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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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残阳如血,晚霞似锦,缓缓流淌的洛水波光粼粼,犹如一条橙色的丝带,在绿色的田野上轻轻浮动;巍峨壮观的洛阳城金光闪烁,好似一颗巨大的红玛瑙,镶嵌在邙山与洛水之间。羊祜与他的四名亲兵,骑着枣红色的战马,像是一串燃烧着的大火球,飞快地穿过伊阙,沿着宽阔的大道,向着洛阳奔去。在他们的身后,腾起一股橘红色的烟尘。

羊祜骑在奔驰的战马上,望着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洛阳城,思绪随着马背的巅簸在剧烈翻腾:他离开洛阳已经四年了,四年前司马炎、杜预与张华送别他的情形,重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当时,他是带着司马炎对他的厚望与期待,怀着成就功业的热望与激情,离开了洛阳。可四年后的今天,他却是怀着愧疚的心情,带着战败的阴影。返回了洛阳。这二者之间的巨大反差,使他倍觉羞惭,其中的苦涩只有他才能体味出来。洛阳已近在眼前,他很快就要见到司马炎了,面对着曾对他寄予厚望、委以重任的皇上,他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平南将军……平南将军……”羊祜正在起伏的马背上遐想,忽听耳畔传来一阵呼唤声。

“吁——一”羊祜连忙勒住战马,收起思绪,定睛观看,才发现已来到了洛水边上,两名禁军校尉正站在浮桥上呼唤着他。他驱马缓缓地走上浮桥,瞅着这两个昔日的部下,奇怪地问:“汝等为何知我来京?”

“小人奉圣上之命,在此迎接平南将军。”两名禁军校尉边向羊祜施礼边回答,“圣上正在便殿中等候着平南将军,请平南将军马上入宫觐见。”

羊祜见司马炎又是急召他回京,又是派遣禁军校尉前来迎接,心中顿时紧张了起来,急切地说:“立即入宫去觐见圣上!”

当羊祜急匆匆地来到便殿外时,夜幕已经合拢,而便殿内却是灯烛通明,一个高大的身影清晰地映射在窗棂上。他紧走几步,来到便殿门口,只见司马炎正倒剪着双臂,一动不动地站在一幅地图前沉思。他赶紧跪伏在地,诚惶诚恐地说:“罪臣羊祜叩见陛下。”

“舅父终于回来矣!”司马炎急忙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羊祜跟前,双手把他扶起,喜笑颜开地说,“朕总算把舅父盼来矣!”

羊祜满面羞愧地说:“罪臣羊祜未遵陛下圣谕,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实在无颜再见陛下。”

“荆州之役已结束数月,舅父不必仍耿耿于怀。”司马炎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舅父与陆抗两次较量,一胜一负,打了个平手,不必如此自责。”

“陛下虽未曾严责于臣,但臣却要牢牢记住前车之鉴,时时自责。”羊祜瞥了眼便殿内挂着的地图,坚毅地说,“请陛下再给臣几年时间,臣要重整旗鼓,秣马厉兵。寻找战机,击败陆抗,以雪前耻!”

“胜不骄败不馁,吃一堑长一智。舅父有如此心气,朕深感欣慰。”司马炎仔细地打量着羊祜,感叹地说,“舅父为国操劳,为朕排忧,仅仅四年,已是胡须花白、皱纹纵横,令人伤怀。”

“时光不饶人啊,臣已年过五旬,岂能不老。”羊祜淡淡一笑,恳切地问,“陛下急召臣回京,不知有何圣谕?”

本来急于要见到羊祜的司马炎,如今反倒不急了,不紧不慢地说:“舅父归心似箭,肯定尚未用晚饭。朕已命御膳房备下酒席,为舅父接风洗尘。请舅父回京之事,待舅父酒足饭饱之后,再议不迟。”

“谢陛下赐宴!”羊祜苦笑了一下,坦率地说,“臣急于见到陛下,休说是晚饭,就连午饭也未顾得上用,如今已是饥肠辘辘,腹中如鼓鸣也。”

“朕未见到舅父,亦无心用膳。”司马炎高声吩咐着当值的太监,“传膳!”

酒席早已预备停当,很快就送到了便殿。司马炎与羊祜频频举杯,嘘寒问暖。尽管司马炎有言在先,要待羊祜酒足饭饱之后再议事,但羊祜刚刚压住腹中的“鼓鸣”,就又忍不住问道:“陛下急召臣回京,究竟有何圣谕?”

司马炎放下手中的酒杯,诚恳地说:“朕闻张华言,舅父整冬是面壁深思,谋划着灭吴新策。朕对此事十分关心,故急召舅父回京,面议此事。”

一提到灭吴之事,羊祜的神情顿时凝重了起来,异常严肃地说:“臣自退兵襄阳后,未敢有丝毫懈怠,一边反复思索败于陆抗之故,一边苦苦寻求灭吴之策,经过两个多月苦思,现已有些眉目矣。”

司马炎面露喜悦之色,迫切地说:“舅父有何灭吴新策?速速道来。”

羊祜深谋远虑地说:“孙氏一族盘踞江南已达数十载,几经危难而不亡,根本原因是其拥有长江天堑,可以与北方划江而治。吴军之兵力虽远小于前朝与本朝之兵力,但却能以少抗多、以弱抵强,关键所在是其拥有善战之水军,能够扬长避短、化弱为强。臣以为,我军欲变优势为胜势,彻底打败吴军,完成统一天下之大业,就必须也拥有善战之水军与大批战船。否则,我军之马步兵再多再强,面对着水阔浪急之长江,也只能望水兴叹、束手无策。”

“舅父言之有理,朕已虑及此事。只是……”司马炎一筹莫展地说,“我国地处北方,多旱少雨,无大江大湖,无法建造战船,亦无处操练水军。”

“臣已找到建造战船与操练水军之处。”

“何处可建造战船与操练水军?”

