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国殇吴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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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进入三月中旬以后,建业城内春光明媚。万物勃发。昭明宫里树木葱茏,春意盎然。明媚的春光与盎然的春意并没有使孙皓沮丧的心情有所好转,他就像一株遭到霜打的树苗,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坐在便殿内发呆。

自张悌率领着兵马离开建业后,孙皓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的消息。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张悌获胜的捷报,而是一个又一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噩耗:晋国平南将军胡奋率军夺取了夏口,夏口督孙慎被晋军擒获;江夏太守刘朗率军向晋国建威将军王戎投降,武昌落入晋军之手;王濬率领着巴蜀水军已离开了武昌,正顺流而下……

长江中游的各军镇要塞已经全部失陷,孙皓就只能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张悌的身上,盼望着他能够将巴蜀水军挡在牛渚,为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赢得一点喘息的时间。若是张悌率领的那支兵马再被晋军打败,后果将不堪设想。情急之下,孙皓忽然想起了他的祖父孙权,想起了那位在群雄争霸中崛起并创立了吴国的大皇帝。于是,他立即命太监请出了孙权的画像,悬挂在便殿中。他跪在孙权的画像前,反复地祷告着:“孙儿无能,致使祖父创立之基业处于崩溃边缘……祖父若有气愤,就严厉惩罚孙儿吧……请祖父看在列祖列宗之情分上,显灵发威,保住我家之江山社稷……”

孙皓正在祷告着,当值太监进殿奏报:“中书令胡冲有紧急军情面奏陛下。”

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紧急军情吓成了惊弓之鸟的孙皓,一听又有紧急军情,不禁连打了几个冷战,马上停止了祷告,胆战心惊地说:“命胡冲进殿奏事。”

十多天来,胡冲就好似变成了一个专门报丧的人,几乎每天都要给孙皓带来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使孙皓一听到胡冲的名字就会产生条件反射,浑身就要发冷。今日,胡冲又会带来什么不幸的消息?莫非张悌……

孙皓正在提心吊胆,胡冲慌慌张张地走进便殿,扑通一声跪在孙皓面前,惶恐地说:“臣接到游击将军①张象从三山送来之军报,丞相张悌所率兵马已在版桥被王浑率领之晋军打败,全军覆没,丞相张悌、丹阳太守沈莹、护军孙震皆已阵亡,副军师诸葛靓不知逃往何处……王浑率数万大军屯于横江,王濬率巴蜀水军已逼近牛渚……”

如果说,前些天胡冲带来的那些坏消息像是一把把锥子,狠狠扎在孙皓的身上,痛得他龇牙咧嘴。那么,胡冲今天带来的消息,则犹如一把尖刀,猛地插在孙皓的心上,他惨叫了一声,顿时昏倒在便殿中。

“陛下!陛下……”胡冲大惊失色,慌忙把孙皓扶坐起来,一遍遍地呼唤着。

“陛下!陛下……”当值太监也急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呼喊着。

在胡冲与太监的呼唤声中,孙皓慢慢地苏醒过来。经过这一番惊吓,他仿佛暂时失去了记忆,呆呆地坐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想起了胡冲刚才说过的话,不知所措地问:“张悌全军覆没,建业危在旦夕,朕该如何是好?”

“这……”胡冲束手无策,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就在孙皓与胡冲相对无言之时。小黄门来报:“南征郭马之徐陵②督陶濬。已率军返回京师,现在宫门外恭候陛下召见。”

正苦于无兵将可用的孙皓,闻听陶濬率军返回,就像一个落水之人突然发现远处漂过来一根木头,绝望之中又产生出一线希望。陶濬虽不是名将,可也是吴军中的一员战将,故而孙皓命他率八千兵马从西道去合击郭马。尽管陶濬所率领的兵马并不多,但对于已经陷入了绝境的孙皓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了。于是,孙皓便迫不及待地说:“快请陶濬来此议事!”

