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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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①诸生:即太学生,朝廷最高学府的学生。

②别驾:官名,刺史属吏之长,因跟随刺史外出巡视时要另乘传车,故称别驾。

“恩公……”李毅扑通一声跪在王濬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毅定铭记恩公教诲!”

王濬双手将李毅扶起,为他揩去脸上的泪水,低声吩咐道:“汝去把何攀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遵命!”李毅揉着眼睛退出大堂。

“唉一一”王濬长叹一声,手捧着诏书沉思起来……

成都仅仅晴了两天,就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春雨,好似一曲缠缠绵绵的民间小调,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哼唱着,整整持续了一昼夜仍旧不肯罢休。濛濛细雨形成的水雾,犹如一顶低垂的大纱帐,笼罩着成都。

准备今日离开成都的王濬,一大早就起了床,默默地伫立在刺史府大堂的廊檐下,面对着院中飘飘洒洒的春雨发呆。春雨一停,他就要奔赴洛阳上任去了。司马炎的一道诏书,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也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一种不可名状的离愁别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久久地凝视着那潇潇的春雨和苍茫的水雾,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天知我心,欲留我也……”

王濬一语未了,就见何攀冒雨走进府门,冲破雨雾,急匆匆地向大堂奔来。

何攀字惠兴,蜀郡人士。他博览经籍,相貌英俊,少年时便已成名,年方弱冠,就被益州刺史皇甫晏聘为州从事,后又被升为州主簿,成为益州最年轻的佐吏。去年夏天张弘作乱时。他正在家为已故的母亲守丧。当他得知皇甫晏遇害并遭到诬陷后,冲破了“孝道”的羁绊,毅然除去孝服,昼夜兼程,赶赴洛阳,四处奔走,多次上表,替皇甫晏鸣冤辩诬,终于为皇甫晏洗去了罪名、讨回了清白。王濬任益州刺史后,知他忠义之举,将他聘为州别驾。

王濬瞧着浑身湿漉漉的何攀,低沉地说:“昨日我已告汝,值此新旧交替之际,汝要以公务为重,不必送我。今日为何又来相送?”

何攀轻声地问:“大人今日真要启程?”

“圣上命我尽快赴京就任,我岂敢有违诏命。”王濬恋恋不舍地回答,“雨停之后,我便启程。”

“圣上只是命大人‘尽快赴京’,并非‘立即赴京’,亦未限定日期,大人不必如此着急。”何攀瞅了眼廊檐下已打点好的行装,挽留着王濬,“据老人言,近半月内正是雨水最多之时,几乎天天下雨。大人待过了这多雨季节,再走不迟。”

“那岂不是要等上半月?”王濬瞅着仍下个没完的春雨,无奈地说,“若等到午时,雨还是不停,老夫就只好冒雨而行矣。”

“不可,不可。”何攀连连摇头,苦苦相劝,“大人年事已高,冒雨远行易染上风寒。以攀之见,大人还是等上半月,或许事情会有所变化……”

王濬听何攀话里有话,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响,沉下脸说:“汝定有事瞒着老夫。”

何攀稍作迟疑,嗫嚅地说:“攀与李主簿约请了州中十多位佐吏,欲联名上表圣上,请求将大人留在益州。请大人暂且在成都等待结果,攀今日便驰往京师……”

“汝等休要胡闹。”王濬的脸色变得异常冷峻,瞪着何攀,斩钉截铁地说,“此事断不可行!”

尽管王濬与何攀相识还不到一年,但却很器重这个办事干练的年轻佐吏,对他总是另眼相看,说话也很和气与客气。如今,王濬忽然一反常态,竟然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责怪起何攀。这让何攀深感意外,大惊失色地瞅着王濬。

王濬打量着惊慌失措的何攀,放缓了语气说:“圣上高瞻远瞩,征我入朝,必有深谋远虑。身为臣子,惟有从命,岂能违背。汝等所为,实为下策,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授人以柄。此事就此为止。切勿再提。”

“这……”何攀耷拉下脑袋,呢喃道,“我等实不愿与大人分离,故而……”

“汝等厚意,我心领矣。”王濬深情地瞅着何攀,动情地说,“以我观之,汝与允刚皆为可造之才,只要忠心报国,位当封侯,请好自为之吧。”

王濬的话音刚落,李毅一阵风似的冲进府门,边跑边大声地说:“驿站传来圣上急诏——”

司马炎在几日之内连降两诏,这不能不令王濬大为惊讶。他连忙接过诏书,跪而拜读。诏书中写道:

……吴国凭借长江天堑,负隅顽抗,致使统一大业受阻,令朕寝食难安。近闻王濬通晓水战,故复命王濬为益州刺史,加龙骧将军,监益、梁二州诸军事,以巴蜀佃兵①建造各式战船千艘,在长江上流操练水军四万,为来日伐吴做准备……

王濬读罢司马炎的急诏,满怀的离愁别绪一扫而光。他朝着洛阳的方向拜了三拜,诚惶诚恐地说:“圣上知臣之心,臣定不负圣上之重托!”

