颜婢膝者(指精神上的)、与庸人谈半句话,不够层次的平常作品看半页都会闹心,从没听他谈过这类人和这类作品,连所谓大手笔们的作品也常被他说成写的不好哇,太臭。他自己有的作品本来也还看得过眼,问他时也是那口气,这篇不行,臭,xx篇不错,你看看吧。他的精神贵族气似乎带有点军人贵族味,这与张承志的精神贵族气不同。张承志精神上的高贵气也很强烈,但那是充满贫民意识平民感情的贵族气,并且这种贵族气主要体现在文体和语言风格上,而朱苏进的贵族气不是文体上的,似乎是在思想感情上。他时常流露出贵族气,我有点惧他的贵族精神或他这个精神贵族。我写过一篇长散文《父亲祭》,发表后,张承志等我看重的朋友说很不错,我却没给苏进寄。有次他在北京开会时听张承志推荐这篇,就在电话中说要看看,我说不过是忆苦材料,不值一看,终没寄。我是怕他看不起,而我自己却是极看重这篇的。我的长篇处女作《绿色青春期》也没给他寄,也是怕他苛刻的眼光刺伤了我的情绪。我虽然内心深处也很傲,有时也自认精神境界不低,但狭隘的贫民意识和弱者之心又常使我有种自卑感,觉得我属卑贱者,不宜拿自己的真情给别人当笑料,也不宜捧出自己的伤口让别人撒盐。我曾觉得和苏进是朋友,也在几次他在场的公开场合这样说过。但后来看他在哪篇文章里有过“那些假朋友伪朋友准朋友”的话,我就想我是不是他认为的伪朋友啊!便不再与他使用这个词,常常自忖:性格中执著这一面我们是相同的,但思想感情不样,尤其我那常带自卑的精神境况不足以成为他的朋友吧?好几年前曾有小辈评论者论及军队作家时用过“南朱北刘”一词,还有过大学毕业生发表毕业论文论及我俩的异同,我看后有愧,怕辱没了苏进噢。这不是虚伪之词,我真的想我不敢说大话不能做大事,与苏进等出口便是大话动笔则是大文章的同事们主动套朋友确实有点攀附之嫌,何不也学他们那样,到哪儿腰挺直点,说话气壮点,多说些大话(但不能说空话和谎话,他就是如此),甚或不仅不套朋友而是树为对手,也在同他的较量中提高自己的素质岂不更好?

四、对爱和恨,苏进似乎更称道恨。这样谈也没什么充分理由,只是凭感觉。善和恶究竟哪个更促进社会发展?有说善的有说恶的,我觉得似乎善和恶都是,而我的生活经历使我更称道善些。苏进却让我隐约感到会认为恶更有功劳。他心目中的那些榜样哪个是仁的爱的?在我看来,崇爱者多行善,尚恶者多施恨。他的太强的军人意识,他的对战争的渴望,都让我联想到他对恶的功劳看得重。他在《瞬间——战争文学的智慧美》中说过“……从一根枪管望出去,那金属膛线旋转着奔向太阳,仿佛要拽你一同奔去……你不得不承认:它美得令人晕眩!再看:一颗炽热的子弹钻进人躯体,进去时只有针尖大的孔,出去时却扯走几斤肉,人皮像旧书角那样卷起来,在颤抖……这幅战场生态与心态图,不由人不憎恶战争!但是,那颗罪恶子弹,正是从那根美得令人晕眩的枪管里发射出去的呀!为什么不把两样东西联系起来体味?那么,你无论是憎恶或赞叹岂不都更为深刻了么?两者是母子关系呀……最新版的军事著作也必须体现一条原则: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我们可不可以对那些所谓的‘恶’,施与些善意的深深的体味呢?而对那些所谓的‘善’(当然也是真实的善),施与些恶意的刀锋呢?”战争是强者也可以说是军人施展才华的舞台。因而,苏进施展的渴望常常使他以战争眼光为纲看一切,连把人世上最具爱心的母亲给儿子买个玩具枪也看成是崇战意识。当然我不是在说这意识错与对,毛泽东思想里还包括以阶级斗争为纲呢,毛泽东同志还认为阶段斗争是社会发展的动力呢。我说这些并不排斥苏进会爱,也许他对他喜爱的事物比谁都爱得壮丽呢,比如《轻轻地说》的爱妻女,《天圆地方》的爱围棋——诚如他自己所说:“爱有一条胳带,就像婴儿有一条脐带。婴儿的脐带连在一只兽腹里,比如猿;爱的脐带连在两只兽腹里,一只叫做恨,一只叫做妒。”但是我说苏进的爱的脐带还是连着兽腹那一端显得粗壮。他的性格及他的作品总的感觉似乎是这样:横眉冷对千夫指这一面挺充分,俯首甘为孺子牛这面就不怎么鲜明了。

