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29160100000088

第88章

时至三月,长江进入了春汛期,变得浩浩荡荡,波澜壮阔。巴蜀水军的千余艘战船尽皆抛锚落帆,停泊在武昌城外的长江岸边,随着长江的波涛轻轻摇晃,像是一队正在江边待命的精兵,边打着瞌睡边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时间就好似这奔流不息的江水,不分昼夜地流淌着。伴随着日出日落与月圆月缺,巴蜀水军离开江州已经近两个月了。在这五十多个日夜里,巴蜀水军顺流长驱两千余里,不仅冲破了吾彦的阻截,智取了西陵城,消灭了陆景率领的荆州水军,而且还协助平南将军胡奋夺取了夏口,帮助建威将军王戎逼降了武昌的守军……巴蜀水军所取得的辉煌战绩,使司马炎大喜过望,不仅下诏把王濬擢升为平东将军①,而且还命杜预、胡奋、王戎分出三万多将士给王濬,以增强巴蜀水军的实力。如今的巴蜀水军已经拥有了近八万将士、一千五百余艘战船(其中有三百多艘是从荆州水军缴获来的),真可谓是今非昔比了!

此时,王濬正在那艘鹤立鸡群般的巨船上,与何攀、李毅商议着东进的事宜。连战连捷极大地鼓舞了这位已年过七旬的老将,使他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他用坚毅的目光打量着两位年轻的参军,严肃地问道:“我军新增之兵可已整编完毕?”

李毅笑眯眯地回答:“新增之兵均已按平东将军部署整编就绪。我军添加了这三万多步军,作战能力大为增强,不仅能够进行水战,而且可以进行陆战,何愁破不了建业!”

“嗯——”王濬点点头,把目光移向何攀,谨慎地问:“将士体力可已恢复,近日可否起锚东进?”

何攀认真地答道:“我军已在武昌休整了四五日,将士体力已完全恢复,随时都可起锚东进。只是……我军因新添了三万多张口,消耗骤增,从江陵补充之给养已所剩不多,仅可供全军将士五六日之需。如不再补充些给养,只怕到了建业后我军便要面临断炊之危。”

“噢——”王濬思考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我立即就去拜访建威将军……”

①平东将军:官名,第三品,“四平”将军之一,职位高于龙骧将军。

何攀马上明白了王濬的用意,灰心地说:“末将昨晚已去拜访过建威将军,向其透露了我军给养匮乏之事。建威将军言道:豫州之军出发时所带给养已经耗去十之七八,武昌城中吴军所存给养也不多,即使将这些东西全部馈于我军,亦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这……”王濬重又坐了下来,手捋着胡须沉思起来。

何攀瞧着愁眉紧锁的王濬,低声地说:“当今之计,惟有向镇南大将军求助矣。”

“唉——”王濬叹了口气,十分为难地说:“镇南大将军已两次慷慨解囊,在猇亭与江陵馈赠我军大量给养,若再向其求助,实在难以启齿啊!”

何攀乐观地说:“以末将观之,镇南大将军胸襟广阔,出手大方,只要平东将军求助,绝不会拒绝。”

李毅也劝着王濬:“我军在江陵与襄阳之军会师时,镇南大将军曾言:羊公在襄阳留下十年之储,只要是灭吴所需,他定不吝奉送,要我军不必为给养担忧……”

李毅正说着,王濬的亲兵来报:“镇南大将军遣参军樊显来见平东将军。”

还在为是否去向杜预求助而为难的王濬,闻知樊显到来,马上有了主意,再次站起身来,对何攀、李毅说:“快随我去迎接樊参军!”

王濬刚走出船舱,樊显就急忙走上前来,边向王濬施礼边说:“末将奉镇南大将军之命来见平东将军。”

王濬在夷道与陆氏兄弟进行大战时得到过樊显的鼎力相助,使巴蜀水军顺利地击溃了荆州水军,夺取了夷道城。今日故人重逢,显得分外亲热。王濬挽起樊显的手臂,热情地说:“夷道一别,老夫时时都在思念参军,快到舱内叙话。”

王濬携着樊显走进船舱,分宾主坐定,笑容满面地问:“镇南大将军遣樊参军来此,不知有何教诲?”

樊显莞尔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镇南大将军知贵军给养不足,故遣末将送来百船给养,以供东进建业所需。”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所送给养的清单,双手捧给王濬,接着说,“请平东将军过目。贵军若还有短缺之处,亦请明言,末将立即返回江陵去取。”

“镇南大将军真乃及时雨也!溶正为给养不足而忧烦,镇南大将军就主动将给养送来。”王濬接过那份给养清单,认真地看了一遍,激动地说,“镇南大将军思虑精细,我军所需一切尽皆备足,溶复有何言!”

