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29160100000022

第22章

往年,只要一进入正月,建业就气候转暖,柳树返青,野草露头,显露出初春的景象。可是,今年建业的气候却极为反常,尽管已经到了正月中旬,但仍旧天寒地冻,冷风飕飕,春草不生,树枝枯秃,并无入春的迹象。一贯守时尽职的春姑娘破例地迟到失职了,没有按时前来布春;本来就不愿轻易让位的冬婆子当然是求之不得,依然在逞着威风。

在皇宫中被困了一冬的孙皓,近来显得十分烦躁,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动怒,斥骂甚至踢打身边的太监,恰似一只落在陷坑中的野兽,时不时地要吼叫几声,借以发泄心中的火气。而那些可怜的太监,则如同羊兔碰上了虎狼,一个个面色如土,哆哆嗦嗦,惟恐一不小心惹翻了这个暴躁乖戾的主子,白白地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迟来的春天虽使孙皓觉得有点憋闷,但并不是他烦躁的根本原因,真正让他窝火气恼的是族兄孙秀。孙秀为躲避灾祸,被迫带领着全家投奔洛阳后,晋帝司马炎把他奉为上宾,立即封他为骠骑将军、会稽公、开府仪同三司……消息传到建业后,朝野震惊,生出了种种传闻。孙皓又气又恨,恼羞成怒,不仅马上颁诏除去了孙秀的族籍,而且追改孙秀姓“厉”。这样还是不足以消除孙皓的气与恨,心里总像是窝着一团火,所以就常常拿那些太监撒气泄火。

一日,心情烦躁的孙皓又因茶水的热凉而大动肝火,踢打痛骂着当值的太监。这时,岑□与何定却满面喜色地来到便殿,劝说着火冒三尺的孙皓。孙皓停止了踢骂,余怒未消地问:“汝等有何事奏朕?”

岑□让那个被踢打得口鼻冒血的太监退出便殿,才笑眯眯地说:“臣特来向陛下贺喜。”

“贺喜?”孙皓紧锁着双眉问,“喜从何来?”

“喜从北方而来。”岑□郑重其事地回答,“臣昨日接到密报:自人正月以来,晋之寿春城中有诸多童子终日在街巷歌唱,自朝至暮,歌声不绝。其歌谣日:‘立十之卵缺两点,一止之月日每寒,江水澎湃蛟龙出,口天之主人中原。’臣以为,此乃祥瑞之兆,故特来向陛下贺喜。”

孙皓仍皱着眉头,不以为然地说:“童子年幼,无忧无虑,玩耍歌唱乃其天性,何必大惊小怪?”

“非臣大惊小怪,而是此童谣绝非寻常歌谣可比。”岑□耐心地向孙皓解释道,“童言无忌,童谣天心,自古以来,每逢改朝换代之际,便会有童谣相传。董卓被诛之前,长安城曾有童谣日:‘千里草①,何青青,十日卜②,不得生。’曹丕篡汉之先,许昌也有童谣日:‘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司马炎代魏之际,洛阳又有童谣日:‘朝阳落,双火升,一曲日暗委鬼遁;邙山下,洛水边,大坛高筑天下新。’此数首童谣皆已应验,无一虚传。臣以为,今寿春复又有童谣盛传,绝非空穴来风,而是天命有所归,故先以童谣告示于天下。”

孙皓有些迷惘地打量着岑□,莫名其妙地问:“寿春童谣究竟为何意?”

“寿春童谣乃大吉大利之兆也。”岑□边用手指在半空中一笔一画地比划着,边振振有词地说,“‘立十’者为‘辛’,‘卵缺两点’者为‘卯’,‘一止’者为‘正’,‘日每’者为‘晦’,‘口天’者为‘吴’……”

“辛……卯……正……晦……吴……”孙皓眨巴着眼皮自语了一阵子,如梦初醒地说,“如此说来,寿春童谣之意为:辛卯之年,正月晦日③,蛟龙现于长江之上,吴天子要入主中原。”

“陛下圣明!”岑□狡黠地笑了笑,欣然说道,“此乃上苍垂青于陛下,欲以吴代晋,岂非可喜可贺之事!”

