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人心的向背往往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尤其在冷兵器时代,除了其他的一些人为因素外,战争的胜利主要决定于军队的思想状况,在春秋战国时期,更是如此。当时各诸侯的土地面积一般都比较狭小,国君和臣民的关系也比较直接,国君制定的政策、法令及国君的个人行为都迅速而又直接地影响着人民的生活,因此,人民群众对国家和国君的概念也就十分清楚。对于残暴的国君,人们往往编出歌谣来诅咒他们,战争时要么退缩不前,要么干脆逃跑,甚至临阵倒戈;而对于爱惜民众的国君,他们则倾力相助,因为保护国君就等于保护自己较好的生活。所以,在春秋战国时期,提得最响的是“仁政”的口号,谁得到了人心,谁就能稳定国家,谁就能在战争频仍的多事之秋得到发展。
赵国灭掉其他国家而统一晋国,是一个漫长而又复杂的过程。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赵国每走一步,都是本着爱民的方针,往“仁政”的理想上去发展,因此,赵国走向强大是一个漫长的积累过程,也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
进入春秋中期以后,晋国的大权逐渐落到了一些士大夫手中,出现了士大夫专权的局面,即所谓的“政在家门”,晋国国君根本左右不了臣下。栾书杀掉了晋厉公,晋悼公即位后却不敢奈何,仍让他在朝廷中占据重要职位,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在这些极有势力的卿族中,数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魏氏、赵氏六家最为突出。不久因为范氏、中行氏行不仁之政,弄得朝野怨谤,就被赶出了国都,于是剩下了后面的四家,这四家开始火并,旧史一般把这一时期当做战国的开始。
在这四家当中智氏的势力最强,但也最骄横,赵氏的力量较弱,但能够勉力勤政,爱惜人民。这四家同为晋卿,个人的性格特点却不大相同,这就埋下了日后兴败的种子。
首先,在选立继承人方面,他们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选立继承人是关系到国家兴亡成败的大事,本应持慎重的态度,选贤任能,但智宣子的态度却与此相反。
智宣子打算让自己的儿子瑶作为继承人,智果听说后就赶紧跑去劝说宣子,他疾言厉色说:“瑶有五长一短:第一,论起身材高大,外观漂亮,美髯长须,比别人强;第二,论起奔跑快捷,射箭骑马,比别人强;第三,论起各方面的技艺才能,比别人强;第四,论起巧于文辞、辩论机智,比别人强;第五,论起刚强坚毅、敢作敢为,比别人强。但是,他的缺点是极不仁厚,自私、刻薄。如果以这五种技艺去统治人民,治理国家,而又残暴不仁,那谁又能制伏得住他呢?智宣子要立瑶作为继承人,则智氏必遭灭族之灾。”
赵氏立后则完全是另一种情形。赵简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做伯鲁,小儿子叫做无恤,赵简子一时很难区别哪一个更贤明一些,就想出来一个办法考验考验他们。赵简子把两只竹简上写满了训诫的话,交给两个儿子每人一只,并告诉他们说:“好好地记住上面的话。”过了三年,问伯鲁能否记得竹简上的话,伯鲁已经忘了,向他要竹简,伯鲁已经丢了。问无恤,无恤则能很熟练地背诵竹简上的话,向他要竹简,无恤就从袖子里取了出来交上去。于是,赵简子以为无恤勤勉仁厚,比长子伯鲁更贤明,就决定立无恤为继承人,这种立嗣宜贤不宜长的做法,实在是极有眼光的。
在治理国家方面,赵简子也独具风格。一次,他派尹铎去治理晋阳(在今山西省太原市内),临行前,尹铎问赵简子说:“您让我去治理晋阳,您有什么想法呢?您是想让晋阳成为一只蚕茧,您可以从中不断地抽取茧丝呢(意即榨取人民的血汗),还是希望晋阳成为国家最为可靠的保障呢?”赵简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要它成为国家的保障。”于是,尹铎到了晋阳,就采取少报晋阳户数的方法以减少晋阳上缴的租税,实行宽松的政策鼓励百姓生产,注意爱护百姓,晋阳在尹铎的治理下不仅逐渐富裕起来,而且民心大服。赵简子知道了这一情况,曾经极其郑重地对无恤说:“将来赵国一旦遇到危难,一定要先到晋阳去躲藏,不要以为晋阳地势偏远,城池狭小,户数也少,那里肯定是赵国的最好保障。”
与此相反,智氏办事的风格却是傲慢暴虐。智宣子死了以后,瑶即位,号称智伯,后谥为智囊子。一次,智伯与韩康子、魏桓子在蓝台一同宴饮,智伯无缘无故地戏弄韩康子,侮辱魏桓子,不能以礼待人,激起韩、魏两国的反感,并且智氏又无故向韩、赵、魏索取土地,更激起邻国的仇恨。
智氏在六卿的混战中出力最大,分得的范氏和中行氏的土地也就最多,因此在智、韩、赵、魏四家中不论是土地还是军事力量都是最大的。从智伯起,就有了吞并其余三家的野心,但一直没有找到借口。终于有一天智伯想出了一条好计策,他告诉其余的三家说:“晋国素来是中原的霸主,没料到让吴国沾了光,在徐州大会上又让越国占了先,这是晋国的耻辱,若能把越国打败,晋国仍然能当上霸主。我主张每家拿出一百里的土地和户口交给公家统一管理,这样就能积累财富,多养军队,增强国力。”三家都知道智伯所说的“公家”实际上就是他自己,他无非是想以此为借口多占土地,然后进一步吞并其他各家。但是韩、赵、魏三家并不齐心,不能统一起来对付智氏。
