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王攘夷齐桓公执政以来,在管仲的辅佐下,经过了内政经济军事多方面改革,有了雄厚的物质基础和军事实力,适时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帜,以诸侯长的身份,挟天子以伐不服。『尊王』,即尊崇周王的权力,维护周王朝的宗法制度。『攘夷』,即对游牧于长城外的戎、狄和南方楚国等对中原诸侯的侵扰进行抵御。齐桓公实行的『尊王攘夷』政策,使其霸业更加合法合理,同时也保护了中原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为中华文明的存续做出了巨大贡献。
自齐桓公十九年(前667)幽地会盟以后,黄河下游地区各诸侯国出现了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既大大减少了诸侯间的仇杀争战,各国也很少出现内乱。黎民百姓在饱经战争之苦以后,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了。
齐桓公霸业渐趋稳固,再也用不着在中原诸侯中东征西伐。由于解除了后顾之忧,在管仲的精心谋划下,开始了兴霸的又一伟业——攘夷。
管仲提出首先要讨伐以中原诸侯为敌的狄、戎夷族,而齐桓公则想讨伐楚国,君臣二人再次意见相左。
齐桓公急欲伐楚自有他的道理。
原来就在齐桓公征伐中原,建立霸业之时,另一个强硬的对手——楚国也正在悄悄崛起。楚成王任用子文为令尹,改革政制,治兵重武,任贤用能,经过几年的治理,楚国逐渐强盛起来,越发狂傲不羁,不再向周王室进贡寸物,并常常露出觊觎中原的野心。
此时,齐桓公的兴霸大志早已不仅仅局限于中原。南有强楚与之抗衡,齐桓公总感到霸王之位受到威胁,他这个中原盟主做得也不舒坦。
这一天,他对管仲说道:“中原盟约诸侯国中,独有郑国最为反复无常,为何?就因为郑国与楚国毗邻。有强楚在后掣肘,才使郑国总是扭扭捏捏不敢放开手脚加入中原盟约,与齐国交好。因此,寡人想乘着气势正盛之际,联合中原诸侯大军,远征楚国,一举挖掉这块心病。仲父以为如何?”
管仲对此早有深谋远虑,听了桓公的话,便回答道:“楚在荆襄之地称王,疆土广大,国势强盛,早就不把周天子和您这位中原盟主放在眼里。现在又任用子文执掌国家大政,越发势不可挡。如要征讨楚国,绝不会如对付中原诸侯那样,或凭周天子一道谕旨;或派一舌辩之士进行游说;或大军压境,就可以制服的。大王以为,远征楚国有必胜的把握吗?”
“必胜的把握嘛,倒是没有。”桓公坦率地回答。
管仲严肃地道:“大王要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每一战事都必须做到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方可。大王既然尚未有必胜的把握,怎敢轻率地深入虎穴,去捋楚国这只猛虎的胡须!”
“但我一个堂堂的中原盟主,总不能知难而退吧!”桓公蹙眉说道,“再者,他楚国是一只猛虎,我不可以做一个打虎英雄吗?仲父不是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吗?怎么今日反倒缩手缩脚起来!”
管仲道:“可事尚未谋,天又怎会庇佑大王成功!”
这句话大概过于刺激,桓公的脸上现出不悦之色,低着头默默无语。
管仲暗道:“不好,可不能把事情弄僵了。”想到此,他立刻转换了一种委婉的口吻道:“大王想想,多年的煎熬,才换来盟主之位的稳固,诸侯心悦诚服,黎民百姓也安居乐业,再也不想战争了,只想平平静静地享几年太平日子。在这人心思安之时,如果不是发生关乎某一盟国兴衰存亡的大事,而轻易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尚是小事,恐怕还会再次失去诸侯的拥戴。俗语说,覆水难收。人心一失,再想收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他见桓公脸色转缓,续道:“依臣看来,现今最为稳妥的做法,当为树立权威,广积德义,继续富国强兵。至于伐楚,那是迟早之事,必须坐等良机,不出兵便罢,一出兵必胜!”
桓公低着头仍不说话;自管仲入相以来,辅佐他治理齐国,齐国政纪肃然,秩序有条;征伐诸侯,所向披靡,诸侯归服;统领大军,驰骋中原,傲视天下;出谋划策,神机妙算,百无一失。天长日久,管仲在他的心目中已占据至关重要的位置,否则他以堂堂的大国之君、天下盟主身份,怎会口口声声“仲父”长、“仲父”短地叫着呢?所以他虽急于伐楚,在管仲面前却没有坚持己见。管仲的一席话,说动了他的心,但他仍不想服软,看了一眼管仲,以半是赞同半是牢骚的口吻道:“好吧,既然你仲父认为此时伐楚不合时宜,那就等吧。只怕要等到寡人头发花白,身躯臃肿之日再去对付楚国啦!”