①佃兵:即屯田兵,国家土地上的佃农,按军队编制实行屯田。

王濬的言行举动把还蒙在鼓里的何攀、李毅搞糊涂了,诧异地问:“大人何故如此?”

“圣上命我继续留在巴蜀,建造战船,操练水军,为伐吴做准备……”王濬站起身来,把诏书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向何攀、李毅复述了一遍。

何攀与李毅听罢,又惊又喜,眉开眼笑地说:“圣上英明!天遂人愿!”

王濬静思了好一阵子,不无担心地说:“据我所知,吴国之扬州水军与荆州水军共拥有干余艘各式战船与四万多善战水军,我军如欲与之抗衡并战而胜之,战船与水军均需多于吴军方可。只怕巴蜀人力物力有限,在近年之内还难以达此规模,有误圣上灭吴之期。”

李毅微微一笑,很乐观地说:“益、梁二州共有兵马十余万,抽出四五万改为水军并非难事;巴蜀境内,从江阳①至巴东近千里江段水深江阔,皆适宜建造战船与操练水军。只需二三年时间,我军就可拥有千余艘战船与四五万善战水军,足以与吴之水军抗衡并战而胜之。”

“可圣上只许利用巴蜀佃兵建造战船。”王濬皱着眉头说,“益、梁二州佃兵仅有千余人,若以此区区人力去建造千余艘战船,绝非易事,少则需四五年。多则要六七年,后者尚未造成,前者恐已腐朽。”

“攀有一法,可补佃兵之不足。”何攀热情地建议道,“据攀所知,在益、梁二州有休兵与郡武吏②近万人。若将这些人征来造船,一两年内千余艘战船定然可成。”

“用休兵与郡武吏造船?”王濬犹犹豫豫地说,“休兵与郡武吏乃州郡备用之兵,若要征作他用,须先报请朝廷允准。”

“圣上虽欲伐吴,但朝臣中疑者尚多,大人如先报请朝廷,必难获准。”何攀再次建议道,“以攀之见,不如先行后报,待朝中得知此事,已是势不可止。”

“何别驾所言甚是。”李毅赞同何攀的意见,也劝说起王濬,“圣上已决意伐吴,并命大人监益、梁二州诸军事,凡有利于伐吴之事,大人专之可也,不必事事上报。即使圣上事后得知,也不会怪罪于大人。去年讨伐张弘之时,大人不亦是先行后报乎?圣上对大人不仅未曾怪罪,反而大加赞赏。此事去之不远,大人何不仿效郡武吏:各郡自置的非常备兵,由世代为兵的“兵家”充任,大郡置百人,小郡五十人之?”

①江阳:城邑名,江阳郡的治所,故址在今四川宜宾。

②休兵:在家轮休的州兵。

“此事就依二位之言,先行后报。只要能尽快将战船造完,不误伐吴之期,我即便受到责备,又有何妨。”王濬终于被何攀、李毅说服了,殷切地说,“还有桩为难之事,亦请二位为我筹划之。”

何攀、李毅异口同声地说:“请大人明言。我等将尽己所能,为大人排忧解难。”

王濬如实地说:“建造千余艘战船,需耗费大量坚固粗长之木材。而沿江两岸多为人口稠密、城邑密布之处,历代建城造房时,已将附近大树砍伐殆尽,可用于造船之材只有到远离江边之深山老林去取。如此一来,不仅运输十分艰难,而且还要大费功力,拖延时日,有误工期。如之奈何?”

“这……”何攀思索了一阵子,出谋献策说,“巴蜀之人,十分敬重先辈,凡有村落之处,附近皆有一至数座祖坟。每座祖坟四周,皆种植大片松柏。按巴蜀之民俗,建房造屋时,不可惊扰祖先,不得砍伐祖坟之树木。故而,每座祖坟上均保有许多生长了百年之高大松柏,可用于建造战船。大人何不颁一法令,以高出市值之价,购买其中部分树木,以供急需。从江阳至巴东,沿江有数千座祖坟,只需购得其树木什之二三,便足以建造千余艘战船。”

“这岂不有违巴蜀之民俗、民意?”王濬顾虑重重地说,“若因此而激怒民众,只怕沿江之地难有宁日。”

“大人不必忧虑。”李毅宽慰着王濬,“以毅之见,此事未必会激怒民众:其一,官府是以高出市值之价购买,而非强取豪夺;其二,只购买什之二三,并未破坏祖坟景观。巴蜀之民虽看重祖坟,但亦明白事理,只要向其言明道理,定可获得谅解。”

“事出无奈,也只好如此。”王濬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勉强同意了何攀的意见。

何攀见事情已经有了着落,便主动地向王濬请缨:“若蒙大人不弃,攀愿去督造战船,如在两年之内造不出千艘战船,甘受重罚!”

李毅也不甘落于何攀之后,自告奋勇地说:“毅愿去督办造船所需之木材,若耽误了造船或激怒了民众,亦甘受重罚!”

“为便于行事,我辟二位为龙骧将军府参军。”王濬被何攀、李毅知难而进、敢担重任的精神感动了,激动地说,“有二位鼎力相助,大事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