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了,仍然争持不下。军区机关一些领导着急了,一再催促萧劲光下决心:争到什么时候?司令员下决心,定下怎么干就怎么干!萧劲光却冷静地表示不忙!他心里清楚,此次会议既是思想教育,又是战斗动员准备。争论越激烈,分析讨论就越深入、越细致,情况也越明白,决心就越好下,下一步行动也就越主动。他一边鼓励大家继续发言,把各种情况分析够,把自己的意见讲透,把心里话全部说完,一边给在临江城养病的陈云打电话。他简约报告了会议的进展情况,提出:大家话说得差不多了。如果可能,你过来拍板!
会场争论激烈,战场又来告急。12日晚,收到敌情通报,国民党军两个师出动,一个师已逼近梅河口,一个师向辑安进犯。萧劲光便决定几位师的军事干部回部队准备迎敌,其他人员留下继续开会,等候南满分局书记、军区政委陈云到来。
13日整整一天风雪基本未停,到傍晚雪更大了。大家似乎争疲了,晚饭后围着火堆小声地议论着。有人说:“已十一点多,陈书记今天来不了了!”话音未落,门被撞开了,陈云在几个人簇拥下跨进来,满身是雪,眉毛上挂着霜。大家忽地站起来,瞩望着陈云。陈云一边与大家打招呼一边说,开了几天会,同志们都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考虑一下,看南满还有没有文章可作?怎么作?有话明天讲。
大家脚跟脚离开会场,陈云、萧劲光两人围着火堆坐下来。他们交流情况,分析形势,研究部队行动计划。直到凌晨,陈云又找了几个领导同志了解了情况。
第二天,大雪已停,天更冷。一大早,会场便生起火,与会人员便齐刷刷地集中在房间里。患病多日且几乎通宵未眠的陈云提议会议开始。
萧劲光主持会议。他先将前两天会议的情况作了简单小结,接着宣布,请陈政委作指示。
陈云讲话有自己的特点,简洁、凝练,开门见山。他说,大家都知道,南满的战略地位相当重要。要在东北站住脚,首先必须在南满站住脚。坚持南满,可与北满成犄角之势,牵制敌人大批部队,使他们不能集中力量进攻北满。相反,如果我们放弃南满,不仅失去这种有利的战略态势,而且,我们的损失也不会比留在南满少。大家想想看,想撤走敌人就痛痛快快地让你走了?走了还回不回来?这一走一回,都是恶战,都会有很大损失。如果我们在南满坚持下去,东北的形势就会有转机。接下来,他形象地说:东北的敌人好比一头牛。牛头、牛身是向北满去的,在南满留下一条尾巴。如果我们放松了这条尾巴,那就不得了,这头牛就要横冲直撞,南满保不住,北满也危险。相反,如果我们坚持南满,抓住了牛尾巴,那就了不得。这头牛就头尾不能兼顾,进退两难。所以说,现在这种情况,抓住牛尾巴是关键。讲到最后,陈云加重语气说:“萧司令说请我来是来拍板的。那好,现在就拍板:我们不走了!你们不走,我也不走,大家一个不走,都留下来,坚持南满,在长白山打红旗。我们在背靠沙发(指苏联、朝鲜支持)的形势下向前进,虽然是艰苦奋斗的前进,还是比退到北满最后被敌人打出国境线再打回来合算。萧司令是搞军事的,有大学问。你们也都是搞军事的,学问比我大。仗怎么打,你们大家研究。我们终归还有四个县,还有两个纵队的主力嘛!我看南满有文章可作。萧司令讲了三句话:南满必须坚持,南满能够坚持,立足战争以战求存。就这三句话,这个板我敢拍——我就这么拍板了!”