工夫不大,陶濬就来到便殿,跪在孙皓面前,忐忑不安地说:“臣奉陛下之命率军南征,行至中途,忽闻北军大出,故率军返回京师,前来勤王。请陛下恕臣‘先斩后奏’之罪。”

“陶爱卿回来得好!”孙皓亲手把陶濬扶起,连声地说,“免礼,免礼。赐座,赐座。”

“谢陛下隆恩!”一个军镇都督竞能得到“赐座”的礼遇,让陶濬受宠若惊,无论如何也不敢落座,躬身站立在胡冲的身边,诚惶诚恐地说,“为陛下之安全,臣愿效犬马之劳,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①游击将军:官名,杂号将军之一,负责统领国中的机动兵马,以相机出动迎敌。

②徐陵:地名,故址在今江苏镇江,因其地处长江之要津,故置都督以守卫之。

“北军已逼近京师,令朕忧心如焚……”孙皓把当前的战局简要地对陶濬说了一遍,又惴惴不安地问。“以陶爱卿之见,该如何御敌,方能使建业化险为夷?”

不知陶濬是真不知巴蜀水军现在的具体状况,还是想安慰一下精神快要崩溃的孙皓,竟出人意料地说:“臣闻巴蜀之人不善造船,巴蜀之兵不谙水战。臣愿率扬州水军前往三山,去迎战王濬。若能击溃巴蜀水军,重新掌控长江天堑,使尚未渡江之晋军无法过江,已渡江之晋军失去后援,京师便可暂且无事。然后,陛下再命各郡太守率兵前来勤王,将那些已经过江之晋军歼灭,就仍能保住江南之地……”

已经乱了方寸的孙皓,听陶濬这么一说,心中重又燃起了一股希望之火,边点头边说:“陶爱卿所言甚是。朕封爱卿为镇南大将军、荆州牧,并授以节钺①,率本部兵马与扬州水军前往三山去迎战巴蜀水军!”

“陛下——”胡冲倒还不糊涂,小声地提醒着孙皓,“五日之前,陛下已命游击将军张象率一万水军与二百只战船前往三山,如今之扬州水军仅剩一万余人与二百多只战船矣。”

“那……”孙皓急忙改口说,“那就让陶爱卿率本部兵马与扬州水军剩余之将士、战船前往三山,先同张象所率舟师会合,然后再迎战巴蜀水军。张象受陶爱卿节制,一切军务皆由陶爱卿相机处置。”

“谢陛下对臣之信任!”陶濬大为感动,眼含着泪花说,“天色将晚,臣马上就去整顿兵马与战船,明日一早便开赴三山,伺机与巴蜀水军进行决战。”

孙皓命太监取出节钺,亲手授予陶濬,心情沉重地说:“国家之存亡、京师之安危,系于爱卿一身。朕翘首以望,等待着爱卿之佳音捷报!”

“臣定竭尽全力,拼上性命,去战巴蜀水军!”陶濬接过节钺,神情凝重地说,“臣去矣,请陛下为国珍重!”

银盘似的圆月悬挂在中天,把皎洁的月光洒向建业城。整个昭明宫像是落上了一层白花花的寒霜,显得十分冷清。便殿外那两株枝繁叶茂的垂柳,在朦胧的月光里轻轻摇曳着,仿佛两个搔首弄姿的嫔妃,不断地向便殿里的孙皓卖弄着风情,企图引起他的注意和青睐。

然而,已经是大难临头、自身难保的孙皓,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理睬后宫的嫔妃了。他独坐在便殿里,把近几天胡冲送来的那些紧急军报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心不禁怦怦怦地狂跳不止,身上不由得直冒冷汗。夏口、武昌等沿江的军事重镇又相继失陷。长江天堑被巴蜀水军掌控,建业已失去了可靠的屏障,直接暴露在敌军的面前,凭着仅剩下的这点兵马还能够守得住建业吗?若是京师不保,他又将如何?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紧张,再次跪在孙权的画像前,涕泪交流地哀求道:“祖父啊,北军即将兵临建业城下,孙儿缺兵少将,该如何是好……孙儿不肖。已无法保住祖父创立之基业,请祖父快显灵发威,挽救我家之江山社稷,拯救孙儿……”