最后,智氏派使者到各家去索地。韩康子不愿割地,韩康子的臣下说:“智伯贪图利益又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他土地,他就将讨伐我,不如给他土地。智伯得到土地以后,必会很高兴,他就会接着再向别人要土地,别人不给,他就要出兵讨伐,这样我们就可以免于兵祸,等待事情的变化发展,乘机而动。”韩康子认为有道理,就答应了智伯的要求。智伯得到土地,果然很高兴,就又向魏桓子要土地。
魏桓子开始也不愿给,桓子的臣下任章说:“为什么不给呢?”桓子说:“无缘无故地索要土地,所以不给他。”任章说:“智伯无缘无故地索求土地,诸大夫必然惊恐害怕,我们给他土地,智伯又必然骄傲。智伯骄傲了就会轻敌,我们因为害怕就会互相接近。以我们这些团结一致的军队去对付智伯的骄兵,到那时候,智伯就活不长了。《周书》上说过:‘要想打败他,就一定要先给他点好处。要想从他那里得到东西,就必须先给他点好处。’我看您不如先把土地给智伯,促使他骄傲,然后可以交往一些国家再作消灭智氏的打算。为什么偏偏要我们自己作智氏的斧质、箭筒呢?”桓子听从了这一意见,就又给智伯一百里的土地。智伯很高兴,复向赵襄子索要蔡地和皋狼之地,已不止一百里了。
赵襄子就是赵简子的小儿子无恤,别看他待民仁厚,对外却强硬。他拒绝了智伯的要求,智伯勃然大怒,率领韩、魏的军兵一起前去攻打赵国,并约定战胜之后三家平分赵国的土地。赵国的国都是无法坚守的,赵襄子逃到人民拥护的晋阳。
赵襄子到了晋阳,老百姓乐意跟襄子一起守城。晋阳先是由家臣董安于一手经营,城墙造得十分坚固,城里盖了很大的宫殿,宫殿的围墙内全部用苇箔、竹子、木板填实,宫殿的柱子全用铜铸成。继后是家臣尹铎治理,尹铎终日想的就是怎样去安抚百姓,因此,晋阳城可以说固若金汤。三家兵马把晋阳城围住,可怎么也攻打不下来,每逢进攻时,总是遭到如雨般的箭矢的乱射,就这样,一直围了两年都没有打下来。
到围城的第三年,智伯在察看地形时想到了晋水,他就命士兵在晋水上筑坝,把河道改到晋阳城下。正巧连降大雨,大坝内积水很多,智伯就决开晋水直灌晋阳城。城墙没有被淹没的地方只剩下六尺了。由于房屋都淹没在水中,连锅烛都生出蛤蟆来,但老百姓的意志始终很坚决,没有背叛的意思。在这时候智伯察看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坐在车右,智伯志得意满地说:“我现在才知道用水可以灭亡别人的国家啊!”这话使魏桓子和韩康子极受刺激,魏桓子用胳膊肘碰韩康子,韩康子用脚踩魏桓子,两人互传心意,因为汾水可以灌魏国的大城安邑,绛水可以灌韩国的大城平阳。至此,韩魏两国更明确了背叛智氏的意向。
晋阳城里的形势极其紧张,虽然民无叛意,但城浸水中,又无粮草,真是危在旦夕。赵襄子的管家张孟谈说:“形势虽然危急,但我觉得韩、魏两家绝不是心甘情愿地割地给智伯,一定是迫不得已,我愿意出城去跟他们谈一谈。”赵襄子同意了他的请求,夜里偷偷地把他送出城去。
张孟谈见了韩康子和魏桓子说:“我听说唇亡齿寒。现在智伯率你们二家攻赵,赵国灭亡以后,恐怕魏、韩也就会随之而亡了。”韩康子和魏桓子说:“我们也知道是这样,但恐怕事情还没有办成,祸患就立即到来了,所以一直未敢轻举妄动。”张孟谈说:“计谋从你们两个人的口里说出来,听入我的耳朵里,怕什么呢?”于是,二人与张孟谈举行了秘密会谈,约定了具体的举事措施。
到约定日期,赵襄子率军决堤,水淹智伯军。智伯沉睡未醒,全军已被淹没在大水中,当他惊醒时,韩、赵、魏三家的军队都乘小船冲杀过来。赵军从前面进攻,韩、魏两军从侧翼进攻,智伯无法抵挡,只得在家臣的护卫下逃走。不久智伯就被赵襄子的伏兵截住,割下了脑袋。韩、赵、魏三家一起来到绛州,把智氏家族的男女老少一齐杀掉。因为智果早已不属于智氏,所以存活了下来。
三家平分了智伯的土地,但他们并不满足,他们还想分掉整个晋国。公元前438年,晋哀公死,新君即位,更加懦弱无能,三家就只给晋国留下了绛州和曲沃两座城,别的地盘全都平分了,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三家分晋”。旧史一般把这一时期当做战国的开始。
在“三晋”之中,赵国并不算强大,当时最强大的是魏国,虽然魏国起初的君王也很贤明,但由于赵国能够善始善终,一直采取了一条较为仁厚的施政方针,又由于在内政、外交、军事方面的谨慎,所以,它一直坚持到秦始皇统一中国。
纵观赵国从产生到消亡的过程,可以看出,赵国从晋国的卿士起家,主要靠的两条:一是施行“仁政”,二是正确的军事外交路线。上面仅是举出了赵国历史上的较为典型的事例加以分析:其一是赵氏立后的原则是选贤任能,其二是尹铎治理晋阳时与民为善,其三是晋阳之役中的正确的军事、外交方针。在这三条当中,最重要的是得人心。没有人心的归附,以赵国之弱小,是绝不可能长期存在和发展的。我们从赵国的兴亡史中可以看出,前人的那句万古不变的名言有着极其深刻的道理,这句名言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