五、苏进似乎不太喜爱大自然,而只关注人。他的作品里心理活动的描写比比皆是、淋漓尽致却难找到较大的描写自然景物的段落,散碎的描写也不多。我曾有机会四五次和他同一集体游览名山大川,感觉也是他对自然景物不甚热爱。1989年深冬他到东北来,那是他第一次出关。当我们深人到关外最东北边的大兴安岭时,那奇绝豪迈的林海雪原景色,连我这个生于北国长于北国的人都看得目不转睛。他却在列车上和几个人专心致志玩扑克。这使我遗憾。或者他太内向了,不肩在脸上表现出喜爱来?我们一同爬过乐山、武当山、黄山、长城和九寨沟,只在黄山上最壮美的一处景观歇步时见他开心地笑过。我们都是第二次上黄山了。我有篇散文这样描写过第一次登黄山此处时的感觉:……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正作为一个人溶入大自然母亲的怀抱,听见的是云的流动声,还有极乐的人们忘情地发出的呼吼,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的,是从心眼奔放出的——啊——啊——啊——黄——山——你——好——!许多人都同时这样呼吼起来,纯净的声音在云上边的山壁和空谷间推来撞去,声音那么结实,推不散,撞不碎一声连一声延续好一阵儿。正当人们忘我地享受那超凡脱俗的仙境之美时,忽听一媚俗的女声喊道:“李——处——长——!”这用媚俗之声喊出的官名把大自然美好的气氛破坏了,气得几个人齐声应道:“李——处——长——滚——蛋——!”苏进就是听我说到这儿时笑的。他还是对人敏感啊。写《人世之歌》和《再生草》的法国作家让?齐奥诺是极其崇尚大自然的,他认为在作家眼里大自然与人应同等重要。他说:“以我观之,现时的全部作品,给予平平麻庸的人类的位置太过突出,而世间山河这类奇伟的居民的脉搏跳动,却基本上忽略了,使我们感觉不到”。“我深知,要创作没有人的小说是不大可能的,既然世间存在着人。问题是,应该给予人以恰当的地位,而不应将之作为宇宙万物的中心。人不应当睥睨一切。须知,一座山不仅是以其高和大而存在的,她也有重量,有气味,有动作,有魅力,有语言,有感情。一条河也是一个人,自有其喜怒哀乐,自有其爱情、力量、灵魂和病痛,并且渴求冒险的经历。溪涧、山泉都是人,也会恋爱,会骗人,会撒谎,会背信弃义;她们袅娜多姿,以水草苔藓为裳。森林会呼吸。田园、荒野、.丘陵、海滩、大洋、山谷,常常受雷电轰击的峭拔的山峰、自创世纪以来山风就在其面前撞得粉身碎骨的傲岸的悬崖绝壁,凡此一切,绝非仅仅是可以令我们一饱眼福的景致。他们是聚族而居的活生生的人。”“作家们应该洞悉、热爱、理解或憎恶人类所生活的环境……”我引了齐奥诺这么长一段话,是因为我喜欢他的作品,赞同他的见解,并受过他作品的影响,因而对不大重视大自然的优秀作家也就多少有点遗憾。我以为写城市和军队生活同样应该重视自然环境。起码可以说苏进重视得不够。这不等于说重视得不够就不是优秀作家,齐奥诺就嫌《至诚至善的人们》这“一部值得称赞的小说”因不重视自然环境的描写而使本来很健壮的巴黎略显瘦小了。