“言之有理。”孙皓点点头,庆幸地说,“司马炎欺君篡位,必然招致天怒人怨,上苍欲惩其罪恶,以我大吴取而代之,亦在情理之中。”

岑□见孙皓已经面露喜色,就趁风起帆地说:“国家之盛衰兴废,乃上苍所定,顺天意者昌,逆天意者亡,非人力所能改变也!天意在我大吴,历数已定,圣贤者亦早有察悟。早在六十年前,水镜先生就曾留下谶语数则,其中之一正与寿春所传唱之童谣暗合。”

“水镜先生?”孙皓怔了怔,“就是那位曾向刘备举荐诸葛亮与庞统之司马徽?”

“正是此人。”岑□认真地回答,“此人知天文,晓地理,对命运历数之术尤为精通,正因其‘伏龙、凤雏得一人可得天下’之语,成全了刘备, “此事朕早有所闻。”孙皓兴趣大增,追问着岑□,“水镜先生曾留下何谶语?爱卿又如何得知?”

①千里草:即“董”字。

②十日卜:即“卓”字。

③晦日: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帝王之业!”

岑□向何定使了个眼色,微笑着说:“何常侍西行夏口,虽未能如愿擒得背祖叛国之厉秀,但却种瓜得豆,巧遇水镜先生之后人,访得水镜先生留下之谶语数则。”

孙皓连忙把目光转向何定,饶有兴趣地问:“爱卿如何得遇水镜先生之后人?水镜先生曾留下何谶语?”

何定装模作样地说:“臣领兵到达夏口,得知厉秀已举家逃往襄阳,就带领着几名武艺高强、精明干练之兵,化装成商贾之人。秘密潜入襄阳,试图刺杀厉秀,以绝后患。不料,待臣到达襄阳后,厉秀全家又逃往洛阳……因臣自幼就对历数之术甚感兴趣,且久闻水镜先生精于此道,所言皆应,绝无虚妄,在其被曹操胁迫北上之前,曾将其所著历数之书密藏于故居之内。为此,臣便前往水镜先生之故居,访求其遗著。结果,水镜先生之遗著虽未访求到,但却巧遇水镜先生之后人,访得水镜先生忧愤而死之前留下之谶语数则……”

孙皓听了何定的叙述,沉下脸来说:“此等大事,汝返京后为何不及时奏朕?”

何定略显尴尬地说:“非臣不愿将此事奏明陛下,而是臣生性愚钝,难解水镜先生谶语之意,恐误解其意,生出事端,故只好藏于心中,不敢示人,欲待揣摩出其意后再奏明陛下。昨晚,臣与岑常侍破解寿春童谣时,才突然对水镜先生所留谶语有所感悟,今特来奏明陛下。”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幅白绫,双手捧给孙皓。

孙皓接过那幅白绫,展而视之,只见上面写着五行字:

水火相容,烈焰腾空,山隔水阻,势同鼎足。

余烬难燃,为水所淹,蜡尽烛灭,地改天变。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二士西行,三颗流星。

烈马欺主,终难驯服,前车后辙,照猫画虎。

黄旗紫盖,见于东南,荆扬之主,终有天下。

“水火相容,烈焰腾空……”孙皓手捧着白绫,喃喃自语了几句,大为疑惑地说,“水火不相容,此乃常理;水生而火灭,人所共知。何来‘水火相容,烈焰腾空’?”

岑□赶紧辩解道:“凡谶语者,皆极隐晦艰涩,甚而有悖常情常理,令人无法理喻;即使待其应验之后,世人仍如蒙鼓中,难以领悟。”

何定也立即补充说:“臣自得此谶语后,玩味揣摩了数十日,方品味出一些其中之意。”

孙皓不愿再劳神费脑地去琢磨那些云遮雾罩的谶语,就催促着何定:“汝既已品味出其意,速解于朕听。”

何定与岑□对视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水火相容,烈焰腾空,山隔水阻,势同鼎足。’是言赤壁大战、三国鼎立之事。当年,曹操率大军南下,欲吞并江南,一统天下;大都督周瑜奉大皇帝之命抵御曹军,在长江之上燃起一把大火,将曹军之战船水军化为灰烬。是时,下有江水奔流,上为烈焰翻滚,岂不是‘水火相容,烈焰腾空’?赤壁之战后,曹操退据中原,我国占据江南,刘备攻占巴蜀,从此天下三分,鼎足而立,岂不是‘山隔水阻,势同鼎足’……‘余烬难燃,为水所淹,蜡尽烛灭,地改天变。’是言汉祚已尽、曹丕篡汉之事。刘汉为火德,自黄巾、董卓之乱后,国运衰败,大势已去,再无复兴之望,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曹魏为水德,自统一了北方以后,权势熏天,挟天子以令诸侯,代汉之势已明,故日‘余烬难燃,为水所淹’。待到建安末年,刘汉气数已尽,曹丕便鸠占鹊巢,篡夺了帝位,故日‘蜡尽烛灭,地改天变’……”

