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为何不能齐心协力以抗秦?根本问题是战国七雄皆以兼并为目的。兼并对象远则势所难及,不能不以近为利。于是相邻之国总是你吃我,我吃你。三晋联合未破之前,东攻齐,西攻秦,南攻楚,都是对近邻土地的兼并。三晋分裂之后,韩、赵、魏互相攻伐也同样是近邻交战。魏国衰落,齐、秦对峙之后,燕、赵、韩、魏、楚等五国变成齐、秦争夺的中间地带,而韩、魏更是两强争夺的中心。秦攻韩、魏时,各弱国见秦东逼不已,构成对自己的威胁,为解除眼前危急,不得不暂时联合起来抗秦。齐国为不使中原被秦兼并,也必然要参与联合行动,因而有合纵抗秦之举。如齐国大举西逼,中间地带的弱国也同样与秦联合起来抗齐。但是只要这些弱国暂时没有秦、齐威胁时,便立刻旧性复发,互相兼并。如公元前312年秦南下攻楚之际,韩、魏不但不援楚以巩固其南翼,反而乘楚蓝田之败,攻楚至邓(今湖北省襄樊市北)。又如公元前284年合纵破齐之后,赵乘秦攻楚之机,于公元前276年连续两年攻魏,攻占魏的几、防陵和安阳。公元前273年,赵、魏两国联合攻韩之华阳。不仅大国兼并小国,甚至小国也企图兼并大国。燕与齐强弱悬殊,以弱燕而谋强齐,名为报复国耻,实是兼并土地。甚至在长平战后,六国俱弱,非合纵无以御秦时,燕、赵两国仍相争战兼并,相互削弱,给秦造成各个击灭的机会。可以说以兼并为利的各个诸侯国,不分强弱大小无不以兼并为目的。中间地带的各个弱国当共同受到威胁时则合纵,情况稍缓则转而互相兼并。可见,各国之间根本没有长期坚持合纵的可能。即使一时打败秦国,合纵也会随时瓦解。加以秦国逞其连横之术,用威迫利诱的手段,打进去(如收买齐国的后胜),拉过来(如多次用武力迫使楚、韩、魏等连横),合纵更无长期坚持的可能。不能长期同心合力地坚持合纵,要想彻底摧破强秦是毫无希望的。纵散约解,秦国予以各个击破,仍是以强对弱。
中原各国不但不能长期坚持合纵,就是合纵组成之后,也因同床异梦而不能扩大胜利摧毁秦军主力,有时甚至以大败告终。如齐、韩、魏合纵攻秦,于公元前296年攻入函谷关,因主宰合纵大权的齐国孟尝君偏听韩庆的意见,认为不能因攻秦过急而使韩、魏两国得地过多而强大难制。为此,他的战略是使秦国不致太弱,让三晋有威胁之感而东附于齐。所以,他一面派韩庆入秦,以秦释放楚怀王、楚割东部地区与齐为媾和罢兵的条件;一面又使韩、魏不再深入攻秦。齐军是合纵攻秦的主力,主力军媾和,韩、魏势孤,虽欲扩大战果以消灭秦军的主力,实非力之所及。秦军主力未受大损,仅三年时间又卷土重来,大破韩、魏联军于伊阙(今河南省洛阳东南之龙门)。又如公元前318年楚、魏、韩、赵、燕五国合纵攻秦,空有五国合纵之名,实际出兵的仅韩、赵、魏三国,遂以三晋大败于修鱼而告终。
中原各国往往又各顾私利,在具体作战上亦常因力分而致败。如公元前293年的伊阙之战,秦军兵力不及韩、魏联军之半。韩军兵少,盼望魏军先战;魏以韩军悍锐,想推韩军打前锋,各自为了保存实力而互相观望。秦将白起以一部分兵力牵制韩军,集中主力出其不意地打垮魏军,韩军亦随即溃败。
以上种种,充分说明战国中原六国皆以兼并为利,合纵只能是形式上的联合。虽然六个一相加等于六,由于不能同心合力,是六个分散的一,因而在作战上往往因以致败,打胜了也不能扩大战果而彻底摧毁秦之主力,更不能长期坚持合纵以挫强秦,胜败之数,不言可喻。六国合纵之无成,秦国早已洞若观火。秦惠王认为,诸侯不能同心合力地合纵,就像一条绳子缚起来的一群鸡,不能共同栖息于一个鸡架之上一样。张仪在劝说魏惠王与秦连横时也曾明确地指出,同父母所生的弟兄还有相互争钱财的,合纵之不能成事,道理是很明白的。秦国能明察各国合纵的弱点,对于坚定其统一天下的决心,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地分化六国,坚持各个击破的战略方针,是有其重大意义的。