①节钺:符节与斧钺。古代把节钺授予将帅,以加重其权力。

孙皓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迎来了建业的又一个黎明。这时,他突然想起,再过半个时辰,陶濬就要率军出发了。经过一夜的反复思索,尽管他已对陶濬能否战胜王濬产生了怀疑,但他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病笃乱投医。于是,他怀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吩咐着当值太监:“朕要亲往江边。去为陶濬送行,速去备辇。”

太监偷觑了一眼孙皓,小心地劝阻道:“陛下彻夜未眠,还是……”

孙皓白了太监一眼。沉闷地说:“休得多言。”

“遵命。”太监刚刚退出殿门,正与匆忙跑来的陶濬撞了个满怀,一下被撞出了几尺远。

心急火燎的陶濬顾不得理会太监,踉踉跄跄地跑进便殿,扑通一声跪在孙皓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陛下,大事不……不好……”

孙皓瞧着惊慌失措的陶濬,不由得一愣,吃惊地问:“出了何事?”

陶濬垂头耷脑,苦哀哀地说:“臣遵陛下之命,昨日傍晚已传令扬州水军各部,让其整顿好兵器战船,今日一早随臣开赴三山,去迎战巴蜀水军。可……可待臣今早前往水寨进行点兵时,却惊诧发现扬州水军将士皆已连夜溃逃,江边仅剩下了二百余只空战船……”

“啊!”孙皓被这突发的事件气糊涂了,恼羞成怒地说:“临阵脱逃,乃是死罪。速将那些逃跑将士尽皆捉回,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陛下——”陶濬抬起头来,无奈地说,“逃跑者皆已不知去向,到何处去捉啊。”

孙皓这才醒过神来,急得在便殿里团团乱转,愤恨不已地说:“可恶!可恶!实在可恶……”

孙皓正在咒骂着那些溃逃的将士,胡冲又失魂落魄地走进了便殿,跪在陶濬身边,惊恐不安地说:“臣接到紧急军报:巴蜀水军昨晚已抵达三山,张象见敌军兵甲满江,旌旗烛天,威势甚盛,遂率舟师万人望旗而降。王濬率巴蜀水军正顺流而下,朝建业开来……”

这一噩耗好似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了孙皓的太阳穴上,把他击打得两眼直冒金星,脑袋嗡嗡乱响,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陶’溶与胡冲见此情形,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扶住了将要倒下的孙皓。

孙皓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建业已是朝不保夕。一种亡国的恐惧感塞满他的胸中。他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瞠目结舌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陶濬瞧着目瞪口呆的孙皓,宽慰着他:“陛下莫惊,臣愿率本部兵马死守建业……”

“晚矣……一切皆晚矣……”孙皓慢慢从痴呆中清醒过来,悲哀地说,“北军步步紧逼,我军却兵不举刃,或降或逃。究竟是何缘故?”

“此乃岑□之罪也。”胡冲重新跪在孙皓面前,痛心疾首地说,“自岑□侍奉陛下以来,秽尘天听,屡进谗言,狐假虎威,残害忠良,致使法度混乱,是非颠倒,国力日衰,民不聊生,将无战心,兵无斗志。故而在此国难当头之际将士或降或逃,无人奋起抗敌。”

“中书令所言甚是。”早就对岑□的所作所为十分痛恨的陶濬也趁热打铁地说,“岑□阴险狡诈,蒙骗陛下,擅作福威,祸国殃民,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朝臣人人自危,百姓怨声载道。我军将士对岑□无不恨之入骨,皆欲抽其筋。剥其皮,喝其血,啖其肉。陛下若不除掉岑□。以平将士胸中之愤恨,则军心不稳,兵威难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