管仲微笑道:“不会的。今日臣说句狂话,总有一天,臣一定要让楚国臣服大王!”
桓公道:“好。寡人记住仲父这句话啦!”
中原之大,祸患之多,是不会让齐桓公这个“盟主”消闲下去的。就在伐楚举棋不定时,燕国的使臣到了,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夷族山戎连连侵袭,燕国危急!
燕国使者当然是来搬取救兵的。
齐桓公远征南方楚国未成,又见北地燕国前来告急,斗勇好胜之心陡起。他本想立即答应派兵救燕,又不知管仲是何想法,便召管仲商量。
桓公说了燕国势危之事,问道:“仲父以为,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管仲断然道:“讨伐山戎,救助燕国!”
桓公一听管仲所言,大惑不解,愕然问道:“寡人欲讨伐楚国,仲父以为楚国路途遥远,伐楚必劳民伤财,无功而返。现在却又赞同征伐山戎,山戎不也同样路途遥远吗?赞同讨伐山戎而却不赞同伐楚,是何道理?”
管仲微笑说:“当今天下,南楚、西狄、北戎(即山戎),都是周王朝乃至中原的祸患,也是齐国的强敌。大王既身为中原盟主,当为天下铲除三害。”
“是啊。”桓公接言道,“楚国不也是三害之一吗?”
“楚国是三害之一,”管仲回答道,“但做任何事情都要分清轻重缓急。楚国国势强大,甲兵数万,兵车数千辆,大王远讨强楚,势必两败俱伤,即使侥幸胜楚,也会使齐国元气大伤。到那时,能够维系中原安定已很不易,狄、戎再乘机作乱,更是无能为力了。由此可见,此时伐楚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讨伐山戎救燕呢?”
“讨伐山戎则又不同。”管仲答道,“山戎所以猖獗一时,正是大王连年将心血用于中原,无力顾及北方,才养虎为患。此时齐国军队经过养精蓄锐,士气正盛。即使山戎按兵不动,大王都要征伐,更何况其侵扰燕国。正可乘机出师,一举将这股祸水清除掉。再者,燕国与齐国皆同属周室朝廷,现今有夷族侵犯燕国,大王乃是中原盟主,焉能袖手旁观!能救而不救,若燕国有失,岂不大大折损了大王的威望!”
桓公又问:“可大军讨伐山戎,楚国乘机侵犯中原怎么办?”
管仲道:“楚国虽然强悍,但要进取中原,必须跨越郑、宋这两道屏障。现今郑、宋新与大王结盟,楚国一时无法图谋中原。大王可放心北征,如能收复山戎,则既解除了北方的后顾之忧,又添一强燕成为盟国。到那时,大王或南征楚国,或西讨狄夷,都将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天下无人能敌。这就是所以能伐山戎,而不能伐楚的道理啊!”
但齐桓公绝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君主,听了管仲细致入微地分析,仍心存疑虑,复又问道:“燕国远居北地,寡人和仲父对燕国和山戎却是一无所知啊!寡人听说,为祸燕国的除了山戎之外,还有冷支、孤竹两个夷族小国,其骁勇善战,举世闻名。齐军如征讨山戎,耳不明,目不清,仲父又怎能断定会一举平定山戎呢?”
管仲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不是微臣口吐狂言,山戎的一举一动尽在臣的掌握之中。”见桓公投过来惊异的目光,管仲便将山戎的习俗、特点和袭扰燕国的情况一一道来,竟是如数家珍。
原来,燕国都城为蓟,它的北部紧靠山戎部落。山戎人剽悍骁勇,能骑善射。但他们自己不从事耕田种粟,而是靠围猎、抢掠为生。抢掠目标便是燕国东北部地区。
山戎人人都善骑马,每次南下,不光抢掠粮食、财物,甚至连青年男女也一并抢去,男人被迫做苦役,女人则被迫成为山戎男人的妻妾。燕国东北部百姓被骚扰得苦不堪言。
燕庄公屡屡派兵截杀,可山戎人路熟马快,忽而旋风般骤至,忽而潮水般隐去,飘忽不定,行踪诡谲。往往是燕军听到示警匆忙赶去时,山戎人早已不见踪影,更别说剿灭了。燕军刚刚撤去,山戎马嘶人吼,复来袭掠。燕庄公百般无奈,也曾试着命大军进至山戎的巢穴清剿,但山戎左有冷支国,右有孤竹国,三方互为犄角。且该地区山高林深,地势险要,能攻宜守。山戎又常将抢劫到的财物、女人送与冷支、孤竹为礼。三家关系甚为密切,一有风吹草动,互相策应。所以进剿的燕军常常有去无回。由于长期受其劫掠,燕人闻戎变色,成人常以山戎来吓唬三尺顽童。
管仲说到这里,见桓公听得目瞪口呆,又给他打气儿道:“不过,大王不必担忧,夷戎虽然强悍,在臣看来,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要齐国大军一到,必作鸟兽散……”
桓公所以吃惊,并非是因为听到山戎的强悍和凶残,而是因为管仲对山戎行动之熟悉。在桓公看来,管仲为相后,跟他南征北战,几乎寸步不离左右,竟将远在北地的山戎了解得如此透彻,真是不可思议。他忍不住问管仲:“仲父自拜相后,一直紧随在寡人身侧,从未到过北地,却怎么会对远燕和夷戎的争战如此了如指掌呢?莫非仲父真是神人?”
