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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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多谢明公褒奖。”何恽抱歉地说,“前几日卑职饮酒过量,至今仍头昏脑涨,实不敢再饮。”

周浚与何恽的“不识抬举”,让王浑大为扫兴,把酒杯蹾在几案上,闷声地问:“周刺史与何别驾来此做甚?”

周浚见王浑显露出不悦之色,忙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我扬州将士体力已恢复如初,渡江准备也已就绪,今特来向安东将军请命。若蒙不弃,浚与何别驾愿率扬州将士先行渡江,为全军在前开路。”

“周刺史不必着急。”王浑沉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全军暂不渡江,继续在横江休整待命。”

何恽深感蹊跷地瞧着王浑,疑惑地说:“我军已在此处滞留了五天,为何还要继续休整?”

王浑白了何恽一眼,装做什么也没有听见,又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明公——”何恽见王浑仍无动于衷,真有点急了,提高了声音说,“吴之荆州大部已被镇南大将军所得,陆景所率之荆州水军已被龙骧将军击溃,夏口与武昌也落入了平南将军与建威将军之手,我军已无西顾之忧。今建业之精锐兵马又被我军殄灭于版桥,吴之朝野莫不震慑,土崩之势已见矣。卑职以为,我军宜速渡江,直指建业。大军卒至,夺敌胆气,建业可唾手而得,孙皓可不战而擒。请明公审时度势,当机立断,莫要错失良机,铸成大恨!”

“何别驾言之有理啊!”周浚也接着何恽的话茬苦劝着王浑,“琅邪王所率徐州兵马已占据了广陵,随时都会渡江西进,一两日就能到达建业。平东将军所率巴蜀水军已抵达武昌,顺流而下五六日便可兵临建业城下。我军若再迟疑,只怕要落于琅邪王与平东将军之后,把夺取建业、俘获孙皓之殊功拱手让予他人。请明公慎思!”

王浑饮完杯中之酒,才抬起头来,振振有词地说:“大军出征之前,圣上命我在江北抗衡吴军,不使轻进。扬州将士虽勇武,岂能独平江东!如违诏命,胜不足多;若其不胜,为罪已重。我岂能因贪战功而冒险渡江,做此不忠不智之事?”

何恽闻听此言,心中不禁咯噔一响,紧皱着眉头说:“大将握兵在外,要明察战局,随机而变,当进则进,可夺则夺,此所谓受命不受辞也,岂可为慎己免咎而自缚手脚!今建业空虚,我军若渡江攻之,必全克获,明公复有何虑?若疑而不进,不可谓智;知而不行,不可谓忠。明公如再犹豫不决,就会功亏一篑,让版桥阵亡将士含恨九泉。”

何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扬州别驾,竟然不知天高地厚,敢用这样的口气说话,这让王浑心中很不舒服,真想拉下脸来,把何恽狠狠地斥责一顿,耍一下他这位皇帝亲家翁的威风和派头。然而,他心中又很清楚:现在他所统领的三万多兵马中,有近两万是扬州之兵;何恽官职虽低,但他背后有周浚的支持,若是与周浚、何恽闹僵了,对他很是不利。因此,他不得不耐着性子向周浚与何恽解释道:“张悌所率之兵马虽已全军覆没,但吴之扬州水军尚在,正待命而动。我军若贸然渡江,后路与粮道就会被切断,不仅夺取不了建业,反而要陷入困境……今日,我已经接到圣上诏书,命巴蜀水军受我节制。我欲先屯兵于横江,待王濬率巴蜀水军到来后,二军合为一军,水陆并进,直指建业,大事可成矣!”

“明公莫要作非非之想。”王浑的这番解释,并没能消除何恽的疑虑,坦率地说,“平东将军率巴蜀水军出三峡,夺西陵,破荆州水军,克万里之寇,所向披靡,兵威甚盛,岂能来受明公节制?”

何恽的话音刚落,周浚又帮腔道:“平东将军所向辄克,势如破竹,以既成之功来受节制,卑职未之闻也。”

王浑见搬出了司马炎的诏命仍未能说服何恽与周浚,遂失去耐心,就板起面孔说:“圣上诏命在此,王濬岂敢抗命不遵!二位不必多虑,我自有节制王濬之法。”说罢,又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起来。

周浚与何恽对视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默默地退出了中军大帐。

周浚惋惜地说:“安东将军患得患失,优柔寡断,难以成就大事。”

何恽仰天长叹,喟然地说:“夺取建业、俘获孙皓之功我等已无缘矣!”

武昌失陷以后,驻守下游各要塞的吴军莫不震惧,自知大势已去,再想阻止巴蜀水军的东进已是徒劳,于是便纷纷放弃了抵抗,或闻风而逃,或望旗而降。再加上天公作美,连续刮了几天西南风,巴蜀水军的船队一路顺风顺水,日进百余里,第五日的酉时就已经驶近了牛渚。

红日西沉,晚霞似火,映红了长江两岸逶迤的山岭,映红了波涛滚滚的江水,也映红了巴蜀水军的船队。千余艘各式的战船绵延十余里,像一条火红色的巨龙,摇头摆尾,顺流而下。

王濬全身披挂,神采奕奕地站立在那艘巨船之上,望着两岸迅速向后退去的山岭与前方越来越清晰的牛渚山,情不自禁地高声吟诵道:

渐渐之石(峻峭的山岭),

维其高矣(它巍峨高耸)。

山川悠远(山高水又长),

维其劳矣(征途多辛劳)。

武入东征(将士东征啊),

不遑朝矣(等不到天明)……①

王濬正吟诵着,何攀来到了他的身边,喜笑颜开地说“平东将军好兴致啊!”

