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就是人们时髦说法的“情结”吧!
我是从固原师专走出的毕业生。入校时,学校在固原黑城乡一个叫祁家堡子的地方,因此我们都戏称它“黑大”。
我常常想起“黑大”,想起自己曾属于“黑大”的那段青春年华。
告别“黑大”,一头扎进大山深处,在山区基层学校一干就是几个年头。冬去春来,其间多少美丽如霞的故事,随着高原强劲的季风都已化为了如烟的永远。“黑大”,唯有“黑大”的那一幕幕,常常萦绕于我的心头。记不清多少回了,每一次去银川路过黑城岔路口,我都要向着路北千米之遥的“黑大”投去深情的一瞥。
“车子这会儿抛锚在岔路口该多好。”
好几次车至岔路口,在心底我甚至这样默默地祈祷着。
哦,我剪不断理还乱的“黑大”相思情哟!
应了命运之神的安排,20世纪80年代第一个红叶如诗的季节,告别了大山,告别了父老乡亲,一身土气、穿着补丁衣服的我,来到了固原黑城祁家堡子大墙下的“黑大”校园。
和许许多多来自西海固黄土高坡的幸运者一样,走进“黑大”我才知道这里完全不是我想象中那般美好的大学。没有气宇轩昂富于艺术造型的楼房门庭,没有藏书万卷的图书馆,也没有光影斑驳、诗意盎然的林阴小道。一条窄细弯曲的黄土小径把东西两个相距百米的院落一缀,便构成了“黑大”基础设施的全部。我敢肯定,除了诞生于烽火岁月的延安抗大、西南联大,在80年代初期的中国版图上很难找出比“黑大”更土、更简陋、更寒酸的大学。
黑城地下是苦水,所有的饮用水都是用一辆“铁牛—28”拖拉机以水囊从20公里外的地方拉来的。没有基本娱乐场所,没有起码公共服务设施,有时为发一封信、理一次发、洗一回澡非得跑到距学校二三十里甚至上百里的三营镇、固原县城不可。阳光明媚的日子还好说,碰上风雨下雪天,其中的滋味可真不是好领受的。
“黑大”的物质生活是艰苦单调的,但在精神上我们却是不折不扣的“贵族”。
上课了。走进低暗潮湿却又不失温馨的教室,我们听丁文庆先生讲鲁迅的“匕首投枪”、茅盾的“白杨礼赞”;听袁伯诚先生讲司马迁的操守,“离骚”的神韵;听南矩荣先生讲睢景臣的黑色幽默、西门庆的泼皮无赖;听杨子仪先生讲汉字里的古人生活;听慕岳先生讲生活与文艺的辩证关系……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陶醉在先生们妙趣横生的讲授中,有时我们常常忘却了时空、忘却了自己。
那时,这些告别“牛棚”不久,刚刚获得人的尊严的老前辈,虽不曾拥有现今校长、教授之类的官职、头衔,但每个人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却是十二分地投入。
在诸多老前辈中,年纪最大、与我们相处最多的是身为班主任,为我们讲授先秦文学的袁伯诚先生。当时,已50出头的袁先生不仅治学严谨、勤于著述,授课深得学生喜欢,其宽厚待人的长者之风也深为“黑大”师生所称道。至今我依然真切记得袁先生带领我们集体去黑城岔路口送别一位因医院误诊而被休学同学的情景——强劲的西北风吹卷着飞雪,天地一片苍茫。走出校门,袁先生身披藏蓝色大氅健步在前,我们一个个表情凝重,簇拥着“病人”紧随其后,其景、其情,还真有几分易水送别,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味道哩。
“黑大”虽地处荒郊野外,但我们的课余生活依然情趣盎然。
大自然本身就是一部雄浑、辉煌的大著。走过田埂沟渠,我们看冬麦返青,观荒原落日,读雁点蓝天,说须弥古韵,叙高洁志趣……那份寓身心于自然、物我两忘的妙境,是今天久住城里、漫步林阴小路的师弟、师妹们永远无法体味的。
或许正是因了当年“黑大”这无与伦比的特殊环境,所以当石舒清、罗丰、薛正昌、朱世忠等“黑大”校友新星般耀眼于宁夏乃至中国文学界、史学界上空的时候,作为“黑大”曾经的一员,自己心中的那份蜜意是别人永远无法感受的。
感谢“黑大”!
梦里寻她千百度。历尽相思,1992年8月,一个阵雨初霁的下午,我终于又一次投进了阔别10年的“黑大”怀抱。
雨后校园的宁静与清新并没能遏制我陡然升起于心头的悲凉与孤独。
这就是我曾朝思暮想的“黑大”么?
春秋十载,弹指一挥间。镌留于记忆深处的“黑大”早已物是人非,改容换貌了。曾经与我们朝夕相处的教室、宿舍已被“保管室”、“厂长室”、“会计室”和不断传来流行音乐的农场职工住房所代替。当年教室门前那片曾经春华秋实的果园早已不见踪影。环顾四周,唯一不曾发生变化的是汉民餐厅门口那座书写有毛主席诗词的青砖碑。
旧的“黑大”消失了,一所崭新的固原师专在固原城边建起来了。新老师、新学生,一批又一批。按理说我应该高兴,为事业的进步发展、为辩证法的胜利而高兴!可我就是摆脱不了那挥之不去的怀旧情绪,个中原因我也说不清楚。
“上车吧,还有上百公里路哩!”司机有点着急了。车过岔路口,回望血色黄昏中的“黑大”,禁不住我的双眼泛起了一片苍茫烟雨。
再见了,黑城子!再见了,曾拥有过我18岁青春花季的“黑大”校园!
明天,不管命运之舟将我载向何方,我还是会惦记着你的。
附记:2005年3月,赴固原调研时我第二次特意走访了“黑大”校园。其时,红军西征时曾在墙上涂写过革命标语的祁家堡子大墙还在,而当年的校园已完全彻底变成了改造罪犯、饲养牛羊的场所。西边文科院内那座书写有毛主席《清平乐·六盘山》诗词的青砖碑虽顽强挺立着,但上面明显增添附加了新的内容。
返回银川的第五天,在自治区发改委,我看到了有自治区领导批示,观点新颖、数据恢弘、现实性与前瞻性相结合的《固原师专“十一五”时期发展建设规划》。6月2日,自治区教育厅与固原市政府在固原签订了共管共建固原师专的协议。6月15日,自治区主席马启智顶着大风第二次视察了固原师专新校区建设现场。马主席指出,要抓住西部大开发和全国高等教育改革的历史机遇,有效整合教育资源,将固原师专建成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中等规模本科院校,为南部山区大发展、快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智力支撑。11月14日,马启智主席在银川会见了教育部高校设置专家评估组全体成员。12月29日,在南京举行的全国高校设置评议委员会会议上,固原师专改建为宁夏师范学院议题以49票博得评委们一致认同,并被全国高校设置评议委员会专家组审议通过。2006年2月14日,国家教育部致函自治区人民政府,正式批准固原师专由专科升为本科,并更名为宁夏师范学院。
上述文字并不是我随心所欲为你编造杜撰的一个美丽童话,而是发生在当年那个“黑大”身上的真实“故事”。
2006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