何攀见王濬已转忧为喜,便知军中的给养难题已完全解决了,便肃然起敬地说:“镇南大将军真神人也,远在数百里外竞能算定我军给养不足。”

樊显朝何攀款款一笑,敬佩地说:“镇南大将军胸中有一‘武库’,我辈岂能望其项背!曩者在朝中任度支尚书时,全国各州郡与军镇钱粮之数均装在胸中,圣上每次问起,皆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常令圣上惊叹不已。”

杜预三次主动给巴蜀水军送给养,救了王濬的燃眉之急。杜预这种无私的行为,让王濬深受感动,他虔诚地问着樊显:“我军即将东进,不知镇南大将军有何教诲?”

樊显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了王濬,有些神秘地说:“此乃镇南大将军亲笔书信,请平东将军细细阅之。”

王濬接过杜预的亲笔信,拆而阅之。信中写道:

……昔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①,今贵军连战连克,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望平东将军莫要迟疑,尽快挥师东进,直指建业,毕其功于一役,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王濬把杜预的书信仔仔细细地读了三四遍,又反复揣摩了一一阵子,有些纳闷地对樊显说:“镇南大将军闪烁其词,似有难言之隐,不知是何缘故?”

樊显压低了声音说:“在离开江陵之前,镇南大将军曾悄悄告诉末将:朝中有人传来消息,鲁公贾充与济北公苟勖等人先后上表圣上,称‘百年之寇,未可尽克。今已回春转暖,江淮潮湿,疫疾必起。宜召诸军还,更俟来冬,复为大举’……”

“此乃荒谬之论也!”王濬还没等樊显把话说完,就气得瞪起眼睛,忿然说,“《左传》有语:‘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敌军屡战屡败,已溃不成军,破建业、擒孙皓、灭吴国指日可待,此时休兵罢战,岂不是要半途而废!若待来冬再举,定会事倍功半,结果难以预料。持此论者居心叵测,该治其误国误军之罪!”

樊显已经明白了王濬的心意,便开诚布公地说:“镇南大将军与平东将军所见完全相同,已驰表圣上。进行固争。镇南大将军命末将务必转告平东将军:‘大夫受命不受辞,出竟有可以安社稷、利国家者,则专之可也。”’

①乐毅藉济西一战以并强齐:燕昭王二十八年(前284),燕国上将军乐毅率燕、秦、韩、魏、赵五国之兵伐齐,于济水之西(故址在今山东高唐、聊城一带)打败齐军,然后又乘胜进军,攻占了齐国的都城临淄(故址在今山东临淄东北)。连下七十余城。

“受命不受辞……”王濬手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斩钉截铁地说,“请樊参军转禀镇南大将军:濬明日一早便挥师东进,直指建业!”

发生在版桥的那场血战,晋军虽然损失了近两万兵马,但却彻底打败了吴军,并斩杀了张悌、沈莹、孙震等十多员吴将。只有诸葛靓带着百余骑人马逃了出去。在王浑的戎马生涯中,大大小小的仗虽然打过十来次,但这是最为惨烈的一次,也是胜得最为彻底的一次。这次空前的大胜,不仅使他率领的这路兵马摆脱了落后于其他五路兵马的尴尬局面,而且也让他具备了与杜预、王濬、司马仙、胡奋、王戎争功的资本。获胜后的王浑显得异常兴奋,一面让人带着张悌、沈莹、孙震的首级,驰往洛阳向司马炎报捷,一面带领着剩下的三万多将士来到横江,在江边扎下大营。

大概是张悌在率军离开横江时,没有料到会一去不返,还想用那百余只渡船重返牛渚。所以,他既没有毁掉那些船只,也没有把它们驶往对岸。当周浚与扬州别驾何恽发现了那些停泊在江边的渡船后,就马上向王浑建议:全军莫要在横江停留,应迅速渡过长江,占据牛渚。然而,王浑却婉言拒绝了他俩的建议,下令屯兵横江,全军将士尽情地吃喝三天,庆贺版桥的大获全胜。

尽管版桥之战已结束两三天了,但那些经过血战才幸运地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晋军将士,心头还笼罩着死亡的阴影,就趁着这个机会借酒浇愁,兵营内晃悠着醉醺醺的兵士,军帐里躺着酩酊大醉的将校,酒肉的香气与将士呕吐物散发出的酸臭味混合在一起,在江边飘荡……

晋军将士在横江毫无节制地大吃大喝了三天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开始为渡江做起准备。可是,两天又过去了,王浑似乎仍沉醉未醒,迟迟没有下达渡江的命令。这种不正常的行为,使周浚与何恽感到莫名其妙,于是就一同到中军大帐探听渡江的消息。

可能是王浑仍沉浸在版桥大捷的喜悦之中,或许是他被刚接到的一道诏书所陶醉,正美滋滋地在大帐内自斟自饮着,见周浚与何恽走进来,就举着酒杯笑眯眯地说:“周刺史与何别驾来得正好,陪我饮上几杯。”

周浚瞧着面有得意之色的王浑,婉言谢绝道:“卑职不胜酒力,无法再饮,请安东将军鉴谅。”

王浑打量着周浚与何恽,亲切地说:“版桥大战时,汝二人率扬州兵马冲锋陷阵,为我军大获全胜立下赫赫战功。来来来,我敬二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