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战指挥上强调决心果断,并不意味着可以鲁莽武断。我们说的决心果断,必须建立在对战争全局的综合分析,对敌我情况的透彻了解的基础之上,否则将会和优柔寡断一样地归于失败。商鞅的伐魏主张、玉泉山下生擒公子卯的决断,都是对战争形势进行正确分析之后作出的决策。
三、机勇沉着
机勇即神勇也。勇有血勇、骨勇、神勇。血勇者,临事不沉着,血涌面赤,容易觉察。骨勇者,遇事有些胆怯,面部苍白,亦易觉察。神勇者,临难不惊,遇事不乱。苏轼所谓:“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盖指神勇之人,荆轲即神勇之人,呈亢图行刺始皇,面不改色。秦舞阳骨勇之人,未进宫廷,面如土色,战栗不敢向前,故骨勇不及神勇之勇。功高难封的西汉李广,胆略过人,亦是神勇之人。猝遇匈奴,战必败,逃必亡。他下马解鞍,以示不走,居然转危为安,不是神勇之人,不敢如此。
关羽单刀赴会,亦是神勇的典型。吴蜀因荆州常常有矛盾,孙权为讨还荆州,以鲁肃名义,邀请关羽赴宴,将以伏兵杀之。关羽为人勇敢果断,不避风险,单刀赴会,深入虎穴,然关羽终于安然回荆州,孙权阴谋破产。足见关羽神勇过人。《三国演义》云:关羽赴会之前,教关平选快船十只,于江等候。酒宴之上,察觉孙吴已有伏兵,假舞周仓所持大刀在手。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鲁肃手,佯推为醉,劫持鲁肃同到江边,吕蒙、甘宁见关羽手提大刀,亲握鲁肃,恐被所伤,遂不能动。关羽到船边,却才放手,早立于船首,与鲁肃作别。后人有诗赞曰:“藐视吴臣若小儿,单刀赴会敢平欺,当年一鼓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机勇之人,遇事不惊,应变于仓猝之间,谋胜于千里之外。临难不惧,谋深莫测,大智大勇,人莫能及。如此战略家,历代可见,如汉代班超可算是一位典型。班超出使西域,深入虎穴,三十六人,横行西域,宣扬汉功,夜袭匈奴来使,以少击众,不与胆怯的郭恂先谋,具有胆识,威慑鄯善,胁迫于宾,威加匈奴,卒通西域,如非胆略过人,不能立此大功。
《后汉书》云:班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赌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令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必求富贵,今虏使到才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今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泄谋,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燃,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椽虽不行,班超何必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众,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
识量过人,遇事沉着,不慌不忙,暗中觇变,以防惊动,祸生不测。像这样的谋略家,都善于观察,掌握事态,见解超人,因势利导,争取矛盾转化。史称裴度为人有见识。裴度任职中书,一日左右忽白失印,众人闻之失色。裴度饮酒自如,不加过问;稍顷,左右白复于故处得印,裴度也不理睬。众人问其何故,裴度说:“此必吏人盗之以印书卷,急之则投诸水火,缓之则复还故处,所以不必惊动。”众人服其识量。