管仲微微一笑道:“此事并非微臣所能,臣更不是什么神人。所以做到这一点,却是因为大王善识人,肯任贤啊!”
桓公越发困惑,问:“这和寡人又有何关系?”
管仲道:“大王难道忘记了吗?当初正是您派遣大夫晏尚长驻燕国的嘛!晏尚临行之时,臣曾有过吩咐,要他身在异地,切切不可参与燕国的任何政事,只暗中观察燕国和山戎的一行一动,做一个不惹人注意的闲客。有了晏尚,燕国和戎夷的举动,自然尽在微臣掌握之中啦。”
齐桓公听了,不由得感叹道:“仲父这才真正叫做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呢!真是寡人的魂魄啊!”
齐桓公二十三年(前663)冬春之交。齐桓公按照管仲的谋划,不征召别国诸侯的一兵一卒,只率齐国精锐之师开始了远征戎夷的壮举。
大军晓行夜宿,数日后到达济水。济水是齐、鲁两国的交界处。鲁庄公听说齐桓公出征讨伐山戎,亲自率众迎到济水来为齐军壮行,并献上牛羊和大军应用物品,犒劳齐军。
齐桓公见鲁庄公亲自前来,脸上顿添光彩,向鲁侯深表谢意。他向鲁庄公细述了燕国求救之事。鲁庄公慷慨陈词道:“君侯亲率大军救助燕国,翦除外寇,鲁国也同样受益啊!山戎猖獗之时,也时常南下袭扰鲁国的北部疆界,祸害百姓。齐国有此壮举,鲁国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君侯如若需要,寡人也愿率鲁军助一臂之力。”
齐桓公大为感动,但想到齐国精锐之师如果连一个小小的山戎也平定不下,何以威服天下诸侯?他正要婉言谢绝,管仲却早已抢上一步,向鲁庄公稽首施礼,客客气气地说道:“山戎虽小,却极其凶狠强悍,且远居北地,道路崎岖,地势险峻,又有冷支、孤竹两国为援,很难平定。我家大王原不敢惊动大王您的大驾,但大王既然有此美意,如若拒绝,却显得对大王有失恭敬。大王果有诚意,齐军愿在前与戎夷厮杀,鲁军可作后应,以壮中原大军的声势。”
鲁庄公听了脸色微变,显然是对管仲这番话表示不快,但是他有言在先,无法反悔,只好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此甚好,鲁军必当效劳。”
齐桓公与鲁庄公拱手相别,率大军继续北行。
路上,齐桓公问管仲:“大军出发前,仲父曾说,此次征伐山戎,只靠齐军就足够了,却为何又答应鲁侯为后援?”
管仲微笑道:“以鲁侯的老谋深算,自然知悉大王这次远征,不欲惊动别国诸侯,于是才有了这番话。依臣看来,鲁侯决非出自真诚,而只不过是一番客套,做一个空头人情罢了。如果大王拒绝,鲁国不动一兵一卒,齐国也算欠了鲁国的人情;如若顺势答应,鲁侯却是有苦难言,如若按兵不动,则是他有负于大王。他对大王有了负疚之意,日后大王再与鲁侯共事,就可进可退,更加应付自如。同样的事情,却有不同的结果,大王何乐而不为!”
齐桓公恍然大悟,感叹道:“真是人心叵测啊!”
齐军到达燕国之时,山戎连续践踏燕国已达两月有余,抢掠走了大量粮食、财物、牲畜,更掳走年轻男女不计其数,燕国东北部已是一片荒凉。
齐国大军刚到,山戎人便闻到风声,呼啦啦席卷而去。没有厮杀交锋,燕国的危机便已解除。