何定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偷偷地观察着孙皓的反应。孙皓昕了何定这番似乎有根有据、合情合理的解释,连连点头,兴趣盎然地说:“如此说来,果真是‘水火能相容’、‘余烬难复燃’!爱卿继续解下去。”

何定得到了孙皓的首肯与鼓励,顾虑顿消,精神倍增,又眉飞色舞地说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二士西行,三颗流星。’是言蜀国覆灭、兔死狗烹之事。自诸葛亮死后,蜀国日渐破败,摇摇欲坠,虽有姜维苦撑危局,但终无力回天,故为‘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司马昭见时机已到,遣征西将军邓艾、镇西将军钟会领兵伐蜀。邓艾字士载,钟会字士季,其二人西征巴蜀,正与‘二士西行’相合。蜀国灭亡后,姜维谋复旧国,大施反间计,离间司马昭、邓艾与钟会,计谋失败后与邓艾、钟会同归于尽,将星陨落,正应了‘三颗流星’之语……‘烈马欺主,终难驯服,前车后辙,照猫画虎,’是言曹氏遭报、司马炎代魏之事。魏明帝曹睿死后,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相继把持魏国军政大权,将曹芳、曹髦、曹奂视同小儿,玩弄于股掌之上,或废之,或弑之,或欺之,朝野之人敢怒而不敢言,故称‘烈马欺主,终难驯服’;司马昭尸骨未寒,司马炎便仿效曹丕篡汉之故事,威逼曹奂禅位,以晋代魏,故称‘前车后辙,照猫画虎’……至于最后那则谶语,臣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何定像是在教小孩子如何猜谜语一般,先把几个类似的谜语解释给小孩子听,然后将一个最容易猜的谜语留下来,让小孩子去猜。而孙皓则像个刚刚学会了如何猜谜语的小孩子,自作聪明地说:“最后一则谶语,朕已解其意矣。待朕解于爱卿,看是也不是。建业位于洛阳东南方,既然天命在我大吴,就必然有祥云瑞气笼罩其上,故日‘黄旗紫盖,见于东南’;我国占据荆、扬二州,朕便是荆、扬之主,寿春之童谣又言‘口天之主人中原’,故日‘荆扬之主,终有天下’……”

“陛下真神人也,臣望尘莫及!”何定听罢孙皓的解释,故作惊讶之状,极力恭维着孙皓,“臣苦思数十日而未解之语,竟被陛下顷刻破解,一语道破!”

“陛下乃天之骄子,我等凡夫俗子岂可相比!”岑□又不失时机地插言道,“水镜先生所留谶语与寿春童谣如出一辙,绝非偶然,实乃天命所归也。陛下既已识破天机,就当顺应天意。古人云:‘天与弗取,反受其咎。’陛下切莫有违天之恩赐,得罪上苍!”

“爱卿所言甚是。既然是天命所归,朕又岂敢有违天意!”孙皓沉思了片刻,兴奋地说,“传谕文武百官,明晨设朝,廷议入主中原之事!”

自从孙秀奔晋的消息传到建业后,孙皓一因心情烦躁,二怕在朝堂上受到老臣的质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举行过朝会了。所以,朝会刚一开始,不少政务在身的大臣都准备出班奏事。可是,还没容他们开口,孙皓就严肃地宣布:“今日朝会,只是廷议入主中原之事,其余琐事一概免奏。”

“入主中原?”朝臣被孙皓的话搞懵了,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常常会突发奇思怪想的皇帝,今天又生出了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念头。

孙皓扫视了一下满堂的文武百官,郑重其事地说:“近来寿春盛传之童谣与水镜先生留下之谶语,均表明天意在我大吴,朕当入主中原……”

“寿春出现了甚童谣?”

“水镜先生留下了甚谶语?”朝臣交头接耳地相互打探着。朝堂上像是一锅烧热了的水,发出嗡嗡嗡的响声。

“肃静!”孙皓干咳了几声,皱着眉头说,“岑爱卿,汝将寿春之童谣与水镜先生之谶语告知诸位爱卿。”

岑□矜持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像吟诗诵赋一般,将昨日他与何定曾对孙皓说过的那些童谣与谶语向朝臣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