四、忌优柔寡断
与决心果断的精神相反就是优柔寡断。
有人说,战争是个“不速之客”。这个“不速”,就在于它来势突然,变化纷纭,复杂难断。因此,作为战争指挥者,既要在战争面前保持沉着、冷静的头脑,更要有坚决、果断的魄力。优柔寡断、多疑不决,不仅会坐失良机,还可能遭到败师亡国的危险。所以,明智的将军总是把优柔寡断视为指挥上的大忌。秦朝灭亡后,有人建议项羽趁早杀掉刘邦,以防备刘邦今后与之争夺天下,项羽犹豫不决,使刘邦得以逃脱,最后江山落到刘邦手中,自己兵败自杀。项羽的失算咎由自取,作为谋士范增,态度是坚决果断的,看来谋士只能对谋主起影响作用。
患得患失,谋而不断,会错失良机,给自己带来被动。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能说明此理的例子很多。《东周列国志》第五十四回“荀林父纵属亡师”,说的就是这方面的教训。
公元前597年,楚庄王率军伐郑,郑求晋救援。作为中原霸主的晋国,得知楚伐郑的消息之后,迟疑不决,楚郑交战已三个月,才派荀林父为中军大将,先谷为副将,率车六百乘,兴兵救郑。晋军从绛州出发,刚到黄河边,就得知郑已投降,楚已班师。本来就不想与楚军作战的荀林父,决定下令返国。可是,自恃先辈有功、自己本事过人的先谷,却违背主将的命令,私自带着手下的人马和赵同、赵括、赵婴齐、赵旃等将领,渡过黄河,非要与楚军较量一番不可。面对不听指挥的部属,中军大将荀林父不知所措。下令让其撤回吧,又惹不起依仗先辈声望的副将;随之攻楚吧,又觉得未必能胜。万般无奈之际,就糊里糊涂地命令全军一起过河,追击楚军。
楚庄王见晋军追来,虑晋军之盛,主动与晋军讲和,遣使者到晋军营中求见苟林父。使者一到晋军,说明来意,荀林父很快答应双方媾和。可是,副将先谷却坚决反对,赵同、赵括等一帮“二杆子”还把楚使大骂了一顿,赵旃拔出宝剑威胁使者说:“告诉你们蛮子头儿,你们早晚得死在我们手中。”荀林父对此非但不加制止,反而派去一个与先谷同一个鼻孔出气的魏锜到楚军营中议和,他不仅不执行使命,还当面向楚挑战。楚庄王忍无可忍,便下令对晋军发动突然袭击。荀林父对突变的情况毫无准备,只好下令仓促应战。两军在郧(今河南开封)混战起来。晋军由于荀林父的优柔寡断、造成将领间不团结,指挥不统一,军队无斗志。楚军上下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英勇奋战。双方战不多时,晋军则死伤一多半人马,荀林父不得不下令撤退。先谷那些有勇无谋、好逞能的将军,一旦吃了败仗,比兔子跑得还快。晋军逃到黄河边,因缺乏渡河工具,大部分士兵被淹死,荀林父只好带了残兵败将逃回晋国。
这次晋军败北,自然与先谷骄傲轻敌、不听指挥有关,但作为中军大将的荀林父军令不严、指挥上优柔寡断更负有重要责任。荀林父为什么会优柔寡断、临战失职呢?
其一,缺乏应变的能力和主见。将帅的决断,一般说包括战前决断和临机决断。相比之下,临时决断要比战前决断困难得多。优柔寡断的错误也大都犯在临机之时。晋军出征是为了救郑,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郑国已降,楚兵已退。这时,是追击楚军,还是班师回朝,正需要主将权衡利弊,及时作出新的决断,而荀林父既无应变的经验,又无决断的魄力,六神无主,行动完全被部属的无知拙见所左右,这就势必影响部队的作战行动。
其二,受到权势的干扰。作为一军之统帅,决断的勇气来自对战争负责精神,而不该为权势所制约,一旦存有私念,自然就难以发挥其主观能动作用。荀林父本来无心与楚军作战,但又怕得罪了有“后台”,有“名望”的副将先谷,才违心地作出追击楚军的错误决策。由此可见,无私无畏,不仅是检验士兵冲锋陷阵精神状态的尺度,而且也是衡量将帅指挥素质的标准。