“陛下请随臣来。”羊祜站起身来,秉烛走到挂在便殿中的大地图前,在江州周围画了个圈子,胸有成竹地说,“巴蜀之地不仅藉长江之上流,而且雨水充沛,长江流到此处时,已成浩荡之势,水深江阔,乃建造战船与操练水军理想之处。陛下若选派一通晓水战之将,在此处督造战船、操练水军,少则二三年,多则四五年,我军便可拥有大批战船与善战水军。届时,我强大水军顺流而下,东出三峡,就可控制长江,直达吴都建业。与此同时,我军再派遣马步兵多路出击,先夺取吴国江北之地,然后伺机渡江,尽取江南诸城,形成对建业包围之势。失去了长江天堑,吴国则必亡无疑。”

司马炎睁大双眼,紧盯着那幅大地图,忧郁地说:“舅父之策虽妙,但我军诸将皆不谙水性与水战,如何去建造战船与操练水军?”

“我军诸将虽多善陆战,但亦有通晓水战之人。”羊祜早有准备地说,“臣荐举一人,定可胜任此事。”

“何人可胜任此事?”

“益州刺史王濬。”

“王濬!”司马炎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羊祜,将信将疑地说,“王濬乃弘农①人士,久居北方,不习水战,岂可担此重任?”

羊祜开诚布公地说:“陛下有所不知。王濬虽北方之人,但其是在黄河边长大,自幼便爱操舟弄船,熟悉水性。他自任军职以后,对水战甚感兴趣,一直在钻研水战之法。他曾任臣之参军,臣与他议论军务时,多次谈及水战之事。臣从言谈话语中,知他对水战之法感悟甚深,颇有奇略,非其他将领可比。臣以为,若要壮大我水军。使其能够与吴之水军相抗衡,并战而胜之,非王濬不可。”

“既然舅父力荐王濬担当此任,朕本应依从。只是……”司马炎犹豫了一下,有点为难地说,“经裴楷与杜预一再举荐,朕已于五日前颁下诏书,免去了王濬益州刺史之职,入朝任右卫将军、大司农②。诏命已出,不可轻易改变,以免……”

羊祜再次恳请着司马炎:“诏命固然不可轻易改变,但统一天下之大业更为重要。以臣之见,朝中可任右卫将军与大司农者,大有人在,而可督造战船与操练水军者,却惟有王濬。为灭吴之大计,请陛下收回成命!”

司马炎迟疑了一下,终于答应了羊祜的请求:“好吧。朕就再颁一诏,命王濬复为益州刺史,在长江上流督造战船与操练水军,为灭吴做准备。”

“仅命王濬复为益州刺史……”羊祜对此似乎并不满足,引而不发地说,“此事关乎伐吴之成败,干系重大,非益州刺史所能为之。”

①弘农:郡名,治所弘农(故址在今河南灵宝之北黄河南岸),辖境相当今陕西华山以东,河南黄河以南、宜阳以西、熊耳山以北一带地区。

②大司农:官名,第三品,掌管国家财政收支。

司马炎不解地问:“以舅父之意,应该如何?”

羊祜直言不讳地说:“若要在二三年内建造千艘各式战船,训练出数万善战水军,绝非一州之力、一州之兵所能为。王濬仅为一州刺史,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胜此重任。以臣之见,陛下还应加其为龙骧将军①,并监益、梁二州诸军事②,使其能够调动巴蜀所有人力、物力与兵力,方可成就其事。否则,就会耽误时日,拖延灭吴之期。”

“这……”司马炎有些为难地瞅着羊祜,顾虑地说,“以一州之刺史而监二州诸军事,本朝还无此先例。如此一来,会在朝中引起异议……”

“统一天下,乃不世之伟业。从古至今,凡成就伟业者,必要破旧例,开先河。”羊祜见司马炎仍有疑虑,就再次劝谏道,“在本朝立国之初,陛下以非凡之气度与胆魄,将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空、司徒、大都督、大司马‘八公’并置,破历代之旧例,开后世之先河,使国家社稷得以稳定。为了统一大业,陛下再破一次旧例、开一次先河又有何妨?”

羊祜巧妙的劝谏,不仅为破格提拔王濬找到了理由,而且还为平息朝臣的异议找到了依据。司马炎见自己所顾虑的两大问题都已经妥善解决,疑虑顿释,爽快地说:“就依舅父之言,加王濬为龙骧将军,并监益、梁二州诸军事。”

“陛下圣明!”羊祜终于露出了笑容,欣慰地说,“灭吴之事有望矣!”

司马炎感慨地说:“但愿王濬莫要辜负了朕之厚望与舅父之良苦用心!”

羊祜十分自信地说:“陛下放心。臣斗胆预言:日后灭吴者,必王濬也!”

①龙骧将军:官名,第三品,在众多将军名号中地位较高。

②监益、梁二州诸军事:益、梁二州的最高军政长官。魏晋制度,资望重者为都督诸军事,资望轻者为监诸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