2.合纵连横的实质
不论是“合众弱以攻一强”的合纵,还是“事一强以攻众弱”的连横,都是战国七诸侯国在兼并战争中根据情况需要而采取的联合行动。所谓纵与横,是按七国分布的位置,以南北联合为纵、东西联合为横而已。合纵不全是“合众弱以攻一强”。齐合纵攻秦,秦合纵攻齐,齐、秦本身皆为强国,只有齐国衰落之后,各国联合抗秦,合纵才成为“合众弱以攻一强”。又如齐、秦相约伐赵则是两强攻一弱,说明连横不尽是“事一强以攻众弱”。合纵与连横是七国在战争中为赢得兼并战争的胜利,根据争取谁、孤立谁、打击谁的需要而采取的削弱敌方和争取同盟加强自己的联合行动。
各国自身的利害是合纵连横的基础。合纵连横的构成,则是各国在兼并战争中利害交织、层层相因、既吸引又排斥、相互制约的必然结果。由于事物都存在于相互联系、相互影响之中,而分化敌方、争取同盟,便成为战争中夺取胜利的普遍规律。
世上无有不变之物。联合的不稳定,是战国合纵连横的一大特点。七国间的兼并战争连绵不断,由胜败造成的强弱之势的变化,导致合纵连横的分解与组合。强者鹰逐而趋利,弱者索援以救亡。如韩、魏之反复于齐、秦之问,冯亭之献上党于赵。又或两强争利,利变而联合之形式亦变。如齐、秦两强,始而东西称帝连横以伐赵,一变而为齐合纵攻秦,再变而为秦合纵攻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真是纵横捭阖,变化无常,从来就不可能有长期稳定的两相对抗的集团。在合纵连横反复多变的条件下,败者多败于不能明察事机,丧失同盟而自陷于孤弱;胜者多胜在善于因势利导,能分化敌人而益强。如长平之战,赵不积极合纵抗秦,秦则能阻止合纵。如邯郸之战,赵能合楚、魏以抗秦,秦未能有效地阻赵合纵。胜败之理,灼然可见。
利诱与威胁是战国七雄用以组成合纵连横的重要手段。无论合纵或连横,都必须分化敌方,争取同盟,才能达到联合的目的。其手段各因形势而异,变态万端。任何一国的行动所依据的准则,无不根源于与外部有关各国相互联系、相互影响而产生的利害关系,并据此利害关系而趋其所利、避其所害。故分化敌方、争取同盟的手段,也只有利诱与威胁两类。利与害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利有久暂之分,害有远近之别。诱之以利,使之惑近利、忘远害而为我所驱;胁之以害,使之避危亡之近祸而就我范围。利诱与威胁,正是利用人们趋利避害这一普遍现象。
利诱之为用:如秦之攻楚,利用楚怀王贪利的特点,诱以商于之地使之与齐断交,齐王大怒,秦齐之交合,陷楚于孤弱而后进攻。又如秦之合纵攻齐,利用“齐南割楚之淮北,西逼三晋”所造成的诸侯恐齐病,诱各国以伐齐成合纵之功。秦之合纵,是为摧破强齐,断天下合纵之脊而予以各个击破。五国纵能识破此机,也只好先击败齐国以救燃眉之急,将合纵攻齐作为“续命汤”而甘之如饴。概而言之,“福兮祸所伏”,以利诱之,实质是以利害之。
威胁之为用:秦连横而斗诸侯,常以威胁为用,如张仪说楚事秦,则以“恃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相威胁。又如张仪说韩事秦,则以“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相威胁。听则可安一时,不听则立见破国之祸。皆能在一定时间内,取得威服邻国以成连横的效果。由于战国七雄皆互以兼并为志,其合纵连横之目的,皆为相互兼并而无互利可言。其组成联合之手段也只能是利诱与威胁。惟其如此,今日是联合中的成员,一旦图穷匕首见,便立刻成为以性命相扑的冤家。这也正是合纵连横复杂多变、极不稳定的重要原因之一。