其三,军令不明,军纪不严。对于统帅的决断,部属难免要有些看法,甚至有根本上的分歧。但战场情况的瞬息万变,不可能等到思想完全统一了才去行动,因此决断的贯彻往往带有强制性,这就要求有严格的军纪来保证。先谷所以敢擅自行动,不能说与苟林父军令不明、军纪不严无关。当先谷等人无视主帅决定而越过黄河时,苟林父也只好将错就错,再次犯下优柔寡断的错误。
其四,缺乏应急的措施。荀林父在对楚军是战还是和的问题迟迟不拍板,但当楚军要求媾和时,他还是作出了讲和的决定。问题是,他只有和的一手准备,而无应急措施,所以当楚军突然攻击时,便措手不及,溃不成军。可见,统帅的决断随机应变是相辅相成的,即便是决断失误,有了应变的实际措施,至少可以减少损失。
当然,在军事指挥上反对优柔寡断,并不意味着要提倡鲁莽武断,刚愎自用。因为任何的指挥果断,都应该是建立在对战争全局的了解和对敌情熟知的基础之上。离开了这个基础,凭主观臆断,一意孤行,也必然同优柔寡断一样走进失败的死胡同。
五、忌刚愎自用
与勇敢决断相反的另一种行为,就是刚愎自用。所谓刚愎自用是指为人固执、任性,自以为能而独断独行。历史上像这样的人物大有人在,晋惠公就是这样的典型人物。
公元前645年,秦晋大战于龙门山。结果是秦胜晋败,晋惠公夷吾也做了秦军的俘虏。《东周列国志》第三十回讲得明白,晋败的原因虽然是多方面,晋惠公的刚愎自用,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晋惠公是在秦穆公、齐桓公的支持下登上国君之位的,事先答应割河外五城给秦国以求得秦穆公的支持,但他即位之后,却赖了账。即便如此,当晋天灾流行、民间绝食的危难之时,秦国还是进行了一次“泛舟之役”,通过渭河给晋国送去大批粮食。可是,当秦国也遇灾荒向晋国买粮时,晋惠公竟一粒粮食也不愿卖,这样便导致秦军以讨晋侯负德之罪的名义开战。兵临晋境,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晋惠公是怎样对待这一紧急的事态的呢?
一是他根本不承认理在秦国一边,拒绝和谈。庆郑建议“割五城以全信,免动干戈”,他怒不可遏地说,晋国作为“堂堂千乘之国”,根本谈不上什么“割地求和”,下令要先斩庆郑,然后发兵迎击“无故犯界”的秦军。虢射建议让庆郑将功折罪,庆郑才免于一死。
二是他根本不考虑自己的坐骑是否适应战斗的需要,拒绝更换。郑国献给他一匹“小驷”,身材小巧,平时玩玩还可以;庆郑出于好意,建议他换一匹本国出产的“服习道路”、“随人所使”的战马,但他偏爱郑产“小驷”,非它不用。
三是他视不同意见如洪水猛兽,多方压制。秦军已渡河东,三战皆胜,长驱而进,直至韩原下寨。韩简向他报告,秦师虽少于我,然斗志十倍于我。他问什么原因,韩简分析说:你开初以秦近而奔秦,继以秦援而得国,又以秦赈而免饥,三受秦施而无一报,秦国君臣积愤,所以才来伐晋,秦军三军都怀有讨伐你负罪之心,所以斗志特别高,比我军斗志高于十倍以上。晋惠公一听,大为恼火,斥责说,你这完全是庆郑的论调!
晋惠公堵住了众人之口,一意孤行。混战之中,晋惠公虽然也不乏勇敢,无奈那“小驷”未经战阵,惊吓乱窜,陷入了泥泞之中。御马人用力鞭打,马小力微,拔不出来,秦军将他包围,救兵虽不断涌来,但都被秦军杀退,晋惠公终被秦军俘获,晋军失了主帅,也都投降秦军。
平心而论,庆郑等人之言是比较切合实际的。倘使晋惠公能吸取其主要精神,或许可以拿出适当的退敌之策来,起码不至于遭受如此惨重的失败。“堂堂千乘之国”被相对来说较弱的秦国打得一败涂地,这绝不是偶然的。晋惠公的失信,造成政治上的被动,而政治上的被动却起着降低晋军斗志、增长秦军斗志的双重作用。晋惠公的刚愎自用、盲目自信,决定了他听不得不同意见,使自己的主观认识无法与客观实际接近;而认识一旦离开了客观现实,也就必然导致战斗的失利。
战争中来不得半点主观主义,晋惠公的惨败为我们提供了又一个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