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幸列传》乃循吏篇、酷吏篇之续篇,与前两篇形成呼应。但佞吏不同于循吏、酷吏,后者具有一定偶然性,并不一定每一个帝王身边都有循吏、酷吏,但几乎每一个帝王身边却都有佞吏,明君亦然。
汉高祖刘邦性情刚烈,不纳小人,然而佞吏籍孺却因谄媚得宠;孝惠帝并不昏庸,却仍然重用佞吏闳孺;汉文帝与汉景帝虽创造了“文景之治”的神话,却都被佞吏缠身,不能自拔。前者所用佞吏为邓通、赵同(宦官)、北宫伯子(宦官),后者重用的佞吏为郎中令周仁;汉武帝所用佞吏为韩嫣、李延年(宦官)……
邓通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佞吏,恰恰产生于盛世。后世也有类似情况,康乾盛世时,乾隆皇帝身边就有佞吏和珅,这是后话,不提。
邓通发迹,荒唐之至:
(以下变字体)邓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为黄头郎。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督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自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尊幸之日异。通亦愿谨,不好外交,虽赐洗沐,不欲出。于是文帝赏赐通巨万以十数,官至上大夫。文帝时时如邓通家游戏。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者相通,曰“当贫饿死”。文帝曰:“能富通者在我也,何谓贫乎?”于是赐邓通蜀严道铜山,得自铸钱,“邓氏钱”布天下。其富如此。
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帝唶吮之。文帝不乐,从容问通曰:“天下谁最爱我者乎?”通曰:“宜莫如太子。”太子入问病,文帝使唶痈,唶痈而色难之。已而闻邓通常为帝唶吮之,心惭,由此怨通矣。及文帝崩,景帝立,邓通免,家居。居无何,人有告邓通盗出徼外铸钱。下吏验问,颇有之,遂竟案,尽没入邓通家,尚负责数巨万。长公主赐邓通,吏辄随没入之,一簪不得著身。于是长公主乃令假衣食。竟不得名一钱,寄死人家。
(《史记·佞幸列传第六十五》)(变字体完了)
邓通因善于划船而当上黄头郎,又因他的装束(衣带打结)与汉文帝梦中推其上天的那个人一样,汉文帝便断定邓通即梦中人,从此对邓通喜爱有加。一切听之任之,甚至赐给他造钱的特权,让他富甲天下。
其实,邓通并无特殊本领,一是小心谨慎,二是溜须拍马,仅此而已。然而这足以讨帝王欢了。
汉武帝宠信韩嫣,不亚于汉文帝宠信邓通,汉武帝常常与韩嫣同吃同睡,亲如手足。韩嫣有一个绝活,善骑射。但汉武帝用韩嫣,并非用其骑射之长,而是用其佞。
历史总是发生惊人的重复。北宋高俅本来不过是苏轼的书童,因为善于蹴鞠而平步青云,成为宋徽宗的殿前都指挥使,加至太尉,干尽陷害忠良之事。
雕虫小技可以成为荣升的阶梯!匹夫可以瞬间站在万人之上!中国的政治游戏究竟被什么东西搅局?
——人治。
人治之下的政治,尽管可以制定看似完整与缜密的规章、规则,然而实际上最终一切还是以皇帝的喜怒哀乐为转移。任何皇帝都不会放弃这样的乐趣:放纵权力的魔力,让不可能的变为可能,让低贱卑微变为高贵显赫。
莎士比亚一个剧本就描写过这样的恶作剧:权贵们把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汉子偷偷地改头换面,让他穿上华贵的衣服,周围许许多多的下人服侍他。醉汉酒醒之后对眼前发生的信以为真,惹得权贵开怀大笑。
莎士比亚的这个剧本寓意深远,揭示了人性的奥妙与权力的魔力。权力可以改变一切。
无论是汉文帝宠爱邓通,还是宠爱韩嫣,都不过是为博一乐而已,如同博宠物一乐一样。
皇权体制是为皇帝而设置的政治架构。貌不足施粉,才不足求书,皇帝寂寞了,需要佞吏陪伴。皇帝生活在佞吏的包围中,如虱处裈,自以为吉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