王濬停下吟诵,指着前方那座红光闪闪的山岭问:“那可是牛渚山?”

“正是。”何攀兴致勃勃地说,“过了牛渚山,只需一日,便可抵达建业,灭吴已是指日可待矣!”

王濬更加兴奋了,激动地说:“我终于可如愿以偿矣,灭吴之大业终于要实现矣!”

何攀也感慨地说:“我军从开始建造战船至今,已经七年矣。七年来,平东将军为这支水军日夜操劳,呕心沥血,今日终于得到报偿矣!”

“此乃羊公之功也!”王濬感叹地说,“若无羊公深谋远虑,便无这支水军;若非羊公极力举荐,亦无我之今日!羊公之心胸堪比天高地阔,羊公之功德将与日月同在!”

何攀瞧着有些激动的王濬,提议道:“自离开武昌后,我军已经连续奔波了五天,将士略感疲劳。现红日西沉,天色将晚,我军是否靠岸停船,在牛渚歇息一夜,养足精力,明日再扬帆鼓棹,直指建业。”

王濬手捋着银须思忖了一阵子,若有所思地说:“今日天气晴朗,且正值三月之中,晚间皓月当空,如同白昼。我军可越过牛渚,到三山②去过夜。”

“到三山去过夜?”何攀有些蹊跷地瞅着王濬,莫名其妙地问,“三山距离牛渚还有五六十里,平东将军为何却要赶到那里去过夜?”

①此为《诗经·渐渐之石》中的诗句。括号中的文字为诗句的今译。这是一首歌唱军队远征的诗,诗中用征途遥远、行军艰难来反衬东征将士奋勇前进的英雄行为与献身精神。

②三山:山名,因有三峰而得名,位于建业西南方约五十里处的长江东岸。长江从西南而来,此山突出江中,当其要冲,是建业西南的江防要地,故又称护国山。

“这……”王濬沉吟了一会儿,模棱两可地回答,“前日我军在皖口①过夜时,我曾登岸与一名吴军降将攀谈了片刻。据那名降将言:吴国丞相张悌所率三万精锐兵马。已被安东将军所率淮南之军全歼于版桥,安东将军已在横江屯兵数日,至今仍未渡江……”

王濬的答非所问,让何攀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安东将军屯兵于横江,我军在牛渚过夜,两军隔江相望,并无冲突之处。平东将军为何要故意避开安东将军而开赴三山?”

“我担心节外生枝啊……”王濬疑虑重重地说,“按照兵法,安东将军在歼灭了吴军精锐兵马后,应马上渡江,乘胜进军,直扑建业。依照安东将军之性情,他也不会放弃这一良机,将夺取吴国京师之殊功拱手让予他人。可安东将军却在横江滞留了数日,这其中恐是另有隐情。莫非安东将军已接到朝廷休兵停战之令,故而止步不前……”

经王濬这一提示,何攀恍然大悟,提心吊胆地说:“若果如平东将军所言,我军岂不是真要功亏一篑!”

“故而我才决定越过牛渚,连夜奔往三山。”王濬小声地向何攀解释道,“我军自离开武昌后,一路疾进,踪迹不定,朝廷即使有令也无法及时送达我军。俗语云:不知者不为过。我军何不趁尚未接到命令之时,快速前进。一旦我军兵临建业城下,再要休兵停战已是不可能矣。如我军在牛渚过夜,倘若安东将军过江来转达朝廷之命,我等则只好遵命行事,就此罢休矣。如此一来,我军七年之心血汗水将白白抛洒,两个月之艰苦奋战将付之东流,已到嘴边之肥肉也吃不上矣……”

“平东将军所虑极是!”何攀终于明白了王濬的良苦用心,十分赞同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我军尚未接到朝廷之命乎!”

王濬与何攀正说着,李毅急匆匆地跑上前来,气喘吁吁地说:“前队战船已抵达牛渚,对岸之安东将军遣人前来传话,请平东将军过江议事。”

王濬冷冷一笑,严厉地吩咐着李毅:“汝速去回复传话之人:今日风大流急,战船无法靠岸停泊。我军只好先行一步,在建业城下恭候安东将军。”

今日虽仍刮着西南风,但风并不大,更不至于连战船都无法靠岸停泊。李毅被王濬的话弄糊涂了,瞅着船上那几面缓缓飘拂的大旗,不解地说:“平东将军之意是……”

“平东将军之意是……”何攀见李毅还蒙在鼓里,就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声。

①皖口:地名,长江沿岸的一处军事要地,故址在今安徽安庆西,因位于皖水(今皖河)入长江之口,故名。

李毅这才豁然开朗,心领神会地说:“原来如此!末将立即就去回复传话之人。”

王濬向对岸瞟了一眼,又严肃地吩咐着何攀:“传令各部,加速前进,抵达三山后再停船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