六、苏进喜欢简洁。他日常生活中就不是爱说闲话废话或没话找话的人,没话可说就不说。废话说了有什么用?有用的话他都尽量简约着说。中共中央委员会他肯定简称中委,人民文学出版社他必定说成人文社。有时一部很长的中篇小说里所有人名都是两个字的,这只能说明他喜欢简洁。他似乎最看不起喋喋不休说了一天话,全是平庸废话那种人,还看不起下笔千言,动辄三四十万字而又无惊人之笔这种人。稀汤寡水一桶接一桶似的作品他肯定不会去看的,走后门求到他也不会去看。他的简洁是出色的,有时也有简洁得发涩的时候。如“西丹石父亲”,他说的是西丹石的父亲,省略了个“的”字,语意也容易歪曲成西丹石是父亲。还有“这本润滑的小书弥漫作者的精神”,弥漫后边省略了个“着”字,读起来也犯琢磨。苏进崇尚大手笔,逍词造句总斟酌着使用超凡的,有点像将校点兵,权威地指令你怎么样怎么样,这样就难免有时显得生硬。川端康成也是苏进称道过的大手笔。可川端康成笔下哪有几个指令性很强的句子。作者和读者不是将军和士兵的关系。川端先生就全是平易近人地娓娓叙说,读来一种宽容大度的亲切,一种超拔自然的大家境界。缺少平易近人气,总是站一高贵角度颐指气使,自尊读者恐怕就不大愿接受,其实人人都是王,都管着点什么。而真正的王们真正能管得着的不过是几个大帅几个朝臣和几个亲姬近妃而已,他们是管不着最下层老百姓的,所以老百姓怕的也不是帝王将相,而是直接管他们的顶头上司。王也好将也好,平头百姓也好,作为生命属性的事都得亲自作。饭谁不亲自吃?觉不自己去睡也不可能,大小便别人也无法代替,性生活不亲自去做恐怕也不大行。这样想来,秦始皇和济公和阿Q和任何一个无名鼠辈都是平等的,就是都得亲自生活。这话似乎说得走板了,其实意思不过是作家也应有个和读者一样都得亲自生活因而都是平等的态度而已。

七、苏进很喜欢“不用扬鞭自奋蹄”这句话。好马还用扬鞭吗?只有奴才才须主人看管着做事。苏进是骏马,是军队作家这群马中有带头能力的年轻骏马。他不瞎奔乱闯,他不顺风使蹄,他不盲目跟从,也不左右摇摆,自己认谁了目标就扬鬃奋蹄奔过去,不管有没有现成的好路。当然他不会纵身往泥潭里跳,跳进泥潭的话会葬身,他懂得绕过泥潭或跃过泥潭而奔向自己的目标。他的目标很高很远。他奔向目标的执著精神很感人。他痛恨说是一个队伍共同奋进实则是投机钻营脚踩两三只船不为这支队伍添彩只会拨弄是非瞎搅混的人。他在奔向目标的途中遇了江河湖海也不会脚踏两只船前进。失败并不能证明失败者就不是英雄。海明威写的那个打大鱼的老头就是个失败的英雄。失败的英雄和成功的庸才不能同日而语。苏进肯定是宁当失败的英雄也不当成功庸才的主儿。他蔑视连初衷也没有的人,自己当然不会轻易改变初衷。

我看重苏进,尊重苏进,始终关注着苏进。我们同在一个马群里奔跑着,不过他跑得快并且跑过的路上留下的风声大些、蹄印深些、而且还会比我跑更远些吧。但是我会一直听得见他的蹄声看得见他的身影却肯定踏不着他的足迹。