战国的兼并战争是中国历史由奴隶制转变为封建制的重要时期,是七个新兴的地主阶级集团相互斗争的必然产物。没有国家的统一便没有国家的发展和繁荣,也没有人民的安宁,对一个封建割据的大国来说,根据当时的历史条件,不通过兼并战争便不可能达到统一。秦国“奋六世之余烈”,经过长期的兼并战争,扫除封建割据,建立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封建主义中央集权的伟大国家,对中国历史发展的贡献是巨大的。
九、北逐匈奴与南征南越之战
蒙恬北逐匈奴之战,开始于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迄于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战役结束,蒙恬北逐匈奴七百里,所有被匈奴侵占的西北边地,均告收复。
1.秦始皇之筹边方略
秦始皇既并灭六国,建立一个统一的帝国。而匈奴侵入北边,鲸吞中国边地达数郡之多,且有威胁首都咸阳与关中之势,此自然给予始皇以绝大的不安。于是倾全力以筹划边防,并收复失地以保国土的安全,乃为当时主政者应有的举措,不必真有“亡秦者胡”之议才引起始皇的警觉。
塞北寒苦之地,土壤硗瘠,不适农耕。边境数千里,广原与荒山绵亘,气候寒冷,朔风振漠,黄沙接天,军队远戍边地,不仅生活艰苦,而器甲粮服幕的运输补给,因道途辽远亦为困难之事。始皇乃于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亲自巡边,东至碣石(今山海关外秦皇岛),循右北平、渔阳、上谷、代、雁门各郡,由上郡归至咸阳。始皇此次巡边,对于边地形势以及匈奴入侵的情形自更明悉。他便依以下的步骤,逐步实施其防边的方略:一是将入侵的匈奴驱逐,恢复秦赵原有的国土;二是修复秦赵燕原筑的长城,以阻胡马的南侵;三是移内地人民充实边地;四是开筑车道以便利交通运输。
筹划边防,本为国家保卫民族生存首要的举措。始皇此项筹边要政,实为中国后世筹边的良好楷模。以后汉武帝、唐太宗都是依照此种思想更加扩大,故能保有中国的广大疆土以贻后人。后世史家以秦始皇与汉武帝、唐太宗并称,颇属允当。
2.蒙恬北逐匈奴之战
秦始皇既已决定北征匈奴,并经长时间的准备,于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派年轻将军蒙恬率领大军三十万北征匈奴。恬初治文学,伐楚之役回秦后,即为咸阳内史(相当于京都卫戍总司令)。世传中国写字之毛笔,即为恬所发明,乃一文武兼资的将军。
蒙恬作战的目的,是将侵入陇西河套及赵边境匈奴加以击破,驱逐于贺兰山与狼山以西,以及赵筑长城以北地区,收复中国原有领土。此时匈奴主力在阴山以西与贺兰山;其另一部侵入中国北边,散布于陇西及河套区域。蒙恬决定以主力军由上郡进入河套北部,而以一部军由北地郡出萧关,进入河套的南部,以扫荡河套区域的匈奴。待到河套区域肃清,再分军为二。主力军由河套西北部渡过黄河,攻取高阙与狼山山脉;以一部军由河套西南渡黄河,攻取贺兰山脉高地,以与狼山的主力军连击。
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夏秋之季,蒙恬按照所定方略,率其主力军由上郡经榆林进入河套北部;另一部军由义渠萧关之道进入河套南部。两军所至,攻击匈奴散布的部落,未遭遇重大的抵抗。至该年初冬,将河套地区的匈奴部落全部扫荡肃清,其残部向西北方面渡河而逃。蒙恬将两军推进于黄河南岸,度过冬季,并准备来春作战。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初春,蒙恬主力军由九原渡过黄河,攻占高阙及陶山;另一部军西渡黄河攻占贺兰山。匈奴震于秦兵威力向北方远遁,于是原有赵被匈奴侵占的边地全部恢复,战事遂告结束。之后蒙恬奉命修筑西北边防长城,驻节上郡总管其事。