陈云话音刚落,萧劲光就带头使劲鼓起掌来。萧华第一个表态,拥护坚持南满的决定。接着,程世才、罗舜初、莫文骅、彭嘉庆等人,也纷纷表态,赞成坚持南满。
接下来,萧劲光全盘端出了经过反复思考的军事部署。他首先进一步具体分析了南满的军事态势。萧劲光说,敌虽强,我虽弱,但敌有其不可克服的弱点,我亦有能够坚持的条件。“敌方长处:(一)武器条件好,美装。(二)南满有密布的交通网,可补救其兵力不足之弱点。(三)掌握中心城市及中小城市,分割我地区,使我彼此隔离,便于其主动进攻。(四)军事上目前还处于主动,整个东北与南满暂时如此。但他也有难以克服的弱点:(一)兵力不足。东北地大兵少,不得不采取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虽然得到华北的协同,但必然出现此紧彼松、此起彼落的现象。(二)军队素质下降,老兵减少,新兵增多。(三)顽统区政治矛盾深刻,特别是抓壮丁,恢复伪满机构,正统观念在动摇消失中。(四)我打击的威力。但这些弱点还未达到敌我对比发生变化的程度。”
萧劲光说,作为我军坚持南满的根据,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一)我比敌先到东北,已在东北人民中产生了良好的政治影响,农民已开始发动,基本群众内心向我。‘九一八’,国民党不抵抗,使东北各省沦陷日寇之手,东北人民对国民党失去信心。(二)由于一年的锻炼及教育休整,我部队装备改善,战斗能力提高。(三)在地理条件上,我无后顾之忧,反击亦有依托。(四)地形条件好。过去义勇军那样弱小,亦能坚持十年,我有大批干部,并有领导同志在,有主力在,所以说,坚持的条件是完全具备的。”
如何坚持南满?萧劲光说,以军事反清剿为主,以有力的游击兵团深入敌后,广泛开展游击战争,破坏敌人的清剿,恢复广大乡村,恢复政权,迟滞与打击敌人新的进攻。主力集中于适当位置,准备于敌人进攻中消灭其一部,配合游击战争。归结起来,总的战略指导思想是,巩固长白山区,坚持敌后三大块(辽南、辽宁、安东各分区)。作战指导方针为:一部分主力部队要打入敌后,开辟敌后战场,“正面与敌后两大战场密切配合,内线作战与外线作战相结合,运动战与游击战相结合。”
大家用更热烈的掌声表达了对萧劲光部署的赞同和支持。
毋庸置疑,派一部分部队打出去,插到敌人心脏地区活动,从后方积极打击敌人,逼其调兵保“家”以减轻临江正面的压力,是一条妙计。但哪些部队打出去呢?讨论到这个问题,会议气氛又变了。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迟迟没有人表态。萧劲光扫了会场一眼,打破僵局说:“谁打出去,请自告奋勇!”
四纵政委彭嘉庆向坐在对面的四纵副司令员韩先楚微微点一下头,说:“我们四纵刚打完新开岭战役,就撤到这里,伤病员还没有很好处置,新兵尚未补充,几千俘虏还没来得及消化,部队冬装还未解决,按说,轮不到我们出去。但为了顾全大局,如领导需要我们出去,我们打出去……”
“好,由你们打出去!”彭嘉庆还未说完,陈云马上表态,“具体说说,你们出去有什么困难?”
有些困难、问题,是明显的、共同的,谁都清楚,还用说吗!彭嘉庆沉吟了下,只提了一个问题:要想把敌人拉回去,一个师不行,要一个纵队出去才有力量,对敌人才有震撼作用。
一个师少了,两个师怎么样?整个纵队拉出去,正面部队是不是又太少了?大家议论了一会,萧劲光说:“就一个纵队出去,全拉出去,到敌后大闹天宫,山上山下互相呼应。”一边说着转脸目视着彭嘉庆:“你们纵队要什么东西,首先保证你们。”稍停,他点着指头讲下去:远距离的情报,首先保证你们;俘虏未处理,交给其他部队处理;兵员不足,我们从地方部队抽调补充一部分;部队没有冬衣御寒,从三纵队和军区机关抽补给你们。”随后,大家又对行动计划作了详尽的研究。
至此,争论了四天的军事会议宣告结束。后来的军史专家门给这次会议郑重地起了一个名字:“七道江决策”。
16日,萧劲光与陈云联名将会议的决定和讨论的作战方案报告了东北局。东北局很快回电,批复同意南满分局的报告。电报说:“南满的斗争,必须准备如同热河或冀东及华北抗战困难时期的那种局面下的斗争。主要是巩固内部,结合群众,依托广大的山区,加强下层领导,采取大胆而精细地处置,各个歼灭分散的敌人。使敌人不敢分散,使敌人劳而无功,且常被我逐一消灭。只有在这种斗争中采取局面的坚持,以待东北与全国形势之逐渐好转。”同时,东北局还转来了毛泽东于13日为中央军委起草的致东北局的电报。电报指出:“在目前情况下暂取守势,力求拖延敌对北满之进攻,并准备迎击敌之进攻,部署甚妥。南满方面应集中主力各个歼敌,收复失地,于拖延敌对北满进攻必有帮助。”
中央、东北局的电报指示说明,七道江会议决定与党中央、东北局的战略意图是完全一致的。这更坚定了萧劲光等南满各位领导同志的决心和信心。他们迅即全身心投入到迎击国民党军的大举进攻中——这时,国民党军大队人马已气势汹汹地向临江地区开来了!
历史发展证明,七道江决策是非常正确的。若干年后,莫文骅、曾克林、岳天培等,都写了关于七道江会议的回忆文章。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炮兵副政委、总后勤部副政委的彭嘉庆在回忆文章中说:“这次会议在前线炮火连天、内部意见发生重大分歧的情况下进行——会议一结束,保卫临江的战斗就打响了!从争争吵吵到统一意志,从准备放弃南满到决心坚持南满,这一重大转折,挽救了南满的危局。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全靠大家对中央《建立巩固的东北根据地》方针的理解,全靠会议主持者高瞻远瞩和生动活泼的军事民主精神。”“危难关头,萧劲光同志坚毅沉着,指挥若定,稳稳地驾驭全局,团结部属到达胜利的彼岸,充分展示了他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胆略和卓越的军事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