与茶结缘

赵本山所演乡土小品和电视剧的风靡,使得不少南方人误以为,东北的女人,大概都像赵本山的搭档高秀敏那一帮子,人高马大,似乎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后裔,男盗贼们见了也要望风而逃的样子。沈阳女作家马秋芬写了部《老沈阳——盛京流云》大散文,笔力有些雄健,南京城里一位资深编辑见了她便一脸的惊愕说,沈阳怎么也有江南女子?!他若见了马秋芬最近著文推荐的一位茶女作家王琼,怕是再大的脸也盛不下那些惊愕了。不信就到王琼女士一手经营的和静园茶楼看看,再读读她新近创作的茶散文集《白云流霞》。

说到王琼,我不禁想起杭州女作家王旭峰来。就像南京那位资深编辑想象马秋芬似的,我原以为,精通茶艺,又写出百多万字的茶人三部曲小说,尤其又生活在杭州的王女士,该是婀娜苗条柔声细气林黛玉一般。不想,她风风火火爽爽快快,见面不久就自称是“父亲的女儿子”,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江南。究其因得知,她从小在军营长大,是军营文化将这江南女子塑造成父亲“女儿子”的,若不是大学毕业后多年受茶文化重塑,怕就是个父亲的“男儿子”了呢!可见茶这东西好厉害,不管南北的人,只要被它缠住,谁都会发生变化,往雅处变,往静处变,往内秀处变……想想武化的努尔哈赤的子孙们,一喝上茶,也变得文质彬彬起来,文化了多少啊!从小在沈阳长大的王琼就是想用茶文化为粗旷的家乡增添几分内秀,才于1996年亲手办起不仅在沈阳一枝独秀,在全东北也是第一家高级茶艺馆,并亲自从茶艺员做起,经营了多年之后还一往情深地经营着,把个灵魂附着在茶上,日日茶蝶般在茶林中舞,夜夜茶鱼般在茶湖中游,影响一天比一天大,现在沈阳已有了六七十家茶艺馆了。王琼和她的和静园茶楼已受到世界一百八十多家媒体的关注,中国茶艺界有关人士称她为东北第一茶人,她因此成为中国茶道专业委员会理事、国家劳动部制定茶艺师评定标准她是茶艺馆界唯一的代表。

北方至今不长茶树,故少有茶馆与茶女。是改革开放的大风,吹开了王琼心田早就栽下的茶之花。她在大学学的是中医,对中草药有较深的理解和偏爱。为了使那些高贵的茶和高雅的人有个髙档的结缘处,王琼没有去从医,原于1996年在自己的故乡——大清帝闰定都北京前的国都沈阳,创办了全东北第一家高级专业茶艺馆——和静园茶楼。我想,市场经济以来的中国,人的工作选择是大大地自由了。王琼的与茶结缘,除了有一点儿市场的原因,更主要的应该是她与茶极相通的性情和气质。茶与别的中草药比,还有文化方面的精神作用,所以她便有些鲁迅弃医从文的意思而弃医从茶了,这等于是她和茶双向选择而结缘。如果她心性中没有那份执着的柔韧,没有那份恰到好处的淡泊宁静,没有那份既出世又不甘消极无所作为的人生态度,她就绝不会与茶结缘了。当时,茶艺业在沈阳几乎是空白,不存在和谁强烈竞争的问题,做好了做大了,只会对大家有益,不会挤了谁损了谁,完全是一种从我开始,引茶北上,自我完善的有所作为。茶教人不委靡,教人有上进心而不出风头,教人掌握分寸、适度、恰到好处,总之茶所做的都是属于建设性的补益工作。与同为兴奋剂的酒比,则酒破坏性较大,教人激烈、偏狭、说大话又自食其言,许多无德的事都是酒后做出的。当然酒也有优点,比如可以给英雄壮胆等等,这里不去说它了。但是王琼压根就没有想当英雄的念头,她只是想,中国的女子,不仅应继承传统美德,还应以出世的精神做点儿入世的事,还是与茶结缘好。所以当初她只接触了几天酒店业便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