3.南征南越之战
秦始皇南征南越之战,在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主持其事者为屠睢与任嚣。后屠睢战死,由任嚣独任其事,开辟闽越东西万里疆土,置为闽中、南海、桂林、象郡四郡。
(一)秦之南征动机及作战方略
秦始皇既统一中国,便按其预定步骤北逐匈奴南开蛮荒。尤以中国南部气候温暖,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地域辽阔,足为中原民族移殖生息发展之地。秦在未统一中国之前,已有征服巴蜀蛮荒的经验,而秦之兴盛,实赖巴蜀富源的开发相助。
秦始皇决定南拓疆土,为中原民族开辟未来生存繁殖之地。而此时的百越,系散居的部落氏族,尚未形成一个统一民族。秦始皇对此散布广大地域的百越蛮族,其作战方略是采取分途进军,略定各地。其有抵抗者,则各路军合击之。秦军向岭南及闽中进军分成五路:第一路,由鄱阳湖东侧经余干进入闽中,略定闽地;第二路,由鄱阳湖西侧经豫章南康进入粤北,与第三路连击略定番禺地;第三路,由长沙宜章之道进入粤北,与第二路第四路军连击略定番禺地;第四路,集结于零陵蓝山,以策应第三路与第五路之作战;第五路,由黔中镡城之道进入桂林,略定桂林地。
(二)作战经过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始皇依照预定方略发五路兵南征,每路兵约为五六万人。另征集逋亡人、谪徙之民以及赘婿贾人等作为开辟边地者合为十万人。其第一路军于当年由余干进入闽中,略定闽中地,置为闽中郡。
其第二路军由任嚣率领。由豫章南康之道南进,与由屠睢所率领的第三路军由长沙宜章之道南进,连击进入粤北之地。屠睢初期进攻甚为顺利,杀其酋长,直向南进。但番禺越族较为顽强,其酋长虽死,越族人退入山岭,并推举凶悍的酋长继续抵抗。当屠睢军约进至今乐昌、曲江之地时,越族夜袭屠睢军,屠睢战死,军即散乱。这时正值任嚣所率第二路军由大庾越过南岭绕出越族之后,遂击破越族。并即收拾屠睢之军合为一路,继续南进,略定番禺各地达于南海海滨,置为南海郡。
其第五路军经由镡城,与第四路军由零陵连击进入柱北,略定桂林各地。并追击越族进入今越南国北部,遂略定今越南国红河流域之地,分置为桂林、象郡二郡。
4.战后开辟
秦既略定闽中及岭南桂林与越南北部之地,分置闽中、南海、桂林、象郡各郡县,于是随军迁徙的谪民、赘婿贾人、农人等即从事开发。此番移殖之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遂为中国开辟广大的疆土。秦末中原乱起,南海尉任嚣保境息民,不与中原通。任嚣死,以南越事付托县令赵佗。秦既亡,赵佗击并桂林、象郡,遂自立为南越武王。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高祖遣陆贾至南越,说佗受汉封爵为南越王。及高祖死,吕后称制。后虑南越强大,乃禁关市输铁器于越,于是佗自立为南越武帝,并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越等并属之,东西万里,成为南方一个大国。汉文帝元年(公元前180年),文帝遣陆贾再至南越,并致赵佗书,佗于是再奉汉诏,长为藩臣,自此南越遂永为中国国土。
秦始皇用兵南平闽越,因气候、瘴疠疾疫以及战斗所致甚多死伤,引起中原人民的怨恨,因之常为一般史家所不满。但观其为中国开辟东西万里的疆土,使人民生存地域大为